天濁悠悠轉醒，靈力遊刃，渾身經脈通暢，傷口全部愈合，仿佛再次得了新生。
    他睜開眼先看見的是塵境的側耳與右肩，塵境無力地趴在他身上，倒在他懷裏，渾身重量都壓在他的胸口。
    田灼卻覺得沒有一絲重量。
    因為塵境的身體正在消失。
    天濁驚慌失措，卻不敢動。
    他怕自己一動，塵境就會像身後那些上升的光亮一樣散了。
    草藥治病的方式無非就是搗成汁或者磨成粉，塵境本身便是雪覆骨唯一的解藥，他的靈力也足夠抵擋那些火雨，為了救他的愛人，為了做他認為正確的事，他將自己挫骨揚灰。
    天濁的手顫顫巍巍搭上他的背，聲音也抖成篩糠，他從來沒有這樣怕過：“塵…塵境，你怎麼了？塵境……你別嚇我塵境……”
    得不到回應。
    他小心翼翼捧起塵境的臉，氣息急促，努力喚著：“不……不要！塵境，你看著我！聽我說，聽我說……”
    塵境咳出血浸濕他的衣襟，映在田灼瞳孔，那藍眸被鮮血染紅。
    天濁整個身子止不住顫抖，捧在塵境臉上的手努力擦拭著血汙，他的手時不時穿透那張臉。
    他不能失去塵鏡，他不能失去塵境，他來這裏是為了救塵境的……
    塵境眼皮耷拉著，隱隱約約能看見那雙渙散的瞳孔。
    慢慢地，慢慢地，看不見了。
    田灼聲音幾近哽咽後再也忍不住哭吼道：“不許閉眼！如果你現在敢閉眼，本座就不喜歡你了！本座就不愛你了！聽見沒有！塵境！陳淨！不許閉眼！求求你，看著我…我才認出你，還沒和你道歉，還沒讓你感受到我的真心，你不能…不能這樣……”
    狠戾硬氣，柔軟妥協。
    塵境軟硬皆吃，可如今什麼都由不得他。
    懷裏的人抖了一下，沉重的眼皮費力抬起，渙散的眸子重新露出來。
    塵境的手指動了動，他沒力氣抬手去摸那張自己根本看不清的臉。
    沒關係，田灼的模樣早就印在他的腦海裏幾萬年了。
    口中血腥味彌漫。
    好想同他說話…好想哄哄他……
    好想對田灼說不要不喜歡他，不要不愛他，他真的等了很久很久。
    他不要田灼道歉，他想要天濁再抱緊一些，再過分點想討個吻。
    身上很疼，他不怕。
    身體消失，他也不怕。
    他怕的是到最後連一個笑都給不了天濁。
    天濁的眼淚，最疼。
    他的靈骨早已碎裂，化為這點點繁星中的一部分，這身自愈能力在挫骨揚灰麵前早已不濟於事。
    憑一己之力對抗帝清，是他自不量力，自食其果。
    但如果他真的消亡，天濁怎麼辦。
    天濁哭的太可憐了，或許他不該讓天濁回家，萬一他失信於天濁，沒有回家。
    他的話就變成桎梏與枷鎖，困住了愛人。
    對不起，你的前半生困於世人的偏見裏，我想讓你自由，可我又成了你的絆腳石。
    塵境的身體越來越透明，田灼收緊手臂卻還是感覺一片空虛。
    “不，不…不！不要陳淨！不要！求求你…別再丟下我了……”
    他的聲音懇求著，顫抖著，臨近崩潰邊緣。
    上天從沒給過他憐憫，他的懇求也無濟於事。
    天濁跪坐起來將人抱在懷裏，眼淚穿過一點點消散的身體，砸到自己的影子上。
    陳淨徹底消失在他麵前。
    霎時間，金烏與初霽狂振，同時發出響徹天地的哀鳴與刺眼的光芒。
    “塵境！”文玉吼道。
    天濁垂頭跪在地上，看著眼前空蕩蕩的一片，無聲無息。
    帝清本與百裏荊纏鬥，卻抓住這一時機施法打傷百裏荊，並將其困於伏光殿的結界之中，強悍的靈力朝著天濁衝了過來。
    “小心！”
    文玉怒吼一聲，塵境在他身上打下的那道防禦結界跟著塵境一塊消失了，他瞬間聚了靈力替天濁擋下攻擊。
    轉頭一看，天濁朝著淨池的方向飛去。
    自碎靈骨，自毀肉身，魂魄又怎會無事，塵境的一切全部都留給了天濁與人間。
    這對天濁而言太殘忍，文玉由著他去了。
    塵境的靈力打散了火雨，文玉的靈武自然不必留在劍塚，感知到主人危險便回來了。
    頭上的鬥笠被靈力帶起的狂風卷走，銀白的發絲隨風飄蕩，文玉的臉暴露在陽光之下。
    “帝清，多年不見，你真是讓老朽另眼相看。”
    清冷熟悉的聲音讓那個高高在上的天帝瞬間處於震驚之中久久不能緩神。
    那雙失望至極的眼睛狠狠刺透了他的心。
    帝清收了法力朝他一步步靠近，僵硬的地下意識地喊著：“師尊……”
    容貌再怎麼變換，靈力怎可有假，這才是他的靈力。
    真的是他的師尊，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
    他放下端莊威嚴，手中靈力聚成的雷刃消散，無措卻迫切地朝文玉靠近，他隻想實實在在的抱住如同幻影一般消失又出現的人。
    文玉沒動，帝清的腳步卻頓住。
    無數片用靈力馭動的葉子纏在頸間。
    飛葉繞頸，鋒利無比。
    帝清喉嚨滾了滾，葉子便在那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一條淺淺的血痕。
    文玉話語冰冷，心也跟著涼透了。
    他冷笑道：“誰是你師尊，如今誰又能當得起你一聲師尊，再敢上前一步，老朽絕不留情。”
    帝清那顆像石頭一樣冷了萬年巋然不動的心在眼前人鬥笠飄下的時候慢慢跳動起來，卻又因這句話瞬間被暴力摔碎在地。
    是師尊告訴他曆完九十九道天劫後就能飛升成神，成為統治四海八荒的創世天帝，得世人敬仰，無所不能。
    “身居高位者，當鋤強扶弱，懲奸除惡，守護天下百姓，公正廉潔，維持三界秩序穩定。”
    他在師尊的教化下努力修煉，濟世救人，也萌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為了得到一句誇獎，為了能站在神明身邊堂堂正正說出他的心意，他晝夜不分，廢寢忘食。
    可他卻忘了師尊教他的第一課——天帝無情。
    生了情，便是違逆天道，害人害己。
    當他站上曆劫台，九十九道天雷應聲而至，天帝誕生。
    可曆劫台下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那個時候他隻以為師尊有要緊事處理，或是因為高台風急，師尊換了個地方等他。
    他滿心歡喜去他們曾經待過的地方尋找熟悉的身影。
    直至殘陽如血，絕望與混沌包裹著他。
    他仍然保留著最後一絲希望，在東海之畔尋到一絲熟悉的微弱氣息和一隻長相凶殘靈力強悍的大妖。
    氣血翻湧，殺意四起。

    作者閑話：

    更新嚕，是刀子耶✌順便吐槽這章名字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