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臉，他日日照鏡子便能看見，可卻感覺好陌生，他覺得那個自己陌生。
    那位和他長著同樣一張臉同樣一個聲音的山神大人，就像是包著天濁外殼的陳淨。
    溫柔，細膩，含情。
    那些精靈也並不是他記憶裏戳自己腳踝時的那樣小，反而皆是十四五神采奕奕的少年模樣。
    精靈們聽了山神大人的話，嘰嘰喳喳帶著笑容離開了。
    山神笑著看他們跑遠，轉頭穿過了天濁的身體，笑意更深地走向了樹下，站定。
    金色紋路變成藤蔓，斟了杯茶。
    四下無人，天濁見和他長的一模一樣的山神先是賠罪似的一笑，聲音比剛才還要柔情：“抱歉，今日乞巧節，不巧下了雨，回來的路上又碰見一孩童在牆角哭的傷心，耽誤了些時間，莫要生氣。”
    扶桑巨樹抖落一片赤色葉子，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頭頂，三足金烏飛了下來銜走了那片葉子，第三隻腳還不輕不重地在他頭上抓了一下，才匆匆朝著杏林的方向飛遠。
    像是在替誰表達不滿。
    山神低頭淺笑，道：“精靈們都管你叫樹爺爺了，怎麼還是如此孩子氣？”
    而後他一揮手，袖口便飛出數百條祈福帶子，上麵盡是金筆寫下的美好祝福的話，都是他親手寫下，掛在每一處枝頭，隨風飄蕩著。
    樹幹上的赤金紋路亮了些。
    山神這才坐在石桌前，端起那杯茶水慢慢品著：“好看，等你化成人形，我便去人界尋最好的料子打扮你，然後帶你去人界玩一遭。”
    那些紋路更加亮了，還一閃一閃的，像小煙火，赤紅色的小煙火又化為藤條，爬到山神腳底，烘幹了被雨水濺濕的裙擺。
    天濁仿佛能與山神共感，腳下那陣暖意湧上心頭，坐著的人開始自顧自地講著他在人界遊玩的經過，扶桑神樹一會兒亮一會兒暗。
    他們像是有獨特的交流方式，很自然一點也不突兀，好像從很久很久之前就這樣，互相陪伴了很多很多年。
    講著講著便又講到了那個小女孩，藍光一閃，桌上便多了一枚金絲手繩，上頭掛著幾枚金葉子。
    “見她編的手繩用心，也很襯你，就買了下來……”說著，他指尖冒著淡藍色光點對著手繩比劃幾下，才起身繞著樹走了一圈，細細端詳，“戴在哪裏好呢？”
    他找到最亮的那根枝條掛了上去，枝條微微卷曲，葉子歡快搖擺。
    山神滿意地笑了笑，化為原型，和天濁的原型一樣，通體雪白虎麵獅身，眉間藍色印記淺淡。蹼爪收斂鋒芒，脊側生了一對白羽翅膀，那片金羽藏於其中。毛絨尾巴卷著樹幹，棲息在樹下。
    畫麵太美，美得不可方物，宛如虛幻夢境，天濁不知何時已經飄到樹下。
    他看著扶桑樹幻化出的虛影，即便麵龐不清晰，他也隻一眼就看得出那是陳淨。
    那虛影立於山神前，虔誠的在那眉心印記上吻著，藤條金紅交錯地蔓延過山神身上的每一處，小心翼翼，無比繾綣與珍視。
    他想要去看一看掛在枝頭的那串手繩有什麼變化，他本以為那是陳淨送給他的定情信物，原來那是他早就送給陳淨的禮物。
    陳淨知道嗎？如果知道為何不早點相認，如若不知道，他又為何偏偏對自己處處不一樣。
    他還是沒看到那串手繩，記憶裏的扶桑把它當作寶藏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了。
    以前他怕弄髒不敢仔細瞧瞧，放在盒子裏默默珍藏著，如今想看也看不到了。
    這份他與陳淨的記憶展現在眼前，心底酸澀翻湧，腦海卻一片平靜，想不起任何。
    他不知道這是真實的，還是帝清利用扶桑鏡造出的幻境。
    不論幻境還是記憶，他伸出去的那隻帶著顫意的手穿過了陳淨的身體，怎麼也抓不住。
    心底的澀意化為痛意。
    他們曾經或許是這樣的美好，可他依舊覺得這個記憶中的自己與現在相差甚遠。
    帝清為什麼要給他看這些，難道真的是大方至此，讓自己走馬觀花死個明白？還是說想憑這個擊潰他的心理防線？精神折磨他？
    陳淨的確是他的弱點，但他倒是蠢不至此。
    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像帝清這樣的人更是不會做對自己毫無益處的事，他給天濁看這些必定還有他的理由。
    可天濁又有些煩躁，這些畫麵也確實對他有了影響。
    他仰頭喊道：“你到底想給本座看些什麼！你又為何能使用扶桑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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