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盛肆沉默地“答應”之後，顏樗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都在追問：
    “主人什麼時候修煉啊？”
    “主人什麼時候才能到達渡劫期？”
    “主人真的可以渡劫嗎？”
    “……”
    於是，盛肆的三點一線生活中多了一個應付顏樗的步驟。這樣的麻煩又多了一個，另一個麻煩本以為送回去了……才怪。
    趙奇在三天後又跑回來了。他驕傲地站在盛肆麵前，將手中的錢幣攤開：“這是我幫同窗們抄作業賺的！”他語氣激動，目光裏寫滿了“快誇我！快誇我！”
    盛肆：“……”
    見盛肆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趙奇臉上的興奮僵了僵，隨即又湊上前，把錢往盛肆眼前晃了晃：“你看，足足有二十兩銀子呢！我厲害吧？我想著攢夠錢就能買好多保暖衣物，這不天氣快冷了嗎？哈哈！”他說得口幹舌燥，末了咽了咽唾沫，眼神中的心虛一點兒也藏不住。
    盛肆歎了口氣：“算了，你把這些錢給爹吧。”
    “那哥哥你不生氣了嗎？”
    “我生氣有用嗎？”盛肆沒好氣地問。
    確實如此。趙奇尷尬地撓了撓頭，這一撓，像是觸發了什麼機關。盛肆剛要起身去挑水，就被他一把拉住。
    “哥，你知道嗎？我們這裏來了仙人！”他語氣難掩激動，盛肆扶額。
    “來了也沒用，爹是不會同意你去修仙的。”
    一聽這話，趙奇頓時不樂意了：“哎呀，他就是掌控欲太強，一點兒也不聽取我的意見。”他話語中對趙父的抱怨溢於言表，可也無可奈何。趙父不願意親生兒子跑去修仙，他曾聽說修仙之人需要斷了凡世牽扯，怎麼舍得讓兒子去受這份苦。
    見盛肆跑開，趙奇正要追出來，就被後麵進來的老父親攔住了。好不容易甩掉趙奇，盛肆連忙朝著水井方向走去。水井離他們家有些遠，當初依山村的村民是從外地旱災逃難過來的，許多陌生人在此組成了村落，大家合力打了一口井，供給整座村子使用。
    “主人你什麼時候修煉啊？”另一個麻煩出現了。
    顏樗跟在盛肆後麵，仗著沒人看得見他到處躥，最後落在盛肆腳下：“如果三天之內你還是無法修煉，我會死的。”
    “……”盛肆停在井邊，語氣平靜地說：“有沒有可能我根本不能修煉？我可是被許多修士認定與仙途無緣，本人毫無靈根。”
    顏樗一愣，下意識反駁道：“可是你有靈根啊。”
    盛肆彎腰提起木桶，井水在桶中晃蕩，倒映出他沉靜的麵容。他將水桶重重擱在井沿，濺起的水花沾濕了褲腳：“你大概看錯了。自小測靈時，所有靈根測試石在我手中都暗如黑夜，就連村裏老人的靈根都比我強上百倍。”
    顏樗急得在他身後跺腳，透明衣袖穿過盛肆胸膛：“不可能，我能感受到。它雖然微弱，但確實存在。”他趕緊跟上盛肆的腳步，“我幫你修煉，你隻需要維持身體靈力運轉，讓我存活就可以。”
    盛肆挑起水桶轉身就走，木質扁擔在肩頭吱呀作響：“你說得輕巧，靈力運轉哪是說維持就能維持的。”
    顏樗道：“我自有辦法。”
    
    翌日清晨，盛肆早起幹完所有活後，終於輕鬆了些。隨便打發了趙奇後，他就在趙氏夫妻父母的嘲諷聲中鑽進了屋子。
    盛肆關上房門，將外界的嘈雜隔絕在外。他坐在那張破舊的木床上，望著斑駁的牆壁，思緒萬千：如果呢？如果真成功了呢？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被認定為沒有靈根的事實，對於修仙，他不是沒有向往過，隻是一次次的失望讓他將這份渴望深深埋藏。
    就在剛剛，他還看見青崖派的修士在村裏打聽著什麼。盛肆還記得，當初青崖派的人也說過他毫無靈根。
    “凝神，放空雜念。”顏樗溫柔的聲音此刻染上嚴肅，修長的指尖點在盛肆額間，一股溫熱氣息順著百會穴遊走。
    丹田處突然泛起微光，它如同璀璨陽光穿透層層迷霧。可下一秒，外麵響起“哐哐哐”的砸門聲，緊隨其後的是趙母憤怒的聲音：“挨千刀的！齊兒回來了，你竟然不陪他！”
    他聽見趙奇的阻攔聲：“媽，你別煩哥，哥累了一早上了！”
    那縷微光轟然散去，盛肆下意識顫抖著嗚咽一聲。顏樗眉頭一皺，手一揮，反手就將那些聒噪的聲音屏蔽。
    “進！”顏樗低喝一聲，一道紅色靈力跟隨他的指尖遊進盛肆額間，後者痛苦的麵容逐漸恢複平靜。
    紅色靈力緩緩遊走在盛肆經脈之間，如同一縷帶著溫度的火焰，小心翼翼地疏通著那些閉塞的脈絡。他的呼吸漸漸變得綿長而均勻，臉上也泛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紅暈。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終於平靜下來。
    夕陽繞過樹梢，餘暉灑在大地上，天際線染上金黃。盛肆的房門再次被敲響。
    “噔噔噔！”
    齊嵐是青崖派淩人道長座下大弟子。前些日子，宗門弟子負責追逐一隻失控的狼妖，那瀕死的狼妖轉頭就鑽進了依山村。這狼妖沒什麼特別之處，麻煩的是它有偽裝能力，如果修士修為不高於它，必然發現不了它。
    現在，他要對所有居民例行檢查。
    “這小兔崽子！仙人您別急，我這就給你把門踹開。”說著，趙父就要上前。
    齊嵐卻攔住趙父，手指在門上觸碰一下，心裏瞬間感覺不對——這股力量太強大了，甚至超過了他的師父。這時，趙奇在身後說：“哥哥在睡覺。”
    “小兄弟，你醒沒醒？我是青崖派追查狼妖的，如果再不開門，我可要踹門了！”他還是提醒了一句，畢竟如果裏麵真有一位世外高人，起碼不至於得罪對方。
    趙父適時插話：“仙人您踹吧，跟他說什麼！”
    室內依舊沒有動靜，齊嵐抬腳一腳踹在門上。門板在即將碎裂的瞬間，被一道無形氣牆震開。木屑紛飛間，他看見一個冷豔少年，眼下猩紅，烏發披散，剛披上一件外套——並沒有什麼世外高人。
    盛肆看著齊嵐腳下碎裂的大門，心疼不已，這可是他找了好久的木頭。
    男人尬笑一聲：“我……我會賠你，剛剛見你不出聲……”
    “我知道了。”盛肆道，“仙人你看吧。”
    “好。”齊嵐臉上掛著一圈大胡子，如鷹般的目光在這間整齊的小屋裏打量。趙奇也進來，跳到盛肆身邊，小心地說：“四哥，我打聽到這次狼妖能隱藏身份呢！”
    難怪齊嵐破門而入，他是怕自己被狼妖替換了。這麼一想，盛肆瞬間對門被破壞的“恨”意消失了。剛剛，他好不容易在顏樗的幫助下引氣入體，達到凝氣期。
    齊嵐在房裏轉了一圈，臨走時手訣一掐，原本破碎如木屑的門瞬間完好如初。他朝著一家人行了一禮，便趕往下一家。但不知為何，盛肆依舊察覺到齊嵐那道探視的目光。
    盛肆秀眉一擰，直接傳音顏樗：“他是不是察覺什麼了？”
    “是的，畢竟他可是元嬰修士。”顏樗回答。
    “那你……”盛肆有些憂慮，如果被他們發現顏樗的存在，況且他們還有契約在身，如果對方想奪走顏樗，必然先殺自己！
    “主人放心！隻要不是渡劫期修士，其他人看不到你身體裏究竟有什麼。”
    這句話瞬間打消了盛肆的憂慮，隻是……
    “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主人？”
    “啊？”識海裏的顏樗瞬間愣住，自己剛剛說錯話了？但嘴比腦子快，一句“對不起”已經脫口而出。
    “對不起”出口後，空氣明顯安靜下來。餘暉照進屋裏，盛肆躺在床上說：“我並沒有責怪你，隻是不習慣別人這麼叫。”
    “……那我叫你什麼？肆哥？”顏樗試探著問。
    “嗯。”盛肆應了下來。
    
    這些日子，齊嵐來往趙家的次數明顯增多，周邊鄰居都懷疑狼妖躲進了他們家。這個謠言還是齊嵐親自澄清才得以消除。
    這些天，盛肆依舊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接水、砍柴、回家做飯，順便聽趙奇講故事。
    這天傍晚，原本安靜的村落突然響起嘹亮的號角聲。按部就班的村民們仿佛程序被激活，一個個朝著廣場中心走去——這是集結號令，若無大事根本不會響起。
    年邁的村長見人來得差不多了，他身後跟著妻子，兒子背著大包小包。兒子說道：“鄉親們，仙人們今晚要除妖，我們必須離開。”
    話音未落，齊嵐禦劍而來，大胡子被妖風吹得淩亂。他高聲喊道：“諸位放心！今晚我等必還各位安寧！”人群頓時議論紛紛，隨後作鳥獸散，回去收拾行李。
    臨別前，村民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生活已久的地方，步伐逐漸遠去，直至身影消失。突然，領頭的幾個青壯年停下腳步，攥緊了拳頭，其中一人終於忍不住，轉身大喊：“鄉親們！我們真的要離開村子嗎？！”
    眾人沉默了，這裏畢竟是他們生活多年的土地，實在舍不得。況且百來人中大多是老人，他們能走到哪裏去？又有哪裏願意收留他們？
    又有一人站出來：“就是！而且早就傳聞仙人喜歡占領凡人土地，說什麼狼妖，咱們見過嗎？！我看是想占領咱們土地才對！”
    有人反駁道：“萬一真有狼妖呢？況且我們又不是不回來，這麼多人，難道真要回去送命？”
    男子不理會反駁，轉而看向村長：“村長，您來決定。”
    村長看著已經消失在視線中的村落，臉上的皺紋皺成一團。他的腿已經行動不便，隻能依靠拐杖支撐。渾濁的眼睛掃視眾人後，毅然決然地說：“我們原地上山！”
    暮色四合，盛肆站在隊伍末尾，跟著村民們朝著半山腰行進。山間的風裹著潮濕的霧氣，吹動他的衣角微微起伏。趙奇嬌生慣養，何曾走過這樣的路，此刻死死扒住盛肆的胳膊。趙氏夫妻跟在他們後麵。
    “肆哥，我感覺到這裏有好多狼。”
    識海中，顏樗的話讓盛肆明顯停下腳步。趙奇問：“哥，怎麼了？”
    話音未落，前方突然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原本衝天的火光瞬間被黑暗吞噬。村民們的驚呼聲此起彼伏：“狼！有狼！”
    隻見剛剛那幾個青壯年瞬間脫下披在身上的人皮，露出綠油油的目光：“想跑嗎？來不及了！”
    頃刻間，一個法陣將方圓幾裏籠罩，四周灌木叢、大樹之後走出許多尖嘴的灰狼，村民們瞬間成了獵物。
    “對不起……對不起！”村長“咣當”一聲跪在地上，“是我對不起大家，但是……但是我想活啊！”
    他幹枯的雙手死死扒住妻子的褲腿，妻子幹癟的手輕輕按在村長的腦袋上。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他的妻子在餘光裏露出獠牙，一口咬在村長脖頸上。
    
    火焰將盛肆緊緊包裹，他懷裏抱著一個毫無聲息的男子。男子臉色發青，瞳孔大睜，脖頸處硬生生脫了一層皮——那是狼咬的痕跡。
    狼妖進村後，潛進了村長家裏。它第一個殺死了村長的妻子，村長為了活命，答應狼妖獻祭全村村民。為首的狼妖剔了剔牙：“一個隻會火球術的小子，你們居然拿不下？”它有些看不起這些同類。
    火焰足有一人多高，低階狼妖根本不敢輕易靠近。盛肆嚐試給齊嵐他們傳信，可這裏的屏障太過強大，一個凝氣期修士根本無法突破。
    “把你的身體給我。”那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盛肆咬牙，毫不猶豫：“好，殺光他們！”
    他要活下去。
    他要殺光這些妖物！
    額間朱雀再次閃爍，原本在首領眼中負隅頑抗、死氣沉沉的盛肆突然站了起來。他笑了一下，下一秒，手中赫然出現一把金色神劍。神劍通體金黃，卻在中心有一道紅色痕跡貫穿劍身。
    金色神劍出鞘的刹那，整個空間仿佛都被鍍上了一層耀眼的光芒。狼妖首領瞳孔驟縮，敏銳地察覺到眼前少年周身氣息陡然一變，那股威壓竟讓它這隻化形已久的妖物都忍不住心生戰栗。
    “上！都給我上！”狼妖首領暴喝一聲，利爪一揮，身後數十隻狼妖如離弦之箭般朝著盛肆撲來。
    顏樗操控著盛肆的身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手中神劍輕顫，一道金色劍氣如遊龍般穿梭而出。瞬間天地巨變，烏雲聚集，劍氣所過之處鮮血噴湧，狼妖們的身體化作血霧噴灑。在首領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山川震動……
    閉眼之前，盛肆已經身處一片血海。他聽見顏樗略帶歉意的聲音：“對不起，肆哥，我好像沒把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