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曹先生是半個老鄉，都是瓢城人，隻喜歡他的《前方》。其他的作品，我以為先生本意不是寫給孩子看的。對於前方，我的感受是真切的，特別的。從南通到揚州距離不過一百六十公裏，八年來，每次旅程都要消耗兩個小時，滬陝高速一直分段在修，我感覺自己每次西行，有點西遊的味道，要經曆重重磨難，方取得真經。哪怕你開著寶馬760，和勞斯萊斯同款12缸發動機的豪車，一樣是人生旅途中的遊子。疫情期間某周日下午，一次返揚，喝了點咖啡，鬧肚子，不便路邊解決，勉強支撐到宣堡服務區。周一上午接到疾控中心電話，被集中隔日，給昨晚一起吃飯的領導們嚇得不輕，人人自危。好在我不愛做官，對仕途沒有欲求，在賓館看世界杯，很是享受。
    行駛在滬陝高速，最痛苦的不是限速，而是在你的前方出現大貨車，穩穩地以六十公裏每小時橫在你前麵。時不時，前麵卡車司機扔點瓶瓶罐罐，運氣好一點的話，一口濃痰不偏不倚地飄落到你的汽車前擋風玻璃上。濃痰在陽光的照耀下，像天上的烏雲籠罩在你的心頭，還能看到晚霞一般的血絲。
    人終歸要成長，要學會接受生命中所有的不期而遇。掌握規律後，在進入修路路段之前，我果敢地超越所有貨車，以贏得一絲安寢，暢享速度與激情，一邊抽煙，一邊唱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為此，沒少挨家裏領導罵。而，又總是在我行駛了一段之後，前麵又會有一輛貨車慢悠悠地等著你。貨車冒著黑煙，喘著粗氣，有點像父親追不上我之後，蹲在家門口空地上抽煙。
    其實，轉念一想，前麵有貨車蹚著探路，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可以避免超速，可以降低風阻，可以避免小動物竄出急刹（殺），最為重要的是磨煉心性，深度思考。在父親走了之後，我遠走他鄉，沒有了五行山壓著，凡事都是自己獨創，從不按照套路出牌，人生步步驚心，在內心深處，事實上，需要有一個“假想敵”。隻有“敵人”，一個壓製著你的“敵人”，讓你感到窒息，卻又如影相隨，伴你成長。既然擺脫不了，何不取來作擎天雨蓋？
    自由在高處。想擺脫屈人之下，從而無拘無束，恐怕失去真正的如來。有些人，一生想做王，勇於探索實現，最終生死他鄉。我不行，喜歡老二。老奎喜歡做小三，每次上廁所，都在小丁和我之後。小盧喜歡小四，最終結局是去了上海，夢裏花落知多少。
    虞城這座小縣城，壓抑了多少人生，也成就了楊書生。老奎和小豬在一起後，一開始角色定位是對的。如果老奎甘願屈一人之下，今天至少萬人之上，哪怕不借助小豬家的雄厚實力。
    可惜愛不是幾滴眼淚幾封情書，像以往大部分的校園愛情一樣。老奎失戀了，和小豬吵架了。年輕情侶之間，哪個不唯我獨尊，反正談個戀愛尋找刺激，有的是時間成本，有的是選擇的空間。當然，這也是中年夫妻不願離婚的原因。中年夫妻，行走半生，跟誰不是過日子，隻要愛我就別給牢籠即可。
    老奎與小豬吵架的具體原因不清楚。小丁說，好像是為了爭論去哪家肯德基好吃的事。老奎壓根就不愛吃肯德基，喜歡吃地鍋雞，配上煎餅，說肯德基沒有靈魂。這一點，我是認同的，然後想起了小露，還有顏小玉……
    虞城有六家肯德基分店，其實都一樣，無非是虞山店的雞米花給得多一些。老奎打電話給小豬，她不理，說老奎不會遷就她，不疼她。於是，老奎失落了，終於他做了個驚世駭俗的決定去圖書館，學習！
    老奎夾著《大學英語四級詞彙》，低著頭往圖書館走，黃色的西裝一擺一擺地。突然一龐然大物攔住去路，老奎抬頭一看，是小豬。老奎以為她尋仇而來，嚇得往後退出一丈開外，奪路而逃，氣喘籲籲地跑到圖書館。剛跨進門，老奎先觀察了一下地形，發現一美女集中地，立刻衝了過去，把書放下，坐定。可是，不知怎麼回事，老奎就是靜不下心來，單詞就是背不上，真想去買“好記星”。怕小豬半路殺出，又忍不住多看四周女生幾眼。原來高專的美女都被囚在圖書館，讓人想起銅雀台。也從一個側麵說明，原來美女都是很笨的，而小豬恰恰相反。
    就在老奎矛盾之時，周圍的女生都走了。原來是老奎腳下散發的陣陣香氣。沒辦法，書又看不下，不一會，從圖書館的某一角落傳出了鼾聲。
    老奎半夜醒來，發現被關在圖書館，叫人開門，沒人答應，一氣之下，一腳踹了大門，翻牆回到宿舍。第二天早上，圖書館管理員找上門來讓老奎賠錢。老奎大吼一聲：“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管理員也沒辦法，後來此事不了了之。老奎又神氣了，說他怕過誰。當得知是小豬替他擺平此事，老奎便沉默了。
    也許是沒有小豬的日子讓老奎感到無聊，從而勤奮起來。圖書館又不好意思再去，欠小豬的錢和情還沒還上。老奎便常到樓下的報刊亭看雜誌，可惜從來沒買過，賣報的大嬸也拿他沒辦法。突然有一次，老奎破天荒地買了一份報紙。回到宿舍號啕大哭，指著報紙上的新聞：“我高中時候的老大被斃了，兄弟啊！你怎麼說走就走啊！也不發條短信通知我一聲”，然後給小丁幾塊錢，讓小丁幫他買了一包中南海、一瓶可樂。
    老奎搬出一張凳子北向而立，點了三炷香煙，倒立在凳子上，拿出三個杯子，倒滿可樂，然後跪在地上磕頭，口中念念有詞，三叩完畢，抬頭發現香煙不見了。隻見其他三人每人嘴裏叼著一根煙。老奎把三杯可樂端起來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狠狠地摔了杯子，大步出去，到隔壁去找知音孫老大，向他哭訴他對高中老大的思念之情。孫老大自詡虞城及時雨，乃高專武林豪傑，向來招賢納士，立刻對老奎產生了敬意：好兄弟，夠義氣。
    老奎扒開自己衣服，露出一塊疤，向大家介紹這疤來曆：當初，他們兄弟二人不巧被數人堵截，對方有鐵耙、鋼叉，鐵棍之類武器，而他們赤手空拳。在混戰中，他幫老大擋了一刀，在醫院急救了半個月，差點沒命，大家都震驚了，對他豎起大拇指。老奎也抱拳承讓。可不巧，小丁曾經接到老奎媽媽打來的電話，問老奎的闌尾炎的刀傷還疼不疼。我們盡力想封鎖消息，但還是泄密了，不幸造成了傷疤門事件。從此大家每次見到老奎都問刀疤的來曆，老奎仍然自豪地講述他的英雄史。久而久之，他自己也感覺到好像氣氛不對。於是，他的這塊疤就像阿Q頭上那塊癩瘡一樣，成為笑柄。
    品位獨特，老奎愛看校報，而且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校報主編是才女阿清姐。此前，老奎多次半蹲著身子，想向她請教詩詞，但是都被委婉地否決掉。老奎大有懷才不遇之感，不滿地說：周任有言：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占著茅坑不拉屎也就算了，有的人拉完屎還占著茅坑，阿清姐大概如此。小丁把這話告訴了阿清姐，結果老奎的思想品德分全班倒數第一，但絲毫沒有對他的綜合成績造成影響，因為其他成績也是倒數第一，一直很穩定。
    老奎也不是很介意的，隻是看著小丁拿著獎學金，心裏多少有些不痛快。畢竟，這屬於同齡人焦慮：大家都見不得身邊人好，無窮的遠方與自己無關。四十二碼的鞋印和班尼路足以明證。現在和小豬的冷戰時期仍在持續，加之對阿清姐的怨恨，對校報自然也就失去信心。老奎發誓一定要寫出一部像司馬遷的《史記》那樣輝煌的巨著，還問曆史班的司馬斌和司馬遷到底有沒有關係。後來考慮到成書過程比較艱難，為了他的列祖列宗及子孫萬代，也就作罷。隻是，每次送報紙的過來，他總要多拿幾張，藏在床下，說是席子太薄，睡起來不舒服。有一段時間，送報的一直沒有來，老奎便抱怨道：“報紙怎麼還沒有送來，讓小丁打個電話催催，憋死我了，我已經半個月沒上廁所了。”從此宿舍再也沒有收到校報。
    當老奎得知我要寫他的時候，老奎發火了：“媽的，你們這群狗屁文人，瞎寫什麼，都和阿清姐編校報上的一樣，無病**，空隙來風，放屁，垃圾！我像你寫得那樣嗎？”
    我連忙陪笑：“奎哥，鑒於您的英雄事跡，運用春秋筆法，做了少許發揮，況且，文章發表了，有稿費的，我們對半分，還能出名呢！您可是名利雙收，說不定能成為第一代網紅，名氣遠在芙蓉姐姐之上。”
    老奎想想也對，忙說他可以屈尊找阿清姐幫忙。在一個月亮像大餅的夜晚，老奎拿著我的文章，在阿清姐的樓前徘徊。
    關於老奎的文章在高專報成功發表，老奎也一下子成為校園的名人。在我幫助之前，老奎也得以和小豬破鏡重圓。早已不屑你爭我鬥的校園江湖，現在是和平年代，得有學問。老奎於是沉醉於舞文弄墨，大力開辟他的紙上戰場，為此和曆史班的才子司馬斌有了一段恩怨。
    司馬斌，高專中文係十大才子之一，自詡先祖乃晉之司馬氏也，對其名斌解釋為一張一弛，文武之道，是為斌也。雖貴為司馬氏之後，斌斌卻獨喜曹操，且敬若神明。某日，清清在後麵大叫斌斌。斌斌置若罔聞。清清繼續大叫，斌斌回頭怒斥：“斌斌是你叫的嗎？叫我孟德！”
    清清也憤怒了，卷起褲腳，破口大罵：“孟你媽！你媽是賣肉的，你爸是烏龜，你爺爺是拉皮條的，你是賣肉的、拉皮條生的，一輩子也改不了。”
    斌斌深知清清愛看《國產淩淩漆》，口齒淩厲，又能打好鬥，罵了一句：“酸儒利口，當心禍從口出。”斌斌便騎著他的高頭大馬灰溜溜地逃走了。
    自此，每遇清清，斌斌便掉頭就跑。晚自習後，斌斌到車庫取車，不巧碰到清清和白白在約會。斌斌便小聲罵道：“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鮮花插牛糞啊！”還是被清清聽到了，怒睜圓目，橫起臥蠶眉：“司馬狗賊，休得逃脫！”
    斌斌嚇得忙騎車奪路而逃。車鎖丟下了，也沒來得及撿。一邊高速騎車，一邊掉頭看清楚是否殺來。由於缺乏衛星導航係統，隻聽砰的一聲，斌斌栽倒在地。車在軀體前方不遠處。斌斌一手捂著頭一邊破口大罵：清十三，你等著，我告訴阿清姐，看她怎麼收拾你。
    第二天，斌斌頭上多了一塊紗布，大家都問為什麼掛彩。斌斌忙推脫，踢球時為了和對方門將爭頭球，一不小心撞到門梁了。眾人忙誇斌斌，有職業球員的風範，可以進國家隊試訓。斌斌一臉不屑：“當年，賈秀全請我進國少，殷鐵生讓我參加U18，沈祥福讓我參加U21，沒興趣，分明就是鶴立雞群嘛！你看看現在國家隊的徐亮，和我踢球時被我三次晃倒在地。由於整體水平太低，我獨木難支，況且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我做事很低調的，但是我有實力的，你們不知道吧？我們高專的當家球星楊書生帶球突破自我的時候，從來就是人過球不過，可謂斌斌當關，萬夫莫開。”說完，心滿意足地笑了。
    正巧，我路過此地，“司馬斌，你這頭豬，又在這放什麼屁！”
    斌斌最忌諱別人叫他全名，掉頭就罵：“你他……”
    一見是我，忙收住口，賠笑臉，掏出香煙，說：“書生哥，我們在講您當初在校隊從後場帶球狂奔六十米，連過七人，晃倒門將，打進製勝一球的光輝曆史！您就是中國的馬拉多納，地球上50年出一個馬拉多納，100年才能出現一位楊書生。”
    我生平最討厭拍馬屁的，揮揮手：“行了，行了”，拿過斌斌的中華，轉身就走。
    斌斌忙鞠躬：“書生大哥走好。”
    眾人嘲笑，斌斌不以為然，悠悠念叨：“夫屈一人之下，必伸而居萬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