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水墨江南  第19章:這一點,我稱之為狄俄尼索斯的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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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覺醒需要聲音的刺激。喚醒我起床的,除了對麵小區的鵝叫聲,80後高頻送葬交響曲,還有淩晨四點二十二分的環衛車操作聲,一年四季,寒暑易節,分秒未差,足以稱作時間管理大師。但是,這兩者成立的前提條件是,我經曆了一場不朽的失眠。
    我來龍城的第二年,上演了魯提轄拳打鎮關西,從此刺配笑傲淩滄州。先生先是以極大的熱情去擁抱龍城,等來的卻是一座城市的距離。一開始,一群人的推杯換盞,到如今一人一壺酒。隻有我的得意門生周浩君與我臨別贈言,我稱他為周曉風。這篇《天不生居士,萬古如長夜》和嗩呐銅鑔一起,祭奠了我的前半生,支撐了我的後半生:
    本來以為你可以陪我到雲銷雨霽!這樣的夜,如此的黑,殘酷地坐著,聽著那時間齧噬著自己的心。窮其一生,落拓與不羈都隻是他夢裏的一個剪影。
    龍城睡了,草堂睡了,促織睡了,鄰家小兒睡了,男女混合廁所的水箱睡了。這世間隻有居士,夜愈深愈黑,愈清醒。長夜難眠,霜結秋草。天下的人,早已眠了,又有誰會可憐一個不合時宜的書生,可憐他心中無人與訴的落寞。
    在這個物欲橫流,娛樂至死,交友術興,真朋友亡的時代。興許,你隻是生不逢時。諷刺的是,縱使你剖心裂肺,振臂高呼,執戟彷徨,扼腕歎息,跣足披發,奔走呼告,亦無力對抗人群的愚昧與時代精神的下行,知識分子與財富眉來眼去,墮落的江湖。時光從不偏袒任何人,歲月會給我們最後的答案。
    那些為了得誌而頭破血流的,那些為了苟安不惜扭曲的,那些為了生存苟延殘喘的,那些為了利欲而曳尾匍匐的,你們算什麼?你們為了所謂的豐功偉業,自詡跨越刀山火海,最後得到了什麼?曆史不會記得的,豐功論績永遠是後人的事,我們需要做的隻是做好自己罷了。
    你知道的,一個偉大的男人,若不能背負千秋罵名,又怎擔得起萬世流芳?既然你無眠,那便無眠吧。你可以推枕而起,磨研備筆,寫寫屬於你的故事、你的才情。
    感謝上蒼,讓我們遇見你。如果沒有你,或許我們如今依舊是渾渾噩噩,沒有你,我們興許會鄙陋賤俗,可能我們內心深處那共同的情感,也無人道破。至少今天,請讓我們,為你脫帽致敬。
    我們並未漸行漸遠,而是有一天終將重逢。你的名字,講清楚地記在我們的史記裏。千百年後,興許無人再記得,這一年,到底是哪一位功成名就,也無法記起那早就沒落在時光裏的偉績。
    人們隻會記得,這一年,有一位邊城浪子,在這異鄉羈旅、吟唱過一曲蕩氣回腸,演繹過這樣如夢如幻的物我兩忘,以及他那場、注定不朽的失眠?
    天不生居士,萬古如長夜!
    這個家夥是唯一一直和我互動的學生,後來考取了蘇大中文係,高考結束就官宣了和語文課代表美琪的愛情。美琪神似白白。
    如果昨夜一場痛飲,哪怕一人獨酌,或許不一樣。來龍城時間越久,喝酒的桌子越來越小,最後隻剩螞蟻公寓的八邊形戰士。一般而言,我會在痛飲入睡八個小時內蘇醒。我和馮老師說過,八個小時我不醒怎麼辦?他說,讓王子來吻你。我說準備全村吃席,要給我辦得熱鬧些,最好有歌舞團。
    而八個小時內,任何聲音打擾不了我,一如我工作之敬業。在白天上班的八個小時內,我連上一次廁所都覺得是罪過。八年龍城教書,我從未遲到過任何一次早讀課。喝酒不誤事,隻有超能書生,這個被師生及江湖上朋友公認的酒神能做到。阿Q要不是因為醉酒,何以後來被砍了頭。梁山好漢,哪一個不是酒後肇事。小說中人物的命運,基本上與時代無關。
    我無識人之明,唯有以酒來斟酌。清清是善飲的,和我做了十幾年摯友,隻分享我們兩個人的秘密。老奎是愛喝勁酒的,彌補身心不足。小盧畢業後,常找我喝酒,醉了就長籲短歎,說在上海租的十二平米的房子沒有專屬馬桶,要是能在公司打地鋪更好,可以免除來回兩個小時的地鐵奔波。我知道,他真正的意圖是煙花三月的揚州,一個人的旅程。不喝酒的人,我是不願意深交的。這種人,你找他幫忙,他會先和你談錢,以示理性。這是張岱說過的。
    很多人喝酒之後,是為了宣泄情緒,甚至酒後無德,排泄白天的壓抑,一如課堂上包場的老師。這多少有些懦夫的行為。於我而言,喝酒更多的是一場生理實驗,看看能不能對抗酒精中毒,享受化學反應末期的美妙。每次酒醒後,我不看楊柳岸曉風殘月。我會看到好多人。
    我看到先母在廚房忙碌的身影,聽到她喚我回家吃飯的聲音。我還看到過先父,不和我說話,隻是對我笑。有時,我也會夢和小雅,然後就被尿憋醒。也有時,被噩夢驚醒,我夢見自己依然在農村高中教書,在操場上追著學生跑。那肯定是昨晚喝的汾酒。最愛五糧液,一定要52度的酒,回甘微甜,每次喝過,都是美夢,都是大學裏的事情……
    次日,小豬攜著老奎,來見清清。小豬在前,老奎在後,情同母子。至鴻門酒樓,老奎踉蹌了一下,趕忙道歉:“小弟和清哥同為中文係足球效力。清哥勇猛蓋世,聲名遠播,上次與華仔一戰,鬥破蒼穹,氣絕人寰,足以載入史冊。小弟一直對清哥萬分景仰,定是有人離間我們兄弟,影響我們兄弟感情,我要是得知此人,一定不會輕饒他。”
    清清說:“不就是你們的副隊長馮士超,本來我也不相信你小子會這樣,諒你也沒這膽,今天請你來是為了慶賀白白的生日的。”
    老奎一聽趕忙道賀:“原來是大嫂的生日,可喜可賀!”
    小豬有些不太高興。於是,清清與老奎分主客之禮坐下。小豬緊挨著老奎坐下,把左手放在老奎的右手上,緊緊地依著老奎。
    張羅完一桌菜,大炮在清清對麵落座。那天,因為耳鳴,我沒有到場。
    清清好酒,不知不覺地就忘了灌醉老奎之事。大炮多次示意清清。清清漠然。大炮見狀,端起酒杯,走向老奎:“奎兄,你我有同鄉之誼,人生四大喜,他鄉遇知己,你我當依家鄉風俗,連幹三大碗。”
    小豬一把搶過酒碗:“我們家老奎不勝酒力,我作為監護人,替他喝酒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來,我們幹!”小豬一口氣喝下三碗衡水老白幹,頗具男人味。老奎隻是在一旁笑,**著雙手,還搓出了泥巴。
    清清平生最欣賞擅飲之人,頓時改變對小豬的看法,端起酒杯:“美女還能喝嗎?”
    小豬又與清清喝了幾杯。
    清清朦朧著雙眼:“美女是否能吃肉?”
    小豬抓起桌上雞腿,大聲回答:“能!”
    清清立刻萬分敬仰,還向她了解了華仔的近況,不顧白白的眼神。
    老奎趁他們談話之際,以如廁之名,悄悄溜走。見老奎已經逃脫,小豬起身:“時間不早了,學校浴室要打烊了,我得回去洗澡,改日再敘。”小豬拿出兩條中華,遞與清清和炮哥。兩人推辭不過,隻好收下。小豬頗有俠女風範,雙手抱拳:“歡迎清清常來學生會坐坐,告辭,後會有期。”離席。
    清清注目良久,忘了給白白切蛋糕。
    炮哥擲煙於地:豎子,不足與謀!奪清清地位者,必老奎夫婦也!
    老奎歸隊,立刻開除副隊長馮士超。
    清清此後,每日與白白長相廝守,很少問及隊裏之事。有一隊員實在看不過去,“清清你不過是沐猴而冠,無王者之相,如此下去,早晚要自取滅亡,你忘記三古亡國之禍嗎?”
    清清不容許有人羞辱白白,龍顏大怒,立刻開除此人,永不錄用。
    老奎一方,可謂是勵精圖治,在小豬的悉心**之下,已經頗具規模。不論是會踢的,還是不會踢的;不論踢得好的,還是不好的,都一概收留,而且別人不再稱呼他老奎,而改為奎哥。並且由老奎作詞,小豬譜曲,創建了隊歌《踢球的人》。小豬自以為老奎羽翼豐滿,可以一戰,便準備伺機伏擊清清。
    在某種意義上講,大學的足球隊已經不純粹,也是個墮落的江湖。
    某晚,清清、白白正花前月下,纏纏綿綿。老奎的探子小丁回報,立刻清點人馬,還是蘇北幫的兄弟,跨上舊車,一路浩浩蕩蕩,往清清處殺來。在我提醒之下,清清早有準備。待老奎人馬氣喘籲籲地趕來,清清已擺下左、中、右三軍。這仗不能打,拋下兄弟,老奎嚇得掉頭就跑,騎上二八舊車,載著小豬,以近乎阿姆斯特朗的速度逃跑。畢竟夫妻,怎可大難來時各自飛。
    小豬在後座上緊緊地摟著老奎。老奎感覺騎得太慢,後麵清清又追得急,情急之下,後腳一蹬,把小豬踹下車來。小豬,又追了上去,坐上車。老奎又把她踹下去,如是者三。
    老奎的自行車買了有很長時間。車後座鏽跡斑斑,再加上剛才反複折騰,突然,斷了。小豬從半空中落了下來,**在地上彈了幾彈,方且落定。
    老奎已把車騎得老遠。清清並未追購太急,隻是讓小豬有空一起喝酒。
    此後,老奎夫婦多有滋擾,屢敗屢戰。清清對老奎說:“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你我決鬥,踢點球,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如何?”
    老奎說:“吾寧願鬥智,不願意鬥力。”
    清清以為老奎垃圾一個,不足為慮,每日逍遙快活,左右多有怨言。
    那天,小豬安全回到老奎身邊,一麵在兄弟們麵前講述她是如何麵對酷刑的英雄事跡,簡直就成了女英雄,一麵暴打老奎,罵他是陳世美、朱買臣之流。不過小豬公私分明,識大體,顧大局,勸老奎重整旗鼓,並講了很多有誌之士乃至中國足球是如何雄起的。
    老奎如浴春風,感覺大學四年學得還不如小豬傳授的隻言片語精辟。小豬跑到書記那裏,備述清清、白白之越軌之事。書記信其言,欲重罰二人,以儆效尤。從此清清、白白再也不清清白白了。
    清清還得了個處分,拉幫結派。受刑之人,曆來難以抬頭。清清以前的弟兄都離他而去,隻剩下白白和一隻足球與之為伴。偶爾,我也喊清清喝喝酒。
    小豬對老奎說:“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曹公也雲除惡務盡,你一定要把清清徹底地打倒。”
    某日,傍晚,清清抱著足球,挽著白白去球場踢球。老奎帶人攔住。這時,清清以前弟兄,開著摩托車來接應。清清讓他帶白白先走,自己留下,我清清這輩子從來就沒有逃過,你們先走!白白在清清臉上親了一下,不情願地走了。
    “有種地衝我來!”清清大喝一聲。
    老奎的人都傻站著不敢上。小豬急了:“有能縛倒清清者賞人民幣200元!”
    有兩人衝了上去,被清清很快撂倒。清清大吼一聲:“還有誰敢來的!?”
    人群往後又退了幾步。
    小豬發話:“有縛倒清清者賞人民幣500元!”
    人群瘋了,都擁了上去。球場上揚起了煙塵。
    清清也氣喘籲籲,單膝支地,眼睛盯瞪著小豬。在清清身邊,橫豎躺著十幾人,都在叫娘。最後,隻剩下兩個背叛清清的隊員還站著不動,看著清清。
    清清笑著說:“你們縛了我吧!”說完倒在地上。
    那倆居然真的抬著清清去找阿清姐領賞。一路上為爭獎金,打得你死我活。而此時,小豬怎麼也尋不著。草地上隻有清清的足球隱約在晃動。
    其實在伏擊清清當日,老奎在開戰之初便沒了蹤影,說是叫人去了。這也是小豬早已料定的事情。至於能否複仇清清,已經不再重要,畢竟群毆與以一敵多按校規都是開除。清清也不會把事情給捅出來,這不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
    從此,小豬一統江湖,多次帶著黑妹到我公寓,商談合作,害得我裝醉幾次。醒來之後,可謂書生曉夢迷《史記》,我拿起電話,和清清講了這個故事。
    清清說,“楊校,你才是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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