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蒼生皆苦,底層淚更多,司馬青衫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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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在外過年的,不僅僅是我,還有我的恩師天才。來虞城之前,結束了一段婚姻,已過不惑之年的恩師,煢煢孑立,形影相吊,隻能享受夜來一盞寒燈下,金丹換骨。常和我一起抽煙的周海平教授預判過,這個男人遲早要走。我想恩師這個西北的漢子若能懂點人情世故,不要像白嘉軒一樣,腰杆挺得那麼直,在虞城安度餘生應該沒問題。
    細數外地老師,嚴主任就喜歡稱教古漢語的黃亮老師為帥哥,是黃老師的籃球迷妹。鄧老師入贅虞城後,早已經是本地人,也酷愛籃球,和黃老師走得很近。同為客籍教授的黃寶紅老師,因逢人滿麵笑容,也被大家親切地稱為寶寶。我的畢業論文導師黃斐教授,得知我和江海學刊的主編吳教授有私交,老是誇我有詩人氣質,很是入耳。在虞城大學這片小小的花園裏,想落腳洗洗風塵,避避風雨,就得使勁地挖一挖,充分展示自己的愚蠢。我的處女作《老奎》就是係主任丁教授推薦。丁主任擔任過魯迅文學獎評委,很重視對的後輩提攜。他預言我是下一個王小波,所以我就很快忘記自己是天才的人。人生其實就是各種選擇的集合,沒有對錯,自在自如而已。我不喜歡說不,在被社會鍛打之後。
    我給恩師打了電話。知道我一個人在外麵打工,沒回家過年,恩師也很難受。領悟天道的男人就要能承受寂寞和苦痛,這是恩師讓我切記的話。給家裏也打了電話,告訴大姐,我很開心,賺了不少錢。我上大學後,大姐出嫁,不住家裏。大姐說老房子西北角漏雨,下雨天有坍塌可能,還鬧鬼。黃鼠狼,也就是狐仙,常常跑來跑去,和老鼠打得不可開交。要麼黃鼠狼,也有可能是老鼠,半夜從衣櫥頂上掉下來,爭地盤。家裏是泥地。大姐說有一條紅蛇在客廳出現過。我說是我救過的那條。大姐說是紅蛇。
    我走之後,老宅空了。偶爾收割的季節,大姐和她婆婆在門口曬場,也順便擦拭父母的遺像。大姐說,每次看到父親,總感覺他在笑。
    老屋裏曾寫下多少光陰的故事,隻能等我將來發達了,通過物理空間的修補,來彌合心靈傷痕。這一等就是十年,在我屢次考公不第,考到龍城中學之後,方如願。
    恩師說過,千萬不要讓親人感覺到我的難受。比起她們為我所有付出,我做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麼?我的親人們都有恩於我。人往往隻要落寞悲寂的時候最清醒。我給四叔也打了電話。他們都誇我懂事了。姑姑還安慰我,說我以後會好的,說幫二姐在無錫找到了婆家,還希望我將來到無錫發展。
    我想給大牛打電話。這個家夥從四歲就和我一起,大年初一早上,拎著蛇皮口袋,挨家挨戶跑年。可是,我找不到他了。大姐說,大牛販毒進去了。還有就是在常技師讀書的喬丹告訴我,海龍死了,被車撞死了。這個三烈中跑得最快的男人。
    打完電話,我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那個除夕是我第一次沒有和親人團聚,獨自漂泊的夜晚。以後,估計也沒有機會了。
    醉酒之後,我夢見了母親,還有她生前所說的天堂。我清楚地看見天堂的模樣,在東方,有根柱子頂著。母親笑著對我說:“放心,你父親的病有救了……”
    第二天,也是第二年,我還是照例上班。隻是普通的一天,對我來說。我這個漢堡王子,工作時,持雙槍。師父夾肉夾菜,我打漢堡醬。小盧還好,負責點餐收銀,偶爾也被安排到大廳收拾餐盤,還清理孩童遺落在凳子上的便便,也看過男廁所,在女廁所排隊是時候。
    一直幹到開學,我沒有曠過一天工。那個月,我的工資卡是兩千,比老員工高很多。加上此前和孫大、小菜發的小財,我成了萬元戶。從查慧芬男友那,給自己買了輛二手電瓶車,我成了中文係第一個有車的人。老奎很是羨慕,說要借我車去追陳麗花。我說電瓶車最高時速為50公裏。
    我給大姐寄了點錢回去,讓她幫我買點濱海香腸寄過來。把香腸真空包裝,分成小份,店裏組長及以上領導都安排上了,我又買了條中華給師父。師父很開心,常邀請我打烊後,去他家看球賽,還說要助我成為在職大學生中唯一的經理助理。小盧把錢看得重一些,說兩千放到家裏更值錢,說給父親買些肥料,來年小麥守成更好。小盧升訓練員,比我晚了兩個月。
    開學了,又是一個新的開始。同學們也更闊了,去金海華聚餐的不在少數。小雅約我去,我沒答應。剛巧,我要請店裏的顏小玉和夏麗娜吃傣妹火鍋,以表達平時拍她們**的歉意。畢竟,成為世界500強企業的經理助理,甚至將來走綠色通道成為常百店經理,再成為蘇州區經理,對我來說極具**力。從傣妹出來喝高了,我還被兩名便衣警察查身份證,幸好兜裏有英語四級準考證,還有旁邊的本地美女做認證。
    不久,店裏來個小美女,後來知道是我的學妹,本地人。她說她隻認識我。因為她上次和她媽媽一起來用餐的時候看到掛在牆上的一月份最佳員工的照片。的確,我是那個月的最佳。她媽媽說這小夥子長得蠻帥,有點像佟大為。於是,為了接近我,她就進了這家店。小盧知道後,擦桌子的動靜更大。後來知道,她叫曹露。
    小露有著虞城女孩少有的水靈,很討人喜愛。總是求我帶她來高專轉轉,我說不擔心我賣了她。她說她是跆拳道黑帶。我問跆拳道有沒有白帶?她說我流氓。其實,我是擔心被校服和小雅看到,造成我的尷尬和小雅的難受。可是還是經不住小露的哀求,答應了她。我想,把這個任務給小盧,不合適。
    一進高專門,小露便緊緊挽住我的右臂。我問她是不是怕那門衛老頭。我早想扁他了。晚上總是不放我進來。小露說,她挽緊我,我的同學就會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上當了,我下意識去掙脫手臂。小露卻緊緊挽住。我還是放不開。
    剛剛愈合的傷疤還隱約著疼痛。我這次會不會是一次好了傷疤忘了痛。我發過誓,要槍斃愛情,畢業之前。老奎說,愛情是無辜的。已經被係裏考察的小丁說,可以做地下工作。小盧說,你先斃了我!
    對於這些美少女,我是真的不敢相信她們對愛情的熱度會不會超過56秒(一個漢堡的烘烤溫度),就像做好的漢堡一樣被放進保溫櫃,或者一刻鍾後扔進垃圾箱。畢竟在這條路上我比她們走得太遠。
    小露經常讓我帶我們學校餐廳的點心給她,有時也想吃徐州飯店的快餐。她說口味比銀筷子的好。
    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樣,不想做訓練員的服務員不是好服務員。我順利通過考試,成為星級訓練員,不久被任命為經理助理。我的月薪是五千。
    顏小玉在前台收銀時,被一醉漢非禮。醉漢蠻不講理,讓顏小玉道歉,還要動手。整個店裏的人都躲在後廚。顏小玉絕望得嚎哭。區經理看到,承諾開除。我衝了出去,趕走了醉漢。區經理說我不適合在雞界混。轉眼在肯德基也幹了近兩年。小盧早就辭職了。要不是因為小露,我早就離開了。這次因為顏小玉,我也辭職了。這世界500強的高管不做也罷。
    小露比我先辭職了。她被家裏安排到上海去讀書了。一開始還給我打過電話,後來就杳無音訊。幸好這次我沒有痛,但更堅定了不要相信小孩子的話。
    恭喜她的離開。估計小露也是不小心愛上了我。但,最終,她還是選擇離去。我們倆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的愛情就像肯德基一樣,是快餐。
    離開我曾經戰鬥過的地方,店裏很多人舍不得我走,尤其是老俞。我走了。打烊的重任,他得一人承擔。也沒有人叫小梅姐,更沒有人叫陳梅阿姨了。終於可以一覺睡到分不清上午還是下午的幸福。肯德基煉獄的生活終於熬到了盡頭。後來我也曾去店裏消費,給我的聖代和甜筒也都是空心的。
    本想回學校好好準備公務員考試,我卻被新班主任列入批評範圍。她哪裏知道,我是誓死不屈申請那屈辱的貧困補助的。因為發錢的時候總是當作全班學生的麵,作為她的政績。窮人也是有尊嚴的!小丁穿著捐贈的衣服,覺著挺合身。老奎說冬天蓋在棉花胎上,或許暖和些。
    大學到現在,我還沒有拿過一次獎學金。因為在評選的時候,我們可憐的男同胞是沒有被選舉權的,連選舉權都沒有。我也曾經積極要求加入組織,但是在民主推薦過程中,我得了零票。女生在利益麵前是毫不留情的。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之後,小菜才找我出去喝酒。已經很久沒一起喝酒。孫大也在忙著他的服裝生意。我們要和他合夥,被他拒絕。從此,我不相信酒和酒桌上的朋友。
    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小梅姐是如何習慣那種強度的勞動。也許,人是左右不了自己的。一切都是為了生存。活著就是為了更久地活著。離開肯德基是因為太累。我因此覺得再沒有比肯德基艱苦的地方了,直到進了服裝廠,我的這種看法才改變。
    大學足球的真諦,至今小菜還搞不懂。他是為了踢球而踢球,所以永遠停留在球員階段。對我來說足球是一種展示個人風采和精神麵貌的體現,甚至裏麵蘊含著古老的東方智慧。雖然現在小雅早已經解散啦啦隊。我還是可以把足球踢出去的。
    尹偉,虞山鎮書記,把我帶進了虞城業餘聯賽。我們倆的外形太像了,大家都分辨不出誰是誰。我們很投緣。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我穿著拖鞋幫他給我們係老師送過花,還敲詐了他一頓飯。我說我想鍛煉鍛煉,請尹書記幫忙介紹一份工作。其實是想掙點錢。
    我進了服裝廠,做管理。看到那些和我年齡相仿的,流著殺馬特的男孩,幹著沒有技術含量的搬運工,隻能靠出賣體力來維持每個月八百塊錢的工資。我很慶幸。
    如果說肯德基可以讓我增強團隊合作精神,那麼進中國的私企足以讓我對當前的農民工生存狀況產生共鳴。我是大學生。廠長知道我是尹書記介紹進去鍛煉的。一般下去鍛煉的都是要提拔的,所以待遇還要好些。
    這個廠不大,有三百多人,以四川、湖南籍工人為主。我問她們八百塊一個月的工資是不是很低。她們說已經非常滿意了,在家裏隻有四百塊。我問她們快樂嗎?她們問什麼是快樂?我無語。她們每天要幹八個小時以上。如果加班的話,錢就會多一些。
    廠裏搞清潔的老大媽悄悄問我是不是虞城大學的。我說我是高專的。因為在虞城說自己是虞大的是很丟臉的。本地人都叫我們是高專的。老大媽說算了。我說也就是虞城大學。老大媽這才拉住我的手,激動地說她女兒也是那個大學的。我奇怪:您的女兒不是在我們廠做縫紉工嗎?老大媽和我講了她的情況。我們都叫她王嬸。
    王嬸是四川人,丈夫早在十年前去世。她一個人撫養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大女兒青子在我們廠裏打工。小女兒蘭子在我們高專讀書。我問她有沒有去過我們學校。她說她不想給蘭子丟臉。蘭子現在是學生會幹部,在學校也是要臉麵的。她隻是在學校馬路對麵遠遠看過,覺得高專很美。女兒能在這麼好的地方讀書,她真的很開心。隻是覺得學費太貴了。王嬸和青子倆人的一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隻有一千多點,每個月要給蘭子八百塊。蘭子還一直說不夠。所以青子一直在做兼職。我說,我幫她平時照顧蘭子吧!王嬸很是感激我。
    青子是廠裏幹活最快最好的,人長得也清秀。所以很多人都給她說媒。青子說等到蘭子大學畢業再考慮。
    我見到了蘭子是在學校舞會上。她讓我直接到舞廳找她。很多男生都邀請蘭子跳舞。蘭子滿頭是汗。青子也一直是這樣。休息的時候,蘭子從包裏拿出兩聽力波,給我一聽。我說我不喝酒,一喝就會哭。蘭子大笑,在一旁大口喝了起來。又有男生請她跳舞。蘭子又到舞池中去恰恰,把我晾在一邊。
    王嬸問我:蘭子現在還好嗎?我說很好,她現在在鍛煉自己,培養能力,將來出去工作也比較好找。王嬸很開心。
    再一次見到蘭子,是她主動約我出來的。蘭子說我看上去比較成熟,有點像張鎬哲,很是深沉,有男人味。我說最近沒剃胡子,讓她做我妹妹。蘭子爽快答應了。她說我是她的第八個哥了,叫我“八哥”。我說怎麼聽起來有些別扭。這樣做,我可以多照顧她。因為看到她我就想起青子,還有王嬸。
    蘭子教我跳舞。我踩壞了她兩雙鞋。我要放棄。她說成功人士都會跳舞。我說我們還都靠父母養活,要多讀書,舞跳得再好,也是權貴享樂的工具,還讓她讀一讀莫泊桑的項鏈。她嫌我煩,還問這個牌子的項鏈在哪裏可以買到。
    學校最近治安不怎麼好。考慮到我曾經是體育部副部長,校足球隊隊長,保衛處讓我們校足球隊的男生負責巡邏。有補貼,我叫上了小丁和老奎。
    晚上十點多鍾,女生宿舍還是一片喧鬧。有的在唱生日歌,有的在放周董的歌。蘭子住十一幢五樓。她的宿舍還很熱鬧,好像誰在過生日。我打電話給蘭子,讓她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課。她又嫌我煩,說我像唐三藏。
    掛完電話,就看到蘭子的後窗落下一波易拉罐,眼看就要砸到樓下撿瓶子的婦女的頭,我大叫小心。婦女抬頭。罐子剛好砸在她的鼻梁上。婦女撿起罐子,捂住鼻梁,背起裝滿瓶子的麻袋,匆忙向圍牆邊跑。老奎和小丁追上去,攔住了婦女,進行盤問。我走了過去。居然是王嬸。我讓他們倆先走。我來處理。看到他們倆走遠,我問王嬸怎麼進學校裏撿瓶子。她說學校瓶子多。我問是錢不夠用嗎?她說蘭子現在錢不夠用。王嬸說要回去了,青子要下班了,不能讓她知道,說完就爬牆離開學校。我拎起王嬸的麻袋,帶她走正門出去。王嬸說怕。我說沒關係。
    到校門口,陸處長問我王嬸是誰。我說是我媽。王嬸的眼圈紅了。陸處長又問我這袋子裏是什麼。王嬸有些擔心。我說是我的舊衣服。
    我送王嬸回廠裏。青子已經下班,問王嬸的鼻子怎麼出血了。王嬸說不小心碰的。我鼻子一酸,扭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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