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足的第三天，我的小院來了位不速之客。
    ”小姐！小姐！”翠兒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手裏端著的茶盤差點打翻，”太、太子殿下到咱們院子來了！”
    我手中的繡繃”啪”地掉在地上，針線散落一地。”你說什麼？”
    還沒等翠兒回答，院門已被推開。我慌忙起身整理衣衫，隻見一道修長的月白色身影已跨過門檻，身後跟著兩個侍衛打扮的人，正攔著想阻攔的婆子們。
    ”三小姐別來無恙。”蕭景珩站在我的小屋中央，俊朗的麵容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陽光從他身後照進來，給他整個人鍍上一層金邊，顯得格外不真實。
    我膝蓋一軟跪了下去：”臣女參見太子殿下。”額頭幾乎貼到地麵，心跳如擂鼓。他怎麼來了？柳夫人知道嗎？我的禁足還未解除，這要是傳出去...
    ”不必多禮。”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我視線裏，輕輕托起我的手臂，”是本宮唐突了。”
    我觸電般縮回手，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今日他穿著常服，比賞菊宴那日更顯隨意，卻依然貴氣逼人。距離如此之近，我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
    ”殿下，這不合規矩...”我聲音發顫，眼角瞥見翠兒已經嚇得跪在角落裏發抖。
    蕭景珩環顧我簡陋的居所，目光在掉落的繡繃上停留片刻：”三小姐就住在這種地方？”
    我抿唇不語。這小院確實破舊，但比起現代那些蝸居，至少還算寬敞。隻是屋內的陳設寒酸了些——一張木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案，兩把椅子，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來人。”蕭景珩忽然轉身對侍衛道，”把東西拿進來。”
    兩個侍衛抬進一個紅木箱子，放在地上打開。裏麵整齊碼放著上等絲綢、珍貴藥材，還有幾冊書籍。
    ”聽聞三小姐因賞菊宴一事受了責罰，本宮於心不安。”蕭景珩語氣平淡，仿佛隻是在談論今日天氣，”這些就當是賠禮了。”
    我盯著那箱東西，腦中警鈴大作。太子私下給大臣庶女送禮，傳出去我的名聲就毀了。柳夫人和顏如霜若知道，怕是要活撕了我。
    ”殿下厚愛，臣女愧不敢受。”我後退一步，又行了一禮，”賞菊宴上臣女僭越，受罰是應當的。”
    蕭景珩挑眉：”三小姐是在拒絕本宮？”
    空氣瞬間凝固。我手心沁出冷汗，知道自己正走在刀尖上。拒絕太子是大不敬，接受禮物又後患無窮。
    ”臣女不敢。”我急中生智，”隻是這院子簡陋，實在配不上殿下賞賜的貴重之物。不如...”
    ”不如什麼？”
    ”不如殿下與臣女手談一局？”我指向角落裏的棋盤，”若臣女輸了，便收下這些禮物；若僥幸贏了，還請殿下收回成命。”
    屋內一片寂靜。侍衛們倒吸一口冷氣，翠兒更是驚恐地望著我——庶女竟敢與太子對弈，還提出賭約，簡直是膽大包天。
    出乎意料的是，蕭景珩笑了。不是那種疏離的淺笑，而是真正開懷的笑，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紋路：”有意思。三小姐果然與眾不同。”
    他徑直走到棋盤前坐下：”來吧。”
    我暗自鬆了口氣，示意翠兒上茶，然後在對麵的蒲團上跪坐下來。棋盤是原主留下的唯一值錢物件，木質細膩，邊角已磨得發亮。
    ”殿下先請。”我恭敬地推過黑棋罐。
    蕭景珩也不推辭，拈起一枚黑子落在右上角星位。我執白應對。開局十幾手都是常規布局，他棋風穩健，步步為營，顯然是受過名師指點。
    我悄悄抬眼觀察他。近距離看，他的睫毛長得驚人，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執棋的手指修長有力，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苟，處處彰顯著養尊處優的痕跡。
    ”三小姐棋藝師承何人？”蕭景珩突然問道，手中黑子”啪”地切斷了我的一條小龍。
    ”自學的。”我隨口答道，隨即意識到失言，連忙補充，”父親書房裏有些棋譜，臣女偷看過幾本。”
    這是實話。原主確實常偷偷溜進顏正廉的書房看書，隻是從不敢讓人知道。
    蕭景珩抬眼看我，目光如炬：”是嗎？那三小姐的天賦當真驚人。”
    我心頭一跳。現代時我曾是業餘三段，在古代應該算得上高手。但一個深閨庶女能有此等棋力，確實引人懷疑。
    棋至中盤，局勢膠著。蕭景珩的攻勢淩厲，我的防守滴水不漏。幾次交鋒後，我發現他有個特點——極其厭惡冒險，寧可放棄優勢也不願行險著。這倒符合儲君的身份。
    ”三小姐下棋...”蕭景珩沉吟著落下一子，”很像一個人。”
    ”哦？是誰？”我假裝專注於棋盤，實則豎起耳朵。
    ”我的一位老師。”他輕描淡寫地說，”已經過世多年了。”
    我直覺他在說謊，但沒有追問。又下了幾十手，局勢漸漸明朗——我領先兩目半，若無意外，應該能贏。
    就在我思考收官時，院外突然傳來嘈雜聲。
    ”三丫頭！你給我出來！”顏如霜尖利的聲音刺破院中的寧靜，”誰準你私自見客的？母親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我手一抖，白子掉在棋盤上，打亂了好幾個棋子。蕭景珩眉頭一皺，看向院門。
    ”攔住她。”他冷聲命令。
    兩個侍衛立刻衝向院門，但為時已晚。顏如霜已經帶著幾個丫鬟婆子闖了進來，她今日穿著一身鵝黃色襦裙，發間金釵亂顫，滿臉怒容。
    ”太子殿下？！”看到屋內的情景，顏如霜的表情瞬間從憤怒變為震驚，又迅速堆上甜膩的笑容，”臣女不知殿下在此，失禮了。”
    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娉婷嫋娜地向蕭景珩行禮。我注意到她特意調整了角度，露出自認為最美的側臉。
    ”顏大小姐。”蕭景珩語氣冷淡，”擅闖他人院落，這就是顏家的家教？”
    顏如霜臉色一白：”臣女隻是擔心三妹妹不懂規矩，衝撞了殿下...”
    ”本宮與三小姐對弈，需要你來指點？”蕭景珩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屋子瞬間降溫。
    我在心中暗歎。太子這話看似維護我，實則把我往火坑裏推。顏如霜此刻怕是恨不得生吞了我。
    ”臣女不敢。”顏如霜強忍怒意，聲音發顫，”隻是母親命我來看看...”
    ”看什麼？”蕭景珩打斷她，”看本宮是否在此？顏夫人好大的膽子，竟敢窺探儲君行蹤。”
    這話太重了。顏如霜膝蓋一軟跪了下去：”殿下明鑒，母親絕無此意！”
    我冷眼旁觀這場鬧劇，心中盤算著如何脫身。太子明顯是在借題發揮，但最終倒黴的肯定是我。
    ”滾出去。”蕭景珩冷冷地說，”告訴顏夫人，本宮想見誰就見誰，輪不到她來置喙。”
    顏如霜狼狽退下，臨走時看我的眼神如同淬了毒。院門重新關上後，屋內的氣氛依然凝重。
    ”殿下何必如此。”我輕聲說，”臣女日後在府中的日子更難過了。”
    蕭景珩重新看向棋盤：”三小姐怕了？”
    ”怕。”我老實承認，”但更怕無緣無故的恩寵。”
    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恢複平靜：”繼續吧。”
    我們重新整理棋盤，完成最後的官子。不出所料，我以三目半的優勢獲勝。
    ”臣女僥幸。”我低頭行禮。
    蕭景珩盯著棋盤看了許久，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我：”這是前朝國手林泉子的《幽玄集》，三小姐若有興趣，可研習一二。”
    我猶豫著接過，翻開第一頁，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字跡清峻有力，與蕭景珩給人的感覺如出一轍。
    ”這是...殿下的手筆？”
    他微微頷首：”閑來無事隨手所記。三小姐棋路奇詭，與林泉子有幾分相似，或許能從中獲益。”
    我摩挲著書頁，心中五味雜陳。這份禮物比那箱金銀綢緞珍貴得多，也...危險得多。
    ”謝殿下厚賜。”我最終還是沒有拒絕，”臣女定當珍視。”
    蕭景珩起身準備離開，我連忙跪送。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回頭：”三小姐可會下盲棋？”
    我一愣：”略知一二。”
    ”甚好。”他唇角微揚，”改日本宮再討教。”
    太子離去後，我癱坐在蒲團上，後背已被冷汗浸透。翠兒戰戰兢兢地湊過來：”小姐，這些東西...”
    我看著那口紅木箱子，歎了口氣：”收起來吧，暫時別用。”又拿起那本《幽玄集》，指尖撫過上麵的批注，”這個...鎖在我的妝奩底層。”
    翠兒點頭應下，剛要去辦，院門又被猛地推開。這次來的是柳夫人身邊的李嬤嬤，身後跟著兩個粗壯的婆子。
    ”三小姐，夫人請你立刻過去。”李嬤嬤冷著臉說，目光掃過屋內，在看到那口紅木箱子時瞳孔一縮。
    我整了整衣衫站起身：”走吧。”
    該來的總會來。隻是這一次，我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顏書瑤了。
    走在去主院的路上，我腦海中回放著與太子對弈的每一個細節。他的棋風、他的言談、他贈書時的神情...這一切都不像是一時興起。堂堂儲君，為何對我這個庶女如此關注？
    更讓我在意的是他說我棋風像一個人。真的是他的老師嗎？還是...另有其人？
    思及此，我忽然想起第一章開頭提到的”太子哭著求我回頭”的情景，心中不由一緊。我與蕭景珩之間，到底會有怎樣的糾葛？
    李嬤嬤粗暴的推搡打斷了我的思緒。主院正堂內，柳夫人端坐上首，顏如霜站在一旁，眼睛紅腫，顯然剛哭過。
    ”跪下！”我剛進門，柳夫人就厲聲喝道。
    我順從地跪下，膝蓋重重磕在青石地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誰準你勾引太子的？”柳夫人抓起茶杯砸向我，滾燙的茶水濺在我手背上，立刻紅了一片，”相府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我咬牙忍著疼，抬頭直視她：”母親明鑒，是太子殿下突然駕臨，女兒不敢拒之門外。”
    ”你還敢狡辯！”顏如霜衝上來就要扇我耳光，被柳夫人攔住。
    ”霜兒，別髒了手。”柳夫人冷笑著看我，”三丫頭，你以為攀上太子就能翻身？做夢！別忘了你的身份——一個賤婢生的庶女，連給太子提鞋都不配！”
    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樣的話原主聽了十幾年，早已麻木。但我不同。
    ”母親教訓的是。”我強壓怒火，聲音平靜，”女兒謹記本分。”
    ”本分？”柳夫人譏諷道，”你的本分就是老老實實待在院子裏，等年底把你嫁給劉通判那個癆病鬼兒子！”
    我心頭一震。劉通判的兒子？記憶中那是個病秧子，已經死了兩個妻子，據說有暴力傾向。原來柳氏早就在籌劃把我推進火坑。
    ”女兒全憑母親做主。”我低頭掩飾眼中的冷意，”隻是今日太子殿下似乎對女兒有些興趣，若突然許人，恐怕...”
    ”你敢威脅我？”柳夫人拍案而起，但眼中閃過一絲遲疑。她當然明白得罪太子的後果。
    顏如霜急了：”母親，別聽她胡說！太子殿下不過是一時新鮮，怎會真看上她這種貨色！”
    柳夫人沉思片刻，忽然笑了：”也罷。十日後宮中設宴，為太子選妃，所有五品以上官員的適齡女兒都要出席。”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就跟著去吧，也好讓你死心——看看真正的貴女是什麼樣子，省得整天癡心妄想。”
    我心中一動。太子選妃宴？這倒是個意想不到的轉機。
    ”謝母親成全。”我伏地行禮，嘴角不自覺揚起。
    無論柳夫人打的什麼算盤，這場選妃宴，我非去不可。
    回到小院已是黃昏。翠兒哭著為我處理手上的燙傷，我則出神地望著窗外的晚霞。
    今日發生的一切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回放。太子的突然造訪，那盤險勝的棋局，柳夫人提到的選妃宴...每一件事都像是命運齒輪轉動的一環，而我正被推向不可預知的方向。
    ”小姐，您真的要參加選妃宴嗎？”翠兒小心翼翼地問。
    ”當然。”我輕撫那本《幽玄集》，”既然機會送上門，豈有放過之理？”
    夜色漸深，我卻毫無睡意。點燃油燈，我翻開太子贈送的棋譜，細細研讀起來。他的批注犀利獨到，字裏行間透露出與表麵溫和截然不同的鋒芒。
    翻到最後一頁時，一張薄如蟬翼的紙條飄落出來。上麵隻有一行小字：
    ”選妃宴上，勿飲玫瑰露。”
    我心頭一跳，連忙將紙條湊近燈焰燒毀。火光照亮我半張臉，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太子這是什麼意思？玫瑰露有問題？他為何要特意提醒我？
    無數疑問在腦海中盤旋，但有一點我可以確定——十日後那場選妃宴，絕不會平靜。
    而我，已經身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