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夢境又變換了幾遭，幾乎全是李卉被追著打罵的場景，我抱著懷裏的貓，有時候也會順著夢境裏的人問一句：“你的家在哪裏？”
    回應我的，全是她嘴裏那句在這個星球算得上是叛道離經的走調歌謠。
    夢境變換到一個雪夜的時候，我莫名感覺到這次的回答可能不一樣了。
    夢境裏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四年，李卉雖然依舊是瘦弱的，比起第一次在這層夢境中見到她，現在的她也隻高出了一點兒。營養不良的臉上泛著灰黃，眼睛還是圓圓的，但因為睡眠不足或是什麼，讓人莫名覺得那眼睛也覆蓋了一層同她麵色一樣的灰黃。
    但相對比起李康，李卉的臉色已經算得上是健康了。
    他現在隻能斜斜地靠在光禿禿的牆壁上，與沒過人膝蓋的雪隻隔著一片薄薄的牆。
    麵如金紙，命若懸絲。
    在他們麵前是一座工廠，裏麵嗡鳴的聲音一刻不停，不停有人在裏麵走來走去，像是機器上必備但隨時可被替換的耗材。
    “沒事的，小卉，哥哥隻要睡一覺就會好的，媽媽說過的我身體很棒的。”
    “怎麼會沒事……”李卉圓眼睛裏盛滿淚水，攥著哥哥的手像攥住紮根於世間最後的根係。
    過了半晌，她對著緊閉雙眼的李康問道：“哥哥，爸爸媽媽是不是真的不會來了。”
    回答她的是身後雪原上無窮的寂靜。
    寒風卷著雪花打濕她的眼睫，她渾身一哆嗦，將身上最後一條算的上保暖的圍巾蓋住李康的下半身，隻穿著一身單衣遲疑得往工廠的方向走了兩步。她遲疑地脫下雪原反射出的純白光影，但她沒有猶豫轉圜的餘地，因為黑暗一口將她吞噬。
    腳步拍打地麵的聲音逐漸緊促起來，她跑了很久，那條路似乎很長。
    直到我抱著豹貓來到李康身前的時候，那腳步聲還是一刻不歇，她跑了很遠又似乎在原地打轉。
    我將豹貓放到了李康脖子上，讓它纏成一條圍脖裹住李康的露在脖子上，它似乎有點不樂意，我又將她的毛發從頭捋到腳，它這才安心地趴下去。
    耳邊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逐漸虛化成時鍾的滴答聲。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心中感受著李卉精神力的波動幅度，控製著精神力鑽進了李康的身體。等我再看清眼前時，已經是在一個陽光的明媚的早上了。
    脖子上豹貓在我醒來第一刻就跳下床溜出門去。
    我摸了摸脖子，看著眼前的李卉，按照劇本對她說：“小卉，我們回家了嗎？”
    李卉身上穿著厚厚的棉服，裹得活像一隻球，眼睛紅紅的，過了好半晌才開口說道：“以後這裏就是我們的家好嗎？”
    我疑惑地皺起眉毛，說：“什麼？”
    “他們說我他們隻給星際聯盟的居民提供人道援助。”
    “我不知道什麼意思。”
    “他們問我，我的家在哪？我說在夢神星，他們將我扔到雪地裏。”
    “我本來還想不明白，但是我看見了蓋在你身上的那件外套，想起了咖啡店大叔的咒罵。”
    “我一下就知道了！我知道該怎麼說了！”
    “我的家在星際聯盟！我抓住一個女士的褲腳，她看上去是對我於心不忍的。”
    “我拚命地叫著！不管幾隻手伸過來想把我撥開，我都沒停下來！”
    “後來，他們讓我進屋子了，我一直唱”我的家是偉大的星際聯盟，那裏沒有饑餓與寒冷，一切美得像在做夢”，一直唱一直唱，他們就說我是好孩子！”
    “藥！溫暖的屋子！全有了！”
    “哥哥，有溫暖的屋子了！”
    她爬到一個椅子上，像是在發表演講的外交官，誇張的動作讓她搖搖欲墜。
    我心看著劇本，順從夢境軌跡，豎起眉毛，在李卉身後的鏡子裏看見自己的臉上的憤怒。
    然後，我抓住了那個從李卉右眼冒出來的猩紅光影。
    我沒有繼續聽發言人報告的意思，隨即脫離了李康的身軀，鑽進了門外一個抱著貓的軀體中，曲起右手指關節，將那拚命扭動的光影按緊掌心裏。
    我剛想將精神力灌注到托著貓兒的那隻手掌，那隻貓便蹬著我的掌心躍到地上，借著衝力往前跑了幾步藏到一個轉角之後。
    我耐心地等待了幾秒鍾，果然那個挑染黑發的銀發少女就從牆角走出來。
    “一起回去看看？”我說。
    這人的精神力強悍程度至少比我高出兩個水準，剛才那一下也隻是試探，還好沒有真的出手。要不然，這會兒，我和李卉兄妹倆已經在真午之鏡報到了。
    那地方隻要去了，任哪個人這輩子也別想走出去了。
    “那就走著唄。用不用我給你拿著隗。”她說話的時候將一隻專門用來盛裝隗魂的東西舉到我麵前，眼睛一直盯著我身前的玉髓。
    “不了，我這空間夠用。”我默默將那條扭動的隗放到胸前，大大方方地向她展示我的玉髓。
    玉髓一口將那隗吞進去，要不是我手收回來的快，它能把我的手指頭也吞了。
    隨後，我立即躡足玉髓中央那截，說道：“不許吃掉，先存一會兒。”
    胸前的玉髓閃著的光彩一暗，抗議似的振動了兩下，到底還是沒有將隗吞下去，整塊玉髓隱隱散發著猩紅的暗芒。
    夢境時空突然一震，我抬眼看向麵前人時，隻見她右眼已經蓄積起金橘色的暗光隨時準備消弭夢境。見我看她，她也隻是轉過視線，眼神一厲，周圍的夢境時空便已經模糊起來。
    光影都像即將融化的冰激淩那樣模糊粘膩，朦朧中，身側的屋子裏傳來李康的歌聲，還是那個不成曲調的調子，但是歌詞卻變了改了個徹頭徹尾，緊接著便有壓抑的哭聲傳出來。
    “比起哥哥的……理解，她竟然更想被哥哥……嗬斥一頓嗎？”
    “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夢神星的人也主動忘記那段曆史了。”
    “我看……不然。”
    “心裏偷偷記得嗎？”
    “那樣不……行？”
    “行啊，為什麼不行？隻是為什麼總是要偷偷做一件不算壞事的事。”
    “壞的定義是……誰賦予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有些事……說出去會挨打，有些事說出去就辦不成。”
    “你很有自己的一套。”
    “你也……不賴。”
    “你結巴了？”
    “隻是講話有點……特別而已。”
    “……”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小金。”
    “哦……好名字。”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