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的初雪來得猝不及防。
    沈昭站在望江樓三層的雕花木窗前，指尖撚著新製的竹葉箋。雪粒子撲簌簌打在靛藍窗紗上，樓下碼頭的喧鬧聲裹著江風湧進來——腳夫們喊著鹽包編號的吆喝混著茶博士唱喏的尾音，在濕冷的空氣裏凝成團團白霧。
    ”林公子，這是本月的鹽船名錄。”黑衣侍衛呈上漆盒時，袖口隱約露出玄鐵護腕的冷光。這是沈家影衛獨有的標記，此刻卻藏在青布短打之下，如同他腰間銀鎖暗藏的玄機。
    沈昭轉身接過漆盒，鎏金纏枝紋的銀鎖隨著動作輕晃。
    鎖芯處精巧的蓮花暗扣沾了雪水，在指尖沁出絲絲涼意。這物件是三日前在暗巷撿回的”禍根”，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護。
    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左腕那道淺疤，那是與這銀鎖初次相遇時留下的印記。
    ”漕運衙門的通關文牒，可有異樣？”他翻著名錄，雲錦紙頁在青玉鎮紙下沙沙作響。
    當”永昌號”三個字映入眼簾時，窗外的風雪聲似乎突然靜了一瞬。這是戶部侍郎妻弟名下的商船，載的卻是官鹽。
    黑衣侍衛正要答話，樓下突然傳來碗碟碎裂的脆響。
    沈昭眸光微動，手中茶盞已潑向窗外。
    上好的雨前龍井在半空撞上三枚透骨釘，蒸騰的白霧裏飄著碧螺春的殘香。他足尖輕點欄杆，玄色披風在雪幕中展開如鷹隼，袖中軟劍錚然出鞘。
    五丈外的畫舫甲板上，青衫公子正用折扇架住劈來的彎刀。
    那人戴著白玉麵具，腰間銀鎖與他的一模一樣，此刻正隨打鬥翻飛，在刀光中折射出細碎的光斑。
    沈昭瞳孔驟縮。
    三日前雨夜的畫麵陡然浮現——
    暗巷血泊中，這人將銀鎖塞進他掌心，滾燙的呼吸混著血腥氣撲在頸側：”拿著這個。。。去城南藥鋪。。。”話未說完便昏死在他懷裏。那日他掀開對方染血的麵具，卻隻看到半張覆著人皮麵具的臉。
    ”當啷！”
    劍鋒撞開彎刀的瞬間，畫舫突然劇烈搖晃。
    沈昭嗅到濃重的桐油味，青衫公子反手扣住他手腕的力道大得驚人：”閉氣！”溫熱掌心覆上口鼻的刹那，整艘畫舫在震耳欲聾的轟鳴中炸成碎片。冰冷江水吞沒感官時，他聽見帶著笑意的耳語：”第三次見麵了，林公子。”
    水流裹著木屑衝進鼻腔，沈昭在混沌中抓住飄動的紅綢。那是畫舫簷角殘存的喜幡，此刻卻纏上青衫公子的銀鎖。鎖鏈在水波中蛇形遊走，突然哢噠一聲扣住兩人手腕。
    ”唔！”
    後腦撞上河底礁石的鈍痛讓沈昭清醒過來。
    透過晃動的碧波，他看見對方散開的衣襟裏露出玄鐵軟甲——這是北境駐軍特製的護具，整個江南道都找不出三件。
    青衫人正用折扇絞斷水草，察覺到他的目光，忽然轉頭眨了下左眼。
    這個輕佻的動作讓沈昭心頭火起。他正要掙脫鎖鏈，忽見十數道黑影如鬼魅般遊來。
    那些死士手中的分水刺泛著幽藍，分明是淬了劇毒。青衫人突然攬住他的腰，帶著他向更深的河道潛去。
    暗流中，銀鎖與鐵鏈發出細碎的碰撞聲。沈昭被迫與這人十指相扣，指腹觸到他掌心厚厚的劍繭。這不該是商賈應有的手，倒像是。。。
    ”嘩啦！”
    破水而出的瞬間，沈昭的匕首已抵住對方咽喉。青衫人卻渾不在意地甩開濕發，露出白玉麵具下微揚的唇角：”林公子就是這樣對待救命恩人？”他晃了晃相纏的銀鎖，冰涼的鎖鏈貼著沈昭腕骨滑動：”看來月老的紅線，比玄鐵鎖更牢靠呢。”
    沈昭正要反唇相譏，忽覺天旋地轉。青衫人抱著他就地翻滾，三支羽箭擦著耳際釘入青石板。箭尾的雕翎在雪地裏顫動，朱紅箭簇上刻著小小的”漕”字。
    ”看來有人不想我們活著拜堂。”青衫人輕笑，溫熱氣息拂過沈昭頸側。他這才驚覺兩人正躺在掛著紅綢的祠堂前，門楣上”天作之合”的匾額被積雪壓得歪斜。
    喜樂聲突兀地響起。
    八個紙紮人抬著花轎從街角轉出，慘白的臉頰塗著豔紅胭脂。領頭的老嫗捧著合巹酒，黑洞洞的眼窩對著他們：”吉時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