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剛過黃昏，酒吧門口就被拴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讓許多衝著來這的蟲敗興而歸。
    此時，最後一位客蟲讓哈瑞什好說歹說勸出去時，這個不大不小的屋子總算落了寂靜。
    安諾也早已從澤安德的“魔爪”下逃出來，緊緊挨在利歐的身旁。
    “你說你叫澤安德，維丹薩的王儲？”
    利歐開口，順便安撫的摸了摸安諾的毛。
    酒香醇厚濃烈的穿過咽喉，讓澤安德發出一聲舒爽的喟歎，“是我。”
    讓利歐意外的是他接下來毫無保留的這番話。
    “我去過M937了，那個隻配擁有標號的星球，讓我意料之外的是……懷特死了。”
    許久未聽見的兩個字像是往利歐的腦中沉沉打入的釘子，發出咚咚的敲擊聲。
    發出聲的瞬間，仿佛喉嚨都帶著酸澀：“你認識他？”
    “認識，他是我的弟弟。”他的語氣像是在閑聊一般的輕鬆：“昔日，維丹薩進行了一場王位爭鬥，我殺死了與我爭位的哥哥，放過了他，也就是懷特，就當我得知他的去向時，他已經死了。”
    他的目光緩緩轉向安諾，目光平靜的看著他，像是打量一般，“你們的行蹤很好查，於是我來到這裏，找到了你。”
    “所以你的目的呢？”利歐前傾，擋住他的視線。
    澤安德收回視線，轉而注視利歐，“我的目的很明確，我要帶走安諾。
    我在M937的行動一定會被加百利所知，盡管他是一隻又蠢又笨的雄蟲，但他終究能用他那平整的大腦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是需要點時間而已。
    到時候，他絕對會讓蟲來把安諾搶回去，並用他來當做由頭，進入維丹薩，享受榮譽。
    錢，倒是無所謂，但權，我絕不允許那種雄蟲沾染。”
    他端坐在那裏，厚重的披風下仍能見到看見他挺拔有力的脊背，其氣勢不愧為一個王國的領導者。
    但他說了一堆，在利歐耳裏聽起來卻十分刺耳。
    “說到底，你的行為又和加百利有什麼區別……”
    利歐端著杯子的手沒抖，指尖卻悄悄泛白，杯沿的水汽在指尖凝成小水珠，順著虎口滑進袖口，他眼皮都沒抬一下，語氣平靜卻能感受到那股被抑製的情緒。
    “我是像和安諾一般大時遇見懷特的，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好久，吃穿用度不會比貧民窟的其他蟲好到哪裏去，肚子餓到胃裏像揣了隻空了的風箱時，每一次的收縮都像是扯著五髒六腑往下墜，酸水順著喉嚨往上湧，於是就隻能去啃沙土，將那股惡心感硬壓下去。”
    “你想表達什麼？”
    利歐隻是平淡的說著：“土並不好吃，沙礫混著細碎的石子在齒間咯吱作響，舌尖先是嚐到一股鐵鏽般的腥氣，混著特有的腥甜，可那甜太淡了，被滿口的幹澀死死壓住，咽下去時渾像吞了一把帶棱角的玻璃碴，刮得喉嚨火辣辣地疼。
    可這個主意，一開始是懷特提的。”
    一滴淚砸在杯沿，順著弧度滑進去，在杯中蕩開一圈細微波紋，“那一次，他餓急了，那種饑餓從胃裏蔓延到四肢百骸，把所有的力氣和思緒都抽幹，隻剩下最原始的、對”填腹”的渴望。
    你理解不了，你怎麼會理解！你說你放過了懷特，可你若真的放過，又怎麼會什麼都不留給他，讓他在那裏自生自滅？！沒有身份，沒有證明，隻能在荒星作為黑戶苟活著，你這樣的態度，又怎麼可能讓我把安諾交給你！！”
    澤安德身體後傾，變為更舒適的姿態，正視起眼前的蟲，卻還是感受不到他真正的態度。
    但他饒有興趣的評價起眼前的蟲，覺得若是利歐能成為將領，一定十分耀眼，因為他能感受到他那份平靜中的怒火，像是悶在罐子裏的火，沒有火苗竄動，卻能感覺到罐壁在慢慢發燙。
    沉重，穩定，這些都是作為一個將領應有的品質，可作為君主，他太過憐憫。
    他發自真心的問了一句，卻不免讓他蟲覺得他避重就輕：
    “你是下水道的蟲嗎？怎麼這麼有憐憫心。”
    利歐的一番話，在這位想要統領的蟲族的王儲看來卻隻是憐憫。
    畢竟，在澤安德看起來，他放過懷特已經是他最大的仁慈。
    這句話問的突然，讓利歐怔住。
    “下水道的蟲最愛玩弄人類那些文學，你也是那股文縐縐的感覺，明明都是冷血動物，偏偏要學著人類說話，醜態百出，活像……”他像是突然陷入自己的思考一般，“東施效顰。”
    “可你，明明是從M937來到這裏，在調查裏，你也隻是去了解蟲族的曆史，從未接觸過那幫蟲，那你……”
    “究竟和人有什麼關係？”
    他的嘴角揚起弧度，理應讓利歐不寒而栗，畢竟他僅僅通過說話的語氣就大膽猜測出這麼多東西。
    但那“東施效顰”的四個字，發音真的很像外國人說中文一般的感覺，四個字沒有一個在音調上。
    嗯……有些滑稽。
    形象瞬間就損失掉一半。
    但嚴肅的氛圍讓這個笑點掉在了地上。
    澤安德站起身，蟲族高大的身形讓頂燈都籠不住，遮擋出一片陰影。
    利歐直接一言以蔽之：“無可奉告。”
    他一點不裝了，甚至這四個字都是用漢語說出來的，至於他聽不聽得懂，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要是用認為他是下水道蟲的理由舉報抓他？
    抱歉，大不了魚死網破，比起他的身份，他王儲的身份大家應該更感興趣。
    隨即，利歐抱起安諾，轉身上了樓。
    澤安德眼神眯起，一副危險的模樣。
    不遠處的哈瑞什裝作不經意的瞅，卻一下對視上了，立馬就拿起抹布擦上了桌子，嘟囔著：“哎呀，有點小灰。”
    “……那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耳濡目染，哈瑞什跟利歐一起生活也不算短，當然知道是什麼意思。
    “就不告訴你。”似乎覺得有點歧義，哈瑞什又道：“的意思。”
    “……”
    兩蟲的眼睛，大蟲對小蟲，眨呀眨呀眨。
    ————
    接下來的幾天，幾乎每晚都能在酒吧看到澤安德身影。
    哈瑞什拿著杯子漫不經心的擦著，眼神卻盯著坐在角落位置的澤安德，幾天下來，他的打量也變得明目張膽了。
    “身為一個國家的儲君，他還真是清閑啊。”
    利歐神遊，好像根本什麼都沒聽進去。
    “……哈瑞什，我不想讓他將安諾帶走。”
    哈瑞什靠在台邊，盯著利歐，他現在的眉頭像被無形的手揪在一起一樣，連眼神都渙散，盯著某個角落出神。
    “我知道，安諾可是你撐到現在的”承重牆”。”哈瑞什慎重開口道：“可你這樣說，是對留下安諾的事情猶豫了？”
    “……”，利歐沒說話，似是不知道說什麼，卻又好像是默認了。
    他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無意識的抓攏又鬆開，攥緊的拳頭明明用了力，指節卻軟塌塌的，連指甲嵌進掌心都沒什麼痛感，鬆開時手還在微微發顫。
    這是最後和懷特見麵時的感覺，而現在，這種感覺再度湧上全身，遍及四肢。
    於是，這一次，利歐主動坐到了澤安德的對麵。
    澤安德輕放下手上的杯子，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不失風度：“看來，這一次，你想好怎麼與我談了。”
    “你帶走安諾有什麼目的？”
    澤安德掀起眼簾，語氣平常：“我說過了……”
    聽見這個開頭，利歐語氣不耐的打斷道：“倘若你還是要用加百利的借口搪塞我，那我們就沒得談了。”
    就當利歐要起身時，澤安德終於開口說了他想聽到的回答：“……你說的不錯，我確實另有目的。
    但你怎麼會這樣覺得，畢竟我的態度說得上是親和。”
    親和？利歐看向他藏在筆挺袖管裏的手臂肌肉，白皮膚下隱約可見的青色血管，更顯力量的克製感，這兩個字從他的嘴裏說出，還真是反差。
    利歐直視對方的眼睛，不閃不避：“我隻是覺得，殺了我們，或許才是更有效、更簡潔的方式。”
    澤安德饒有興趣的看著他，眼中帶上了欣賞，畢竟，沒有蟲在說到“殺了自己”的時候這般有氣勢，這般……篤定。
    “好吧，”澤安德攤手，一副願意配合的樣子，這要是讓維丹薩的官員看到他這麼妥協，怕是要大跌眼鏡了。“我可以直接告訴你，帶走安諾，是希望讓他成為質子。
    作為附庸國，維丹薩本就深受忌憚，再加上近幾年銀灰晶礦的發現，財政方麵的提升明眼蟲都看在眼裏……”
    利歐了然：“所以，你才需要安諾。”
    澤安德點頭，說道：“其實也不是非安諾不可，另一個方法就是，我嫁給你們奧倫多爾的雄蟲，但顯然你也清楚，奧倫多爾的雄蟲有多惡心。”
    他眼裏閃過的厭惡不像作假，卻足以讓利歐不解：“崇尚雄蟲，不是天性？”
    “崇尚雄蟲，不是天性。”
    澤安德的語氣肯定，肯定到讓利歐恍惚。
    “蟲神早就拋棄這個墮落的種族了，一切對雄蟲的過度保護都是蟲族的”遮羞布”！”
    “奧倫多爾早就該滅亡了！”
    利歐的瞳孔猛地收縮。
    這讓他不得不回想起，那片被沙塵遮蔽的星空之下，令他銘刻至今的言語，如同烙印般，隱隱作痛。

    作者閑話：

    感謝fsrm的投喂，耶耶~
    作者在考駕照，這玩意真磨人啊，ε=(ο｀*)))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