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阿泰弟弟的死像一根刺，橫亙在我和顧沉舟之間。人性的複雜被我看到清清楚楚，我偶爾會難以直視顧沉舟的眼睛。
    那晚我站在陽台上抽煙，顧沉舟推門進來時帶著一身血腥氣。他沉默地站到我身旁，從我指間抽走那支燃了一半的煙，深深吸了一口。
    ”處理幹淨了？”我問。
    ”嗯。”他吐出煙霧，側臉在夜色中格外冷硬，”十六歲，槍法不錯，大概是他哥教的吧。”
    我才發現，他破天荒的喝醉了，西裝外套胡亂搭在沙發背上，領帶鬆垮地掛在脖子上。
    我問他：“您當年第一次殺人，用的也是玻璃嗎？”
    月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割出明暗交錯的傷痕。
    ”十六歲，”他突然開口，聲音啞得不像話，”用的是摔碎的醬油瓶。”
    我捏著碎片的手一顫。
    ”我媽躺在血泊裏，”他扯開領帶，”那男人還想掐死我。”玻璃碎片在他掌心轉了個圈，”我捅了他二十七下。”
    書房陷入死寂。
    我忽然單膝跪地，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他的身上遍布著斑駁的傷痕，掌心有道陳年疤痕，正是玻璃割傷的痕跡。
    ”顧沉舟，”我仰頭看他，”你後悔過嗎？”
    他猛地抽回手：”我說過...”
    ”不是後悔殺人，”我打斷他，”是後悔活成現在這樣。”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他驟然蒼白的臉。
    15.
    阿泰弟弟的死讓幫會流言四起。
    ”顧先生最近心軟了。”元老們斜眼看我，”果然是枕邊風吹的。”
    我轉著酒杯沒說話，直到顧沉舟把餐刀插進說話人指縫：”再說一遍？”
    那天深夜，我在書房找到他。威士忌空了一半，他正用拆信刀挑開左臂舊傷的縫合線。
    ”您瘋了？”我奪過刀，酒精棉壓住滲血的傷口。
    ”他也替我擋過子彈，但那小孩給了我一槍。”顧沉舟仰頭灌酒，”現在他弟弟的屍體在太平間。”
    月光照亮了他的臉，我看清那道疤的全貌——歪歪扭扭的縫線，像條蜈蚣匍匐在麥色皮膚上。
    ”…真諷刺啊。”
    他猛地將玻璃杯砸在桌麵上，眼底映著碎冰般的光：”沈清秋，你今晚話很多。”
    16.
    三天後，顧沉舟帶我去見一位”老朋友”。
    車子駛入郊區一棟老宅，院子裏種著高大的梧桐，落葉鋪了滿地。
    ”九龍會前任軍師，陳叔。”顧沉舟低聲介紹，”十年前金盆洗手。”
    陳叔坐在輪椅上，膝蓋蓋著毛毯，笑容溫和得像鄰家老人。可當他看向我時，那雙渾濁的眼睛卻銳利如刀。
    ”這就是你養的小狼崽？”他問顧沉舟。
    顧沉舟不置可否，隻是接過茶壺親自斟茶。
    ”年輕人，”陳叔將一枚黑棋推到我麵前，”會下棋嗎？”
    我執起棋子，落在天元：”略懂。”
    棋局過半，陳叔忽然開口：”阿舟小時候第一次下棋，也喜歡走天元。”
    顧沉舟執茶的手微微一頓。
    ”可惜啊，”陳叔吃掉我一片棋子，”太過張揚的開局，往往死得最快。”
    我抬眼看他：”那什麼樣的開局最好？”
    ”假裝輸。”老人微笑，”讓對方放鬆警惕，再一擊斃命。”
    棋盤上，我的黑子已被逼入絕境。
    顧沉舟忽然伸手，將我的王將往前推了一步：”陳叔，你輸了。”
    老人怔住，隨即大笑：”好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
    離開時，陳叔叫住我：”年輕人，記住，有些棋輸了比贏了劃算。”
    回程車上，顧沉舟異常沉默。
    ”陳叔的話...”我試探著開口。
    ”他是在警告你，別太慈悲。”顧沉舟打斷我，”十年前他兒子臥底身份暴露，是我親手處決的。”
    我呼吸一滯。
    ”那小子死前還在笑，”顧沉舟搖下車窗，冷風灌進來，”說終於能回家了。”
    路燈的光影在他臉上明滅，我第一次看清他眼角的細紋。
    17.
    坤沙的賭約來得猝不及防。
    左輪**在檀木桌麵旋轉，彈巢裏隻剩一發子彈。他咧開金牙：”顧先生敢玩嗎？”
    我按住顧沉舟的手腕：”我來。”
    全場嘩然。坤沙眯起眼睛：”小情人挺忠心？”
    顧沉舟甩開我的手，槍口卻對準自己太陽穴：”賭注？”
    ”你贏，這批貨我讓三成利。”坤沙舔著嘴唇，”你輸...”眼神黏在我身上，”他歸我。”
    扳機扣動的瞬間，我踹翻了茶幾。
    子彈射穿水晶吊燈，玻璃雨裏顧沉舟掐著坤沙的脖子把人摜在牆上：”你配？”
    回程的直升機上，他擦著槍管冷哼：”多事。”
    我望著舷窗外翻湧的雲層：”您要是死了...”
    ”怎麼？”他忽然湊近，呼吸噴在我耳後，”你會哭？”
    發動機轟鳴中，我閉上眼：”會。”
    18.
    淩晨兩點，顧沉舟把我從被窩裏拎出來，塞進快艇。
    ”釣魚。”他簡短地解釋，發動引擎駛向深海。
    月光下的海麵泛著銀光，我裹著他的風衣打哈欠：”這個點魚都睡了。”
    ”夜行動物都喜歡黑暗。”他拋下魚線，側臉在月光下像尊雕塑，”比如你。”
    我假裝沒聽出弦外之音，專注地盯著浮標。
    魚竿突然劇烈彎曲，我踉蹌著差點被拽進海裏。顧沉舟從背後環住我，雙手覆在我手上收線。
    ”放鬆，”他的唇幾乎貼上我的耳垂，”讓魚先掙紮一會兒。”
    我們花了半小時才把那條藍鰭金槍魚拖上船。它瘋狂拍打著甲板，鰓部張合，瀕死的眼睛倒映著星空。
    顧沉舟拔出匕首遞給我：”處理幹淨。”
    我接過刀，卻遲遲下不了手。
    ”怎麼，”他倚在船舷邊點煙，”幫裏其他人沒教過你這個？”
    刀尖刺入魚鰓的瞬間，腥熱的血濺了我滿臉。顧沉舟突然掐住我下巴，用拇指抹去我顴骨上的血跡：”漂亮。”
    我不知道他是在說魚，還是說我。
    19.
    國際刑警的圍剿行動定在下周三。
    我站在窗前，看著暴雨衝刷玻璃，手機裏是上級的最後通牒。
    身後傳來腳步聲，顧沉舟端著兩杯威士忌走近：”在想什麼？”
    ”想這場雨什麼時候停。”我接過酒杯。
    他靠在窗邊，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映得他的輪廓模糊不清：”我小時候最怕打雷。”
    我詫異地看著他——顧沉舟從不說這些。
    ”我母親會把我鎖在衣櫃裏，”他晃著酒杯，”說雷公專抓不聽話的小孩。”
    我心髒揪緊：”後來呢？”
    ”後來她死了。”他仰頭喝光酒，”我再也不怕了。”
    雨聲轟鳴，我鬼使神差地握住他的手：”顧沉舟...”
    他突然反手扣住我五指，將我壓在了落地窗上。冰涼的玻璃貼著後背，他的呼吸灼熱：”沈清秋，你知道我為什麼留你在身邊嗎？”
    ”因為我有用？”
    ”不，”他低頭，鼻尖蹭過我的脖頸，”因為你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活著沒那麼累的人。”
    20.
    行動當天，顧沉舟帶我去了港口。我站在碼頭集裝箱上，看著海平麵泛起魚肚白。
    ”今天有批貨要送走。”他給我一把槍，”你盯著。”
    我接過，沉甸甸的。
    顧沉舟在碼頭等我，身後是即將起航的貨輪。
    ”來得正好。”他扔給我把傘，”最後一批貨，你盯著裝船。”
    雨點砸在傘麵上，像無數細小的叩問。我接過清單。
    ”顧先生。”我抬頭，”三號艙的貨不對。”
    他挑眉：”哦？”
    ”應該是三百箱，這裏寫了二百八。”我指向某處，”少了的二十箱...”
    槍聲驟然響起。
    顧沉舟猛地拽過我，子彈擦著他肩膀劃過。四麵八方亮起探照燈，擴音器裏的警告刺破雨幕。
    ”精彩。”他捂著流血的肩膀大笑，”沈警官終於不演了？”
    我舉槍的手穩如磐石：”國際刑警89757，奉命緝拿九龍會首腦顧沉舟。
    “投降吧，顧沉舟。”
    他搖頭，突然按下遙控器。貨輪爆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是空船。
    ”你...”
    ”我教過你的。”他倒退著走向快艇，”真貨昨天就出海了。”
    警笛聲中，海浪拍岸聲中，他向前一步，胸口抵上我的槍：”開槍，你完成任務；不開槍...”他抬手撫上我臉頰，”我帶你遠走高飛。”
    旭日終於躍出海麵，金光刺得我眼眶發燙。

    作者閑話：

    還有番外，弟弟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