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有關我爸的故事之五華工程師和魏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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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工程師和魏老師
老王在辦公室窗台口看見我爸押解著犯人華明遠回來了,急忙丟下手裏的東西風急火燎地跑出來,一邊幫我爸架好自行車,一邊急不可待地壓低嗓門小聲說:“你娃兒終於回來了,一路上都還順利噻?”
沒等我爸開腔說話,老王又拉著爸到一邊小聲說:“你娃兒要是在暗一點(暗一點,四川話意思是晚一點。)回來,李政委和畢隊長他們都要出發了。”我爸問:“李政委和畢隊長他們要到哪兒去哦?”老王說:“去找你噻!李政委都要好了局長那一台美吉普,要親自坐車到你回來的路上去找你迎你……”
我爸不知道到底出了啥子事情,說:“老王你不要開玩笑嚇我啊?”老王幫我爸卸下身上背的槍、挎包和水壺,嘴裏還興致勃勃地說:“你是不曉得哦,大前天下午,就是你走的那天下午,區委組織部把李政委喊起去了,聽說是遭劉部長罵安逸了,李政委回來又把畢隊長罵球一頓。前天上午畢隊長打電話問樂山行署公安局的同誌,那邊說你都押解起犯人華明遠離開了,還說應該沒有啥子問題。這兩天畢隊長天天打電話問沿路各縣公安局,有的說你沒有去他們那裏,有的又說你在回來的路上沒有問題。今天上午劉部長又來電話追問你回來沒有,李政委著急了又把畢隊長喊過去,說是他們馬上就要開局長的車出發,到你回來的路上去找你迎你。”
我爸看老王說得像真的一樣,就問:“是不是出啥子事情了哦,我完成任務好好的啊,一路上都安全,又沒有出啥子事情啊?這個華明遠一路上都還很老實。”我爸又杵到老王耳朵邊小聲說:“他還一路上哭起跟我說他是被冤枉了的……”
老王打斷我爸的話說:“這個先不管他,到時候過堂審訊他就曉得了……”老王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李政委和畢隊長急匆匆地走過來了,趕緊閉嘴。畢隊長走過來就問我爸:“一路上沒有出啥問題吧?”
我爸完成了任務,心裏還是有幾分得意和驕傲,一挺胸回答道:“報告政委和隊長,一路上都很順利,犯人華明遠一路上也很老實配合。”
李政委說:“走走走,進辦公室說。”並且吩咐老王說:“老王,你把犯人先押到關押室去。”
一進到辦公室李政委就說:“小方同誌,你安全完了任務就好,不錯,你這一次完成任務表現得非常好!隻是現在有一件事情我要給你說清楚。對不起啊,事情是這樣的,是我當政委的一時疏忽大意了,辦事不仔細,我把你的檔案拿錯了。當然啊,那天接待你們報到分配的那位組織部的同誌也是不小心,他也有責任。你應該是組織部事先就已經定下來另有分配任務的,結果呢,被我一不小心就把你給弄到我們公安分局來了……你現在把槍和其他裝備都退還給畢隊長,把我那天發給你工作證也退還給我。你這一身製服就不用退了,就當是我們分局給你留一個紀念,不過帽子和領章帽徽你還是要退還給總務科。”
我爸聽了李政委這麼一說又懵了,站在那裏不知道如何是好,過了好長時間才說:“政委,是不是我哪做的不好,還是在路上犯啥子錯誤了啊?”
李政委又解釋道:“沒有沒有,你做得都很好,非常好,就是我一時粗心大意把你的檔案拿錯了。你原來在煙廠當過工會幹部嗎?而組織上對你們的培養都是意向的,組織上應該是要安排你去工廠做基層建設工作的,事情就是這樣……一會兒你把你一路上完成任務的情況再給畢隊長說一下,也算是做一個交接手續,完了你就趕緊去區委組織部劉部長那裏報到啊。”
我爸就這樣又糊裏糊塗地結束自己隻當了5天人民公安的奇葩經曆,比上一次隻當了45天新兵的經曆還要奇葩。
後來我爸說:“怪都怪我這輩子就讀了那麼一點書,到多不少的,不像你那幾個叔叔人家都是真正的知識分子。我肚子裏這點墨水隻能做一個區委裏的”三流之筆”。”當然,這都是後話。
也正是因為我爸有這麼一段離奇經曆,所以,一直對華明遠這個國民黨特務分子有深刻的記憶和印象。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在我爸閑在家裏很無聊的時候,被區委政研室叫去幫忙整理之前的一些敵特舊檔案工作。我爸在那一期間無意中發現了有關華明遠的材料,加上以前聽老王說了一些,覺得這個叫華明遠的國民黨特務分子在定性上證據鏈是有問題,有被冤枉的可能。於是,我爸就開始調閱和整理了所有有關華明遠的審訊交代口供和相關材料。
由於這一樁國民黨特務案件牽扯一些當時的政治因素,我在這裏不多贅述。(為通過審核,此處省略1500字)……華明遠的案子被擱置了起來,人是判不了,但是也不能放。後經西城公安分局請示上級,華明遠被送至重慶歌樂山監獄勞動改造。(此處也省略300字)……重慶歌樂山監獄裏開設了一個工廠,對內是勞改工廠,對外叫重慶鬆山化工廠。監獄安排勞動改造的犯人就地開采歌樂山後山的石灰石礦燒石灰,以後逐漸發展到了生產輕質碳酸鈣、活性碳酸鈣和二氧化碳等化工產品。
我爸在查閱和整理了所有有關華明遠的審訊交代口供和相關材料之後,將華明遠案子中的存疑問題和情況寫成材料上報給上級有關部門。後經有上級關部門再審查核實,也正好趕上了1975年我國最後一批特赦戰犯的機遇,華明遠有幸被釋放了出來。
上世紀八十年代還在計劃經濟時期,重慶鬆山化工廠生產的輕質碳酸鈣被列入輕工部計劃生產分配化工產品指標物資,很緊俏。那個時候我剛從部隊轉業回到地方工作,在公司擔任材料供應科科長,經常去重慶鬆山化工廠想搞一些計劃外的指標,跟重慶鬆山化工廠的廠長和供銷科長有很好的交際。那個時候在他們工廠車間裏做工勞動的都是被關押犯人,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犯人是之前的國民黨特務分子。
世上真還有這麼巧的事情。我在公司擔任材料供應科科長的時候,正發愁怎麼解決輕質碳酸鈣計劃分配指標嚴重不足的問題,聽說在公司科研所工作的一名叫華明遠的工程師,之前是從重慶鬆山化工廠監獄釋放出來的“特務”。而且,此人原來還是一名國民黨的高級別特務,英文、法文和德語、俄語都特別厲害。隻是這個人孤傲清高怪癖得很,也難怪都五十多歲了還光棍兒一個人。我當時就想起了我爸講的這個故事,並且就想這個華工程師該不會就是我爸講過的那個國民黨特務華明遠啊?
以後我試著去和華工程師交往,他也確實很清高的樣子,後來我悄悄對他說:“你還記得那個把你從樂山馱回到成都的警察不?”
華工程師他馬上警覺地問我:“你咋個曉得的?”我說:“那個警察是我爸,但是,我不會跟任何人說這個事情啊。”
華工程師馬上沒有了原來那一副清高的樣子,說:“我快帶我去見一見你爸,你爸可是我華明遠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你爸我現在肯定還在重慶監獄裏關起的……”
我笑著說:“我有一個事情想請你幫一下忙。”他說:“啥子事情,隻要我能幫上你的你都盡管說。”我說:“重慶鬆山化工廠你熟悉嘛?”他馬上又端起了架子,笑著說:“建那個廠的總設計就是我,方科長你是不是想搞輕質碳酸鈣的計劃外指標啊?那一點問題都沒有,隻是能搞來多少我就不曉得了啊。”
我說:“隻要你給我們材料科引一個路就可以了。”“那是沒有一點問題的……”他爽快地答應了。
後來華工程師還真是幫我不少的忙。但是,我也幫了他一個大忙。因為,華工程師後來的老伴兒魏老師是我給撮合介紹的。
魏老師是德昌縣供銷社的會計,原來也是四川大學的一名大學生,後來因為在學習辯論中說錯了話,被下放到德昌縣供銷社勞動,也因此耽誤了終身大事。
那個時候公司在西昌、德昌一帶收購造紙原料梭草,我們公司在業務上和德昌縣供銷社有往來,也經常要麻煩在德昌縣供銷社當會計的魏老師,魏老師也給予了我們公司不小的幫助。
有一次德昌縣供銷社請客吃飯,席間閑聊之中魏老師說她還是想回成都,隻是沒有合適的機緣。因為在她被下放到德昌縣勞動的時候她還是一名在讀大學生,現在要想回成都找不到有哪個單位願意接手。
那天我多喝了幾杯,乘著酒興大膽地說了我們公司華工程師的情況(當然沒有講那些華工程師的“特務”之事)。我還說:“你魏老師要是能和我們公司的華工程師有緣的話,那不就有機緣了嗎?”
魏老師很感興趣,下來之後跟我仔細打聽了很多華工程師的情況,我這才將華工程師的基本情況告訴了魏老師。
魏老師對華工程師之前的那些事情都不介意,隻是很關心華工程師的人品問題。我大包大攬地說:“華工程師人品是沒有問題的,就是有點孤傲清高,還有些怪癖。”魏老師笑著說:“那要看他跟啥子樣子的人相處。”
我看魏老師很有意思的樣子,就試著說:“要不要……”我話還沒有說完,魏老師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說:“你要方便的話就試一下,看看你們那個華工程師咋個說再說。”
我回成都之後抱著要挨罵的心態私下裏對華工程師說了這個事情,華工程師沒罵我,也沒有說啥子,更沒有表態。過了十幾天,華工程師破天荒的請我喝酒,問我這個魏老師到底咋樣,我大言不慚地說:“人可以哦、脾氣好,關鍵是人家徐娘半老猶尚多情,人家還不嫌棄你……”華工程師給我一筷子頭,說:“你小子這麼年輕就學會了保媒拉纖,肯定就沒有譜。”我說:“有沒有譜你要去一趟德昌縣就曉得了噻。”
後來,華工程師向我要了魏老師的地址,悄悄一個人去了一趟德昌。華工程師回來的時候居然就帶上了魏老師一路,我一看他倆肯定就是一拍即合。華工程師見到了我就趕緊說:“這個事情你要給我保密啊!”我說:“這個是好事情啊,保啥子密哦?”魏老師在一旁笑著幫腔說:“我們都這個歲數了,還是有點怕人家笑話。”我說:“好好好,我懂了……”
以後華工程師和魏老師成了家,魏老師也調回了成都,在我們公司下屬的一個廠裏當會計。雖說曾經的歲月耽誤了他們老兩口的青春歲月,但也不妨礙他們老兩口老來相互恩愛和陪伴。華工程師和魏老師現在都還健在,而且身體硬朗。雖說他們無兒無女,但他倆能老來結伴相濡以沫,在晚年夕陽生活中過上了十分安心如意的生活,還是很幸運和愜意的。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