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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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致遠獨自站在倫敦陰冷的街頭,細密的雨絲像冰冷的針,無聲地刺入他單薄的外套。行人裹緊大衣匆匆而過,帶起一陣陣潮濕的風。他一直望著那輛墨藍色的阿斯頓馬丁消失在街道拐角,尾燈的紅光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拖出兩道漸淡的痕跡,仿佛將他與那個短暫停留的、充滿矛盾溫度的世界徹底隔絕。
    周遭的喧囂——汽車駛過積水的聲音、遠處警笛的鳴響、行人的交談——都像是隔著一層毛玻璃,模糊而遙遠。他的身體還清晰地記得那些觸感:李曌天打橫抱起他時手臂堅實的力量,羊絨毯子覆蓋在腿上的柔軟溫暖,熱牛奶滾過幹涸喉嚨的熨帖,以及……那雙為他穿上襪子、帶著薄繭的指尖劃過腳心時引起的、令人心慌意亂的酥麻。這種無微不至的、近乎嗬護的照顧,是他生命中極其陌生的體驗。記憶裏,除了幼時家中那位沉默的菲傭姐姐會在他生病時笨拙地幫他穿好襪子,再沒有人如此對待過他。父母是典型的精英做派,關愛更多體現在提供優渥的物質條件和期待他取得優異的成績,而非這般親昵的、身體力行的照料。李曌天身上那股混合著冷冽木質香與一絲若有若無藥味的氣息,仿佛還縈繞在他周圍,形成一種不真實的暖意結界,與此刻倫敦陰冷的現實格格不入。
    他就這樣在雨中站了許久,直到一個騎著自行車的郵差按著鈴鐺從他身邊險險擦過,刺耳的鈴聲才將他從恍惚中驚醒。他打了個寒顫,攏緊其實並不厚實的外套,有些渾渾噩噩地朝與安娜合租的公寓走去。
    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聲音在寂靜的樓道裏顯得格外清晰。推開門,客廳裏一片昏暗,安娜不在家。一種莫名的失落感悄然爬上心頭。他急需找個人傾訴,或者說,需要借助他人的反應來確認昨夜至今晨經曆的這一切並非自己的臆想。他掏出手機,屏幕亮起,上麵赫然顯示著超過十條的未接來電和一堆未讀信息。
    大部分是安娜發來的。
    “致遠你沒義氣”
    “打電話也不接!”
    “看到回電!”
    “我遲到啦!”
    還有幾條來自李浩明:
    “致遠,今天早課,幫你占位了?”
    “快到教室了沒?教授點名了。”
    “……我找人幫你應到了,你沒事吧?”
    “早課”兩個字像一記悶棍,狠狠敲在寧致遠的後腦勺上。他猛地看向牆上的掛鍾,天!已經快10點了!自己竟然完全忘記了上午還有重要的法理學導論!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和慌亂瞬間衝散了方才那些旖旎混沌的思緒。他顧不上換下微濕的衣服,手忙腳亂地抓起丟在沙發上的課本和筆記,再次衝入了門外淅淅瀝瀝的雨幕中。
    等他氣喘籲籲地趕到法學院大樓時,上午的課程早已結束。他在走廊裏遇到了正準備去食堂的李浩明。
    “浩明!”寧致遠帶著歉意喊道。
    李浩明聞聲回頭,看到他狼狽的樣子,眉頭微蹙:“你總算出現了。早上怎麼回事?電話也不接。”
    “我……我有點不舒服,睡過頭了。”寧致遠避重就輕,內心因為隱瞞而一陣發虛。他該怎麼解釋自己在一個近乎陌生的男人家裏醒來,還享受著對方堪稱“曖昧”的照顧?
    李浩明打量著他,眼神裏帶著探究:“你昨天沒事吧?安娜說你後來跟李曌天走了?”他的語氣聽起來很隨意,但寧致遠卻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寧致遠的心跳漏了一拍,臉頰不受控製地開始發熱。“沒……沒事啊。就是喝多了點,他……他剛好順路,就送了我一程。”這個解釋蒼白無力,連他自己都不信。李曌天那位於截然相反方向的豪華公寓,怎麼可能“順路”?
    然而,與這份心虛並存的,是心底無法抑製地翻湧上來的、關於早晨的回憶。李曌天低頭為他卷袖子時專注的側臉,為他穿上襪子時指尖的溫度,甚至擦去他嘴角糖漿時那帶著戲謔的眼神……每一次回想,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層層疊疊的、帶著甜膩與不安的漣漪。這股陌生的**依舊在他體內流淌,與此刻麵對好友詢問的窘迫交織在一起,讓他感到一種分裂的暈眩。
    “致遠?”李浩明見他久久不語,臉上還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伸手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麼了?臉這麼紅,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寧致遠猛地回神,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觸手一片滾燙。“啊?可能……可能有點感冒了。”他順勢說道,試圖掩蓋真實的原因。
    李浩明的手也探上了他的額頭,掌心幹燥而溫暖。“是有點燙。下午沒課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這一次,寧致遠沒有拒絕。他確實感到頭暈目眩,四肢乏力。回到熟悉的出租屋,李浩明熟門熟路地找出醫藥箱,給他量了體溫——38度,不算高燒,但也不容忽視。寧致遠堅持不肯去醫院,隻說睡一覺就好。李浩明便找出他常備的感冒藥,看著他服下,又細心地將退熱貼敷在他額頭上。
    “睡吧,我在這兒。”李浩明替他掖好被角,聲音是難得的溫和。
    藥物的作用加上身體的疲憊,寧致遠很快便沉沉睡去。他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夢中不再是倫敦灰暗的天空,而是一片廣袤無垠、陽光燦爛的大草原,周圍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隨風搖曳。他依偎在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抱裏,那懷抱的氣息讓他感到莫名的安心與熟悉。雖然刺眼的陽光讓他無法看清那人的麵容,但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那是李曌天。在夢裏,他拋卻了所有顧慮和不安,像尋求庇護的幼獸,更加貪婪地往那個懷抱深處鑽去,隻希望這個溫暖而美好的夢境永遠不要醒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片昏暗的光線中悠悠轉醒。房間裏隻亮著一盞散發著柔和黃光的小夜燈。意識尚未完全回籠,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臂下枕著的、不屬於自己的溫熱觸感,以及鼻尖縈繞的、帶著淡淡洗衣液清香的氣息——這不是李曌天身上那種冷冽的木質香。
    他眨了眨眼,花了些時間才適應昏暗的光線,看清了近在咫尺的輪廓——是李浩明。自己竟然在睡夢中,無意識地緊緊抱住了他的手臂,將頭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陣強烈的尷尬瞬間席卷了寧致遠,他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翻身,遠離了那個溫暖源。動作驚醒了淺眠的李浩明。
    李浩明坐起身,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沉默地坐了幾秒鍾,似乎在驅散睡意。然後他站起身,聲音帶著剛醒時的沙啞:“我去把粥熱一下,你一天沒吃東西了。”說完,便徑直走出了臥室。
    寧致遠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心裏亂成一團。那個關於草原和李曌天的夢境是如此真實,而醒來後麵對的現實卻帶著一種錯位的荒謬感。
    廚房裏傳來輕微的響動,是李浩明在忙碌。就在這時,一個清脆帶著調侃意味的聲音在廚房門口響起:
    “喲,學長真是貼心啊!這粥,有我的份嗎?”
    是安娜回來了。她顯然看到了剛才臥室裏的一幕,或者至少是李浩明從寧致遠房間出來的情景。
    李浩明似乎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勺子碰在鍋沿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有些尷尬地繼續攪拌著鍋裏的粥,含糊地應道:“這粥本來煮的就有你的一份。”
    粥熱好後,李浩明幾乎是逃也似的,匆匆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拿起書包離開了公寓,甚至沒來得及多看寧致遠一眼。
    安娜看著關上的大門,撇了撇嘴,然後拿起碗,先給自己舀了一小碗,又給依舊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神情恍惚的寧致遠舀了滿滿一大碗。
    她端著碗坐到寧致遠床邊,用肩膀輕輕撞了他一下,臉上帶著促狹的笑意:“喂,浩明學長可以啊,這麼貼心,還給你煮了廣東瑤柱粥?我回來的時候,可是看到你抱著他胳膊睡得那叫一個香!!”她的語氣充滿了八卦的興奮。
    寧致遠腦子還有些昏沉,對安娜連珠炮似的話反應遲鈍,隻是捕捉到“抱著他胳膊”這幾個字,臉頰又開始發燙。他此刻最擔心的,是安娜追問昨天晚上的去向。
    然而,安娜似乎完全被剛才看到的“親密景象”吸引了注意力,自顧自地開始抱怨起自己今天的遭遇:“說起來都怪你!今天早上我差點遲到!看你一大早就沒影了,我還以為你良心發現去上課了,結果也沒叫我!我衝進教室的時候別提多狼狽了,還被老教授當場抓了典型,唉……”
    聽到安娜的抱怨,寧致遠內心暗暗鬆了口氣。看來,安娜並不知道他昨晚是在李曌天家過的夜。這個秘密,連同那個清晨混亂而溫暖的記憶,以及夢中那片陽光燦爛的草原,暫時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進了心底最深處,成為一個隻屬於他自己的、摻雜著甜蜜、困惑與強烈不安的謎團。窗外的雨還在下,倫敦的夜晚寒冷而潮濕,而他體內的熱度,卻不知是因為未退的低燒,還是因為那揮之不去的、屬於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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