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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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穗望著暗若深井的走道,深怕又伸出一隻手來,藥和蠟燭都不敢碰,忙不迭地關上門,連滾帶爬回床上縮起來,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但天不遂人願,敲門聲再次回響整個房間。
嘟嘟嘟——
嘟嘟——
嘟——
李穗將頭埋在被子裏,抖如篩糠。
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她什麼也沒聽見……
見久久沒回應,敲門聲便一聲又一聲地輕了下去,最後靜默在時間裏。
第二天一早,李穗頂著個熊貓眼去開門,門的中央都被敲出了一個坑。
“道長……你行行好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想回家!”李穗扒著鶴墟的道袍苦苦控訴道,“你知道這鬼有多死心眼嗎,我不拿他藥他就一直敲一直敲,感覺他敲的不是門而是我的腦闊……您看那門都敲出洞來了!”
鶴墟很想把李穗的手撥下去,但不顯於麵。
他假笑道:“姑娘,我們今日先去街上看看罷。”
“誒,叫我李穗就行,那我們快走吧!”李穗聽鶴墟這麼說,立馬要拉他走人,“道長你的藥膏怪好使的,我腳都不痛了,好全了!”
“你想要的話我再送你一盒。”鶴墟客氣道。
“好啊!”
身後的鶴墟臉一下就黑了,厚顏無恥的女人。
他共帶了三盒上品金瘡藥,一盒給李穗抹過腳,他嫌棄索性就沒要過來,沒想到這女人如此不要臉,他不過客套一下還真答應了。
見李穗要轉身討要,他又換上了如沐春風的表情,從袖中取出藥盒來,一雙桃花眼寫滿了不舍。
李穗察覺到他眉頭微蹙,起了逗弄心思,故意伸手要取走這小巧木盒,還拖長音道:“那……謝謝了?”
他眉眼低垂,目光緊粘藥盒,似乎有些可愛。
“算了算了,我已經有一盒了,就不多拿了,”李穗調笑道,“免得道長心疼得掉小珍珠。”
“什麼?什麼小珍珠?”他的耳廓泛起不自然的薄紅。
清水碧波,舟隨風動,初日映得漣漪金波粼粼。
“道長你看,這河裏怎麼沒魚啊?”李穗蹲在岸邊,用手探進去攪了攪,不見任何生命跡象。
鶴墟思忖片刻:“即使是極煞之地也會有活物來陰陽調和,此為陽眼。此地陽眼不在水,那……”
“在天!道長,昨日我瞧見一隻烏鴉從房簷飛過。”李穗靈光一閃,連忙道。
烏鴉食腐,此地何來腐肉?
說曹操曹操到,隻見一隻黑鳥歇於柳枝,油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二人看。
“嘎?”它小腦瓜子一歪,似乎在說:你們是在說我嗎?
“噫!還怪肥美的嘞!”李穗驚歎道。
烏鴉初生靈智,肥美二字隻知美,聽李穗誇它,撲棱棱向李穗飛來。
李穗以為它要過來啄自己,忙藏鶴墟身後去,烏鴉立在鶴墟肩頭:“嘎嘎?”
鶴墟與山為友,與飛禽走獸親近得緊,他抬起另一隻手輕撫烏鴉翎羽,“可願請我們去你家一坐?”
這烏鴉似是能聽懂人話,展翅飛翔,不緩不慢,有時還會停在枝頭,像是在等兩個人跟上。
“誒,奇了。這烏鴉成精了啊?”李穗見它如此通人性,倒是新鮮得很。
鶴墟:“它身上仙氣縈繞,已生靈智,隻需一個契機便可化形。”
李穗:“那它豈不是鴉仙?”
鶴墟點頭又搖頭:“妖仙無仙根,雖有仙緣卻也不被仙族容納。”
李穗惡俗道:“它是公是母啊?等它停下來我要去瞧瞧。”
鶴墟:?
鎮西,鐵鋪門口。
桃枝蜷曲斜靠灰牆,花葉不在,隻剩枯幹囚於紅壤,鐵鋪的幌子破舊發黃,仔細瞧去還殘留滴滴血痕。
樹底似埋有桃花酒釀,香濃熏人,似是有把人卷入另一個時空。日頭正盛,卻有涼風襲來,陣陣嗡鳴,烏雲驟然蔽日,白夜頃刻顛倒。寒鴉棲枯樹,暗眼滲人心。
李穗恨不得抽自己幾嘴巴子:呸呸呸叫你混不吝,這下惹惱了鴉仙,完犢子了吧!
“道,道長……”李穗縮在鶴墟身後,不住地抱臂搓暖。
“捂鼻!”鶴墟厲喝一聲,卻為時已晚,二人早已陷入幻境。
二月廿一,春分,柳桃鎮。
日色落,燈火起,鎮西的叮叮當當聲今夜可是消停了。
李穗注視著裏屋躺著的俊美少年,一臉憂愁。
“鄭伯伯,他怎麼樣?”
鄭大夫麵露為難:“他腳筋盡斷,怕是……”這少年身上新傷疊舊疤,紅褐交疊,如無數隻蜈蚣攀伏於脊背,觸目驚心。
“我知道了。鄭伯伯,他還能活著吧?”
“性命倒是無虞。”
“那就好。”
“哎!你一個姑娘家,孤身一人經營這鐵鋪本就不易,如今還要再加上一個傷患……”
“沒事的鄭伯伯,你看他手雖繭子不少,想必是個握筆杆子的讀書人。若他醒後沒什麼去處,我一個糙人也不識字,他倒是能幫我做點細活。”
鄭大夫見她如此堅決,也不多勸什麼了:“你這丫頭打小就有注意,罷了罷了。約莫半個時辰他便能醒了,先來我那抓藥吧。”
“好嘞。”
戌時。
鶴墟緩緩睜開眼,撲麵而來的疼痛令他倒吸一口涼氣,腦海中記憶紛亂複雜,一道嗡鳴聲破空而來,時空刹時寂靜一瞬,錯綜複雜的記憶被漆黑如墨的劍身截斷。
“你醒了?”李穗掀開簾子,“我叫阿鐵,你叫什麼阿?”
“我叫……嘶,長,長生。”鶴墟皺眉晃了晃頭,啞聲道。
“欸,你傷這麼重,先別動!”李穗快步過去。
“多謝姑娘。”他蒼白的嘴唇勾起一抹淺笑。
湯匙攪動著棕褐色的藥汁,李穗淺舀一勺,輕吹後送入他口邊。
一雙桃花眼微怔,又抬眼看向床邊眼含笑意的少女,他傾身將苦澀的湯藥卷入口中,溫度微燙,燙得他耳尖微紅,略些不自在。
“鐵姑娘,還是我自己來吧……”
他不善於吃苦,與其一口一口的酷刑,不如一口悶來得痛快,接過瓷碗,仰頭飲下。
苦澀感令他不自覺擰眉,紅唇微張,露出殷紅的舌尖,這是他從小的習慣。
李穗知他苦得厲害,笑著遞給他一顆蜜棗:“喏,去去澀味。”
“啊……”他眼尾微紅,一副可憐相,“謝謝鐵姑娘。”
甜意長驅直入地揮去口腔的苦味,他眉眼彎彎,像一隻饜足的貓兒。
“嗐,叫我阿鐵就行!你身體沒好全,得吃些清淡的,我廚房燜了青菜粥,我去取來。”
“多謝阿鐵。”鶴墟頷首致謝。
李穗走出房,趁著外頭的冷意拍拍自己的臉頰。
誒呦,怎麼能一直盯著人家臉看呢!但話又說回來,這長生確實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人兒,若不是給他換過衣服,單看臉真以為是九天玄女下凡嘞!提起換過衣服……也不知是哪個作孽的把人折騰這樣。
門外的少女因美色困擾,而屋內的少年眸色微沉,什麼長生阿鐵,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
他梳理了一下腦海中硬塞入的記憶:長生,紫霄宮仙人與青樓女子所生,五歲入宮尋父,雖天生劍骨,天賦異稟,仍因仙凡混血受盡白眼,時下因看守宮中大小姐失職,受鞭刑二百,廢掉修為,挑斷腳筋扔下山去,所幸遇上山搬柴的阿鐵所救。
“粥來了!”
粗陶碗底還留有灶台餘溫,青菜碎與瑩白米粒混入乳白湯汁,稀碎的臘肉增添了幾分鹹香口味。
“我這兒也沒什麼好吃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習慣。”李穗希冀地看著他將湯匙含入口中。
“還行嗎?”
清香與鹹香交雜於米糊,一勺舀起有菜有肉,卻無油膩感,鶴墟笑著點頭:“好吃。”
“嗐!好吃就行!”
仙人不受穀米之累,但鶴墟一日三餐自幼養成,難以更改,他不緊不慢地吃著這白粥,這幻境應是驅散此間陰煞的關鍵。
將粥吃盡後,鶴墟將碗遞還給李穗。
“多謝阿鐵了。”
他清潤的聲音將李穗的魂拉了回來。
“啊,哦哦,好的。”
一時不察,竟看癡了去。
李穗臉頰通紅,接過碗筷,快步出房門。
她家院落不大,坐北朝南,正對佑民河,前堂為鐵匠鋪,走過門檻,有一小路,正北為主臥,西麵為廚房,西南側有一間雜物間,東麵一塊地種些小菜,東北角搭著一間小茅房,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但如此說來,她今夜得同鶴墟睡一間房了。
明月高懸,李穗打完地鋪後,本想關燈,忽又想起鄭大夫給她抓完藥後說的話,猶豫一番,開口道:“長生,你睡前可要如廁……”
湯汁催尿,鶴墟的下腹早已傳來一股壓迫感,他背部緊繃成弓,手指微蜷,耳後潮紅一片,李穗見狀便知他是來感覺了。
鶴墟麵色一僵,羞憤欲死,他妄圖運轉周身靈氣借此行走,卻遇筋脈堵塞,仿若真真實實被廢修為,一道禁製如山壓來,硬生生吐出一口黑血。
若是幻境不破,他還真得當一輩子不能自理的廢人。
“長生,你沒事吧!”這把李穗嚇了一跳。
鶴墟擦掉嘴邊鮮血:“無事無事,吐出來就無事了。”隻不過靈氣這麼一催,下腹的漲感愈發明顯,他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被什麼勞子幻境戲耍至此,一時間紅了眼眶,聲音也帶著幾分顫抖與委屈。
李穗將帕子打濕,仔仔細細地擦著鶴墟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心想:這般仙姿玉骨的人兒如今落到如此境地,也難怪會吐血。
被人幫忙如廁總比人前失禁要好,他別過臉,握住李穗的手,嘴唇輕顫:“我,我想如廁。”
耳垂紅得要滴出血來。
“好。”
鶴墟的手擦淨後,他坐在床邊,不敢去看李穗拿尿壺的背影。
惡心羞恥尷尬,他感覺自己要吐了,他一定要砍了幕後主使,將它千刀萬剮!淩遲至死!
他的手緊緊抓著床單,眼神似是能殺人。
噗通噗通——
李穗心髒跳得也格外快,她一個黃花大閨女,本來和男人一個屋就夠令人臉紅心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