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茶州鬼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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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七年,建元帝攜貴人曹氏出宮巡遊,卻雙雙死於陪侍褚雲鶴的刀下,消息一經入朝,人心動蕩。
雨夜,雷聲大作,門被大風吹開,少年握著染血的長劍架在褚雲鶴的脖間,帶著些許哽咽,啞聲顫抖。
“母妃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殺她!”
麵前人坐在木椅上,微微屈身,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長歎聲,用力扯出笑來,慘白的雙唇微啟。
“這條命,本該還你。”
語畢,褚雲鶴便將劍端對準自己的心口,刺了進去。
謝景瀾猛地從龍榻上坐了起來,大口喘著氣。
他靠在枕上,想起了許多事。
「那天,也是這樣的雨夜。」
門外的宮人循聲進來,跪在床前。
“陛下,每逢雨夜您必犯夢魘,這麼多年了,您也該放下了。”
謝景瀾偏頭望著窗外,一眼望不到邊的紅牆綠瓦,困住的,是他和褚雲鶴的一生。
此時,殿外宮人來報,說關在地牢的謝玄快不行了。
謝景瀾眉頭微蹙,說要過去看看。
謝玄泡在一池汙水當中,被折斷的雙臂已生出蛆蟲和腐肉,散發陣陣臭味,碩大的眼眶裏空洞洞的,往外滲著血。
聽到有人走近,那味道他一下就知道是誰。
他幾近瘋癲癡笑:“哥哥,做了皇帝可順了你的心了?”
謝景瀾不語,隻是像看螻蟻一般注視著謝玄。
見謝景瀾不說話,謝玄更是大聲嗤笑起來。
“我們是雙**!憑什麼你就是嫡出能立太子,而我偏偏是庶出!你把我囚禁在這裏,折磨我,淩辱我,我知道你肯定不隻是因為我要謀反!你是不是懷疑殺你母妃的不是褚雲鶴?!”
謝景瀾頓住,他是懷疑過褚雲鶴可能並不是凶手,但事實就是如此,再不相信,也隻能相信。
謝景瀾的沉默讓謝玄一陣興奮。
他像是知道了什麼大秘密一般仰頭長笑。
“謝景瀾你個蠢貨!你母妃的死和褚雲鶴一點關係都沒有!哈哈哈哈哈!”
“你說什麼?”
謝景瀾眼瞳一震,整個人都僵住了,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不願接受這個回答,挑了侍衛的劍就架在謝玄脖間。
麵前人絲毫不怕,依然叫囂。
“來啊!你殺我啊!就和當初殺褚雲鶴一樣!哈哈哈哈!你殺錯了人!報錯了仇!”
謝玄繼續道,“你知道他為什麼不解釋不反抗嗎!我和他說你想做皇帝,而他就是你最大的阻礙!哈哈哈哈!我是沒想到他居然這麼痛快就撞上你的劍口!哈哈哈哈兩個蠢貨!!”
再次回想起當時的場麵,褚雲鶴的沉默,麵無血色的臉,那如釋重負的笑。
在謝玄陣陣癡笑聲中,謝景瀾隻覺腦袋昏沉脹痛,心髒像是被捏碎了一般,疼得他快要暈厥。
在漸夢漸醒之際,他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褚雲鶴。
白衣翩然,溫潤如玉。
“如果我是他奪得皇位最大的阻礙,那我可以死,為他而死。”
“這條命,本該還你。”
謝景瀾像是瞬間沉入深海,一陣眩暈襲來,他想伸手抓住褚雲鶴的衣角,眼前一切卻越來越模糊。
「不要,不要走……」
隻覺身體越來越輕,耳邊有陣陣微風伴隨著花香吹來,像是小時候伏在褚雲鶴膝頭,輕喊他太傅。
他坦然。
「褚雲鶴,我來見你了。」
謝景瀾是被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吵醒的。
“我說景瀾呀,這段政要怎麼還沒有背下來呢?”眼前人撐著下巴一臉無奈,遠山彎月似的眉,暗沉深邃的眼眸。
他有一瞬間的失神,身體已然做出反應。
他猛地抱住褚雲鶴,抑製不住的歡心,眼淚不停往下掉,
褚雲鶴似被他嚇了一跳,隨即拍拍他的背安慰道。
“好了好了,太傅不凶你了,大小夥子還抱著太傅哭像什麼樣子呀,對不對?”
謝景瀾最討厭即是這樣,褚雲鶴總把他當小孩哄。
環顧四周,是在褚雲鶴的書房。
「是我殺了他的地方。」
謝景瀾眼神漸深,攥緊拳頭,「既然給了我再來一次的機會,前世那些事,都不會再發生。」
“臭小子幹什麼這樣看著我?”
褚雲鶴輕敲了下謝景瀾的額頭,嘖嘖兩聲,展開扇子輕搖,“我才離開幾天,你跟誰學得這副藐視輕狂的樣子?”
謝景瀾假意吃痛,捂住額頭,換了副正常少年人的姿態,輕笑道。
“這不是太久沒見太傅了嗎,想得緊。”
褚雲鶴嘿嘿一笑,“哎呀,我們小景瀾長大了,知道心疼太傅了,是不是?”
順手就想揉一把謝景瀾的頭發。
謝景瀾抬手握住褚雲鶴冰涼的手掌,往自己臉上貼近。
“我長大了,太傅可不能再把我當小孩看了。”
褚雲鶴耳尖微紅,冰涼的手也溫熱了起來,他僵硬地抽回了手,訕訕笑道。
“是是是,太傅的錯,太傅的錯。”
此時,門外宮人叩門,說聖上有事相議。
謝景瀾頓了頓,想到了什麼,偏頭和褚雲鶴說等會再來找他。
褚雲鶴有些疑惑,但還是擺擺手說去吧去吧。
經過一路長廊,便到了偏殿,宮人讓謝景瀾在此處稍加等候便離開了。
思索之中,他聽到似有宮人竊竊私語。
“哎,今兒進宮那位是那位大臣是誰,劍眉如星,麵如冠玉,俊美異常啊,就是那雙眼睛,暗沉空洞,有些嚇人。”
“噓——說什麼呢你,那位是咱們謝小皇子,是當今貴人曹氏的的兒子,你嘴上可得小心,二皇子喜怒無常,說不定這會又在降罪那個宮人呢。”
“我想起來了!前段時間那個,因為在某位麵前呼吸不均勻就被剔肉喂狗,後來又把骨頭撈起來做成琵琶,這不會就是……”
“是了是了,快別說了,小心隔牆有耳。”
謝景瀾站在門外,歪了歪嘴,沒有出聲。
從小到大,在外人眼裏,自己一直都是個頑劣暴行的人,他從來不管其他人怎麼看他。
也不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
隻要能護好母妃,他的處境,如何被人看待,都無所謂。
這時聖上身邊的宮人來宣讀了聖旨。
茶州縣已三月未上交稅銀,聖上懷疑縣丞王殷傑私吞財款並已逃離,要求褚雲鶴帶著謝景瀾還有謝玄,一同前往茶州緝拿縣丞王殷傑。
謝景瀾接過皇榜,眼眸沉迷,陷入了沉思。
「前世沒有王殷傑這個縣丞,在我冠禮之前父皇更沒有讓我出過京門,重生之後一切並沒有按照前世來,不知兩年後母妃遇害,太傅自刎,謝玄謀逆,是否也會被改寫。」想到謝玄,難掩目中怒火,他攥緊拳頭。
「謝玄表麵恭敬乖巧,私底下是個不折不扣的壞東西,不能讓太傅和他多接觸。」
想到這裏,他已帶著褚雲鶴啟程。
二人一路輾轉到了茶州縣。
城門已然鐵鏽不堪,”茶州縣”幾個字也刻得歪歪扭扭。
“大白天的,怎麼城門是關著的?”
褚雲鶴眼神有些恍惚,剛想叩門,被謝景瀾攔了下來。
“不對。”他眼中閃過一絲警覺,茶州縣的茶葉聞名天下,不可能會突然落魄成這樣。
他看了褚雲鶴一眼,便直接抱著褚雲鶴翻了進去。
城內一片狼藉,兩邊堆塵的籮筐和串車上還擺放著各式的蔬菜和點心,看著並不像是無人居住的樣子。
驟然,一陣大風刮起灰塵,白天突然變成黑夜,街道旁屋簷邊的燈籠一個個自己亮了起來,空曠的街道出現了一大批戲偶人,它們身形修長,個個手拿彎刀,卻沒有臉,沒有前後之分,像人,又不像人。
這裏到處透露著一股詭異。
“嘖,什麼鬼東西。”
謝景瀾頷首,雙眉不自覺地收緊。
“你看,它們好像不會動。”
褚雲鶴走向前一步,這一群戲偶人也向前走了一步!
其實不能說是走,因為它們的腿壓根沒動,就好像是飄著的。
褚雲鶴孑然而立的身子有一瞬間的顫抖。
此時,他發現每一個戲偶人腰間都有一塊木牌,都歪歪扭扭地刻著不知名的符號,像是名字。
二人幾乎是同時發現了一個名字,對視間,眼神中透露著難以置信。
王殷傑。
是紀念,還是祭奠。
褚雲鶴突然想到了什麼,猛然打了個寒顫,他微微顫聲。
“這些戲偶,不會就是整個城鎮的居民吧。但為什麼隻有王殷傑的刻了字?”
謝景瀾腦中一片混亂,重生後平白無故多出來一個王殷傑,而且,還不是真人。
越來越多的問題充斥在腦海,一陣恍惚之間,他似乎已然分辨不出眼前是虛幻還是現實。
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好像看到戲偶集體向自己撲過來。
其實他有些坦然。
「如果我的死可以改寫母妃和褚雲鶴的人生,重不重來的,已經不重要了。」
天光乍破,刺眼溫暖的陽光透過門縫照在謝景瀾的臉上。
他微蹙眉頭,緩緩睜眼,環看四周。
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的他,倏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眼神所及之處均沒有褚雲鶴的存在。
他有些著急,推門大喊。
“褚雲鶴!”
幾近與門外人撞了個滿懷。
謝景瀾用力拽著褚雲鶴的手臂,將他攬入懷中。
他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中壓抑著怒氣。
“你去哪了?”
懷中人有些不知所措,尷尬地拍了拍謝景瀾的後背,嗬嗬笑道:“是太傅不好,讓你擔心了。”
接著他掙脫開,在謝景瀾麵前轉了一圈。
“你看,太傅好著呢,小景瀾不哭鼻子哈。”
未等他說完,謝景瀾雙手環住褚雲鶴的腰,靠在他背上。
幾乎是懇求的語氣。
“以後,你能不能不把我當小孩看了?”
他的腰被緊緊地箍住,謝景瀾的胸膛貼著褚雲鶴的後背,指尖微微用力,像是要把眼前人揉進骨子裏,謝景瀾急促的心跳聲,一**傳到褚雲鶴的脊背。
褚雲鶴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抿緊了唇。
耳廓漸漸泛紅,輕咳了聲。
“咳,咳,那個,景瀾啊,那太傅要怎樣做?”
褚雲鶴未掙脫的懷抱,給了謝景瀾得寸進尺的理由。
“以後我們平輩相稱,我不喊你太傅,你也別自稱太傅,行嗎?”
其實褚雲鶴有些生氣,小孩長大了要求越來越多了。但偏頭看見那雙帶著血絲,微微泛紅,眼角含淚的眼睛。
他承認,被打敗了。
19歲的少年,眼中盡是愧疚。
潮熱的鼻息呼在褚雲鶴敏感的耳邊,酥酥麻麻的感覺遍布全身,他有些尷尬。
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接受了。(被迫的)
“對了,那些戲偶呢?”謝景瀾有些詫異道。
“嗯,我剛想和你說這個事。”褚雲鶴關上門,壓低聲音,“你暈倒後,戲偶集體消失了,我幾乎翻遍了這條街上所有的屋子。”
他長吸一口氣,不知道要怎麼說。
“每一間都沒有人,但生活的器具都完好無損,好像在告訴我,這並不是廢棄的屋子。”
恐懼的來源,並非是所見所想,而是那些堆徹起來的事件,讓人直感脊背發涼,蔓延全身。
此時,一陣低沉的吟唱從城內更深處傳來,歌者聲音時而深沉,時而高昂,如同夢囈般漂浮,又如同錐心般嘶吼。
二人對視一眼,決定一探究竟。
果然如褚雲鶴所說一樣,沿街邊一直往裏,路邊都是擺放整齊的攤位,每間屋子都敞開著,裏麵的陳設擺放完整且沒有一絲灰塵。
像是前一秒還有人居住。
後一秒就消失了。
越往裏走,歌聲越近,隨著更加深入,街邊也發生了變化。
紙糊的白色燈籠發出吱嘎的聲響,黃色的紙錢漫天飛旋,家家戶戶門前都有供桌和貢品,兩邊的白色布幔被風吹起,多到快要淹沒二人。
刹那間,他們似乎看到了一個個戲偶整齊地扛著鮮紅的棺材,從遠處向他們走來。
“我來會會這幫東西。”
謝景瀾挑起長劍就衝了過去。
但詭異的是,其中一個戲偶直直的挺著心口就對上了劍端。
這一瞬間,他瞟到戲偶腰間掛著的名字。
褚雲鶴。
驟然,似乎前世與現世重疊,褚雲鶴笑著被刺穿了心髒,再次倒在了謝景瀾的懷中。
那句話,在他耳邊低沉回響。
“這條命,我本該還你。”
頓時錐心刺骨,痛不可言,他雙膝跪地,抱著褚雲鶴的屍體失聲痛哭。
隨後,他深吸一口氣仰頭望天,淚水從眼角滑落,左手拿起長劍對準自己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