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蘭諾還是同意了。
    不過附帶條件就是宿夙需要和他們一起去一趟主星拍宣傳片。
    它差點控製不住臉上可憐兮兮的表情。
    說來說去都得去主星，它身上有什麼特殊的嗎？值得大動幹戈去主星。
    宿夙知道自己很奇怪。一個什麼都學的雄蟲在邊陲星明顯不正常，但說不定其他星係還有其他和它一樣的雄蟲；能感知危險說不定是因為它基因裏刻著高度直覺；比B級的林箋還能感知精神力說不定是它天賦異稟，隻是機器測不出來而已；覺得目前和諧運行的社會和社會規則格格不入說不定是因為它是反社會型雄蟲；偶爾對同類產生食欲隻是它的蟲類屬喜食同類……好吧，宿夙放棄說服自己它沒那麼特別了。
    它就是一隻很特殊的f級雄蟲。
    刺激饑餓值的“噪音”不容辯駁地決定它過幾天要做的事，而後很有風度地把休息室“讓”給看起來不自在的宿夙。
    它“惶恐萬分”“感恩戴德”地目送自稱蘭諾的蟲離開休息室。
    然後繼續閉目休息，還時不時做捂臉擦眼淚狀。
    甚至還“珍惜地”啃了一個水果。
    比營養液好吃誒。
    很想全打包帶走。
    可惜一隻沒見識有那麼點自尊的低等雄蟲是不會幹這種事的。
    時間來到晚上七點半，周年演唱會也接近尾聲。
    宿夙作為特殊觀眾被請出抽獎。
    舞台噪音幾近於無，隻有蘭諾身上還在散發那陣噪音，難道是特殊裝置嗎？
    燈光集中在它身上，萬眾矚目。
    它仍然垂著頭，牙齒輕咬唇，睫毛顫抖擋住眼底神色，然後較為誇張地給出了節目效果，還附贈手抖動作加上看到“獎勵”的小聲驚呼。
    蘭斯集團周年演唱會圓滿落幕。
    “這應該是你的朋友吧?”蘭恩承擔對外社交工作。
    蘭諾斜睨林箋就一副看不上眼的樣子轉過頭盯著燈光之外一片灰蒙蒙的世界了。
    他們四隻蟲站在場館外麵，除了林箋外這裏的每隻蟲都各懷心思。彩色明亮的燈光讓一切帶上奇幻色彩，仿佛能蓋住他們那層皮下的虛偽。
    “啊，時間快到了。”宿夙苦惱地敲敲自己的腦袋。
    蘭恩正打算關懷:“你……”
    它猶豫兩秒後下定決心:“蘭恩先生、蘭諾先生，再見!”
    說完拉起林箋就跑。
    還回頭露出歉意笑容，揮幾下手臂告別。
    蘭恩也回了宿夙一個笑容，反倒蘭諾嘴角都沒動一下。
    跑出蘭恩蘭諾看不到的地方，宿夙立馬停下放開林箋的袖子大喘氣，半搭著林箋的肩半被拖著慢走。
    “你剛才好裝啊。”快走到慈育院時，沉默一路的林箋點評。“比科技大廈主管的雄蟲孫子還能裝。”
    科技大廈是薩拉星賣科技產品的超市，為顯高大上特意命名“大廈”。主管的雄蟲孫子日常在每個主管等級的監察員工麵前賣乖裝可愛——它和林箋在替別人“幹活”的時候撞到過，很震撼，畢竟薩爾在他們麵前都是趾高氣昂的蠢樣，不過在薩拉星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宿夙冷冷盯他。
    “我錯了。”林箋熟練捂後腦勺，又恢複慣常的嘻嘻哈哈。
    回到慈育院的兩蟲熟練地翻牆撬開宿舍大門鎖。
    慈育院由慈育宿舍、慈育學校、慈育食堂、慈育醫療四部分組成。慈育宿舍一般都是被收養的雄蟲住的地方；慈育學校理所當然是教授基本知識的地方，當然三個年級隻有一個老師；慈育食堂提供保障基本生存的食物，多的需要這裏的雄蟲勞動賺取；慈育醫療給薩拉星整個星球提供醫療服務，也是慈育院平常開支的來源大頭。
    “你是不是過於大驚小怪了?”蘭恩貼心地遞給正在查看錄像的蘭諾一杯熱水。“哥哥。”
    “他看起來有舞台恐懼症?”蘭諾放大屏幕上宿夙灰色的瞳孔，然後點擊循環播放。
    “他手都被嚇僵了。”蘭恩輕笑，回味和宿夙相處的那幾個片段道。“真可愛。”
    “一隻蟲子。”蘭諾哼笑，另一個屏幕上還在重複播放後台休息室的畫麵。
    蘭恩把聲音開到最大。
    坐立難安的輕微窸窸窣窣聲、無意識聽到聲音掃視後一瞬的愣怔和低頭、還有蘭諾出去時鬆了口氣的解脫……
    太正常了。
    正常得很不正常。
    一個普通的被大獎砸中的低級雄蟲。
    “很正常啊。第一次上台的話會恐懼……哥，你看——”蘭恩快進旁邊的舞台錄像。“他第二次上台恐懼減弱……啊，努力感恩我們的樣子也好可愛。”
    “你喜歡他?”蘭諾冷不丁問。
    蘭恩神色癡迷:“怎麼會?哥，你不覺得他很適合當寵物嗎？”
    “還沒見你對雄蟲感興趣過?”
    蘭恩反駁:“可他真的很漂亮!”
    蘭諾仔細看了視頻裏麵灰色寡淡的雄蟲不置可否:“是嗎?”
    “你要養的話記得藏好點，被發現雖然沒什麼大影響，但那些蟲子真的很煩人。”蘭諾留下警告。
    “你會感謝我的，對吧?”蘭恩看著視頻裏露出笑容的宿夙喃喃自語。“我都沒告訴我哥你差點提前跑掉。”
    ［人類］
    宿夙按下回車鍵查詢。
    電腦很給麵子地邊嗚嗚響邊運行。
    ［人類:卑劣的生物。一種發起戰爭、枯竭資源、侵犯蟲族領土和生存空間……］
    電腦成功卡住。
    宿夙又換關鍵詞搜索。
    ［雌蟲］
    回車——
    突然跳出一堆皮鞭、蠟燭、項圈、色.情廣告。
    電腦再次死機陷入黑屏。
    宿夙頓住。
    它有技巧地拍拍電腦直到重新看到畫麵出現。
    然後關機。
    找安老師。
    安老師在給修到**的雄蟲上課。
    慈育院頒發的**證書很有用，假如你有**證書，那麼這證明了你是一個合格的雄蟲，在擇偶時會有很大優勢；如果證書上有優秀評語和慈育院蓋章，那麼恭喜你，即使你是個最低等的雄蟲，你也可以和**雄蟲競爭。因此大家上課都很認真，安老師教的也非常認真。
    “……人類軍和我方第四軍於星曆465年在伽瑪星係遭遇爆發戰爭，第一防線缺口從此駐軍，徹底形成至今35年的最長久、穩定、牢固的第一防線……”
    今年是星曆512年，除第一防線外還有第二防線和第三防線。
    宿夙還是二級的學生，還沒機會了解到人類和雌蟲、戰爭的曆史，學校對這方麵嚴防死守，電腦還是看它各科目成績和一直想了解更多天文知識額外批準的，還專門找眼神好但沒多少行動力的老雌蟲盯了它很長時間。
    它接觸最多的是天文和一些比如插花、樂器演奏、照顧幼崽的科目，不出意外它會在成年時上**的課，但現在出意外了，它需要提前了解至少一部分基礎知識。
    主星的教育資源肯定高出薩拉這個邊陲小星球不止一點。
    它需要活著回來。
    假如是因為什麼不尊重曆史被關進監獄莫名其妙死掉那真的太冤枉了。
    或者在路上就被星盜戰爭看不順眼殺了更冤枉。
    安老師聽它解釋原因之後同意了它的請求。
    但是神情很欲言又止。
    宿夙抱著安老師借它的一堆課本和課外書禮貌疑惑:“?”
    “蟲族治安很好，”安老師單手壓住額角。“不會有什麼星盜的。前線也離航道很遠——”
    安老師繼續強調:“非常遠，就算隨機亂放的導彈都不會突然彈到航線上。”
    它點頭表示知道了。
    安老師愁眉苦臉地看著宿夙離開。
    蘭斯集團今天早上排場很大地來知會慈育院“將會帶著幸運觀眾宿夙前往主星”。
    前前後後糾纏了幾個小時誰都沒鬆口。
    把邊陲星的幼崽帶去主星，指不定哪天就發來“意外通知”。
    最後慈育院讓步了，要求是保證宿夙安全身體健康回到薩拉星。
    這才達成共識。
    宿夙沒來找他的話，他本來也打算下課去找一下宿夙。
    一隻還沒成年的幼崽。
    長長的歎息消失在空氣中。
    宿夙花了兩天的時間看完那些書籍，書都很實用，很全麵和淺顯。
    它把書還給安老師之後距隨巡演隊一起出發還剩一天。
    恰好它可以把雜物整理收起。
    “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林箋收回快到嗓子眼的另一句“我感覺我們之間離得越來越遠了”，明明前幾天還一切正常的，但奇幻的演唱會、突然中大獎的宿夙、還有兩個蘭斯集團的蟲砸得他頭暈目眩，然後今天他突然知道宿夙要和蘭斯集團巡演隊去主星一段時間，雖然宿夙保證它一定會回來的，但見識過主星的繁華，誰會願意回到這個貧困偏遠的邊陲星?
    他相信宿夙答應他的事一定會做到，他不相信的是自己，自己作為宿夙的唯一一個朋友在恐懼失去這段友情。
    主星離薩拉這種邊陲星太遠了，他沒有勇氣、也沒有錢敢陪宿夙去主星，它會遇到很多困難，會遇到很多意外，但它唯一的朋友林箋甚至都沒有陪在它身邊，它會失望嗎？
    “怎麼會這樣說?”宿夙正在疊被子。
    “沒什麼。”林箋又找補。“隻是覺得蘭斯集團的員工和負責人會看不起我們邊陲星出身，蘭恩和他哥哥看起來都很高傲。”
    “沒事的，就這一次。”宿夙把疊好的被子床墊等一鼓作氣塞進50×50cm的櫃子，然後頗為滿意地關上櫃門，安慰林箋。“等我回薩拉星，我們這輩子沒可能和他們再見的。”
    “再說你不是喜歡蘭恩的歌曲嗎？”
    “是啊，那些歌曲大家都很喜歡。”林箋思考回道。“但喜歡歌曲和真人當麵交流是兩碼事啊!真想不到蘭恩那樣的蟲竟然能寫出各種動聽的歌……”
    蘭恩很優秀，優秀的人都有各種優越感。
    一隻談話都高高抬起身份俯視其他蟲的雄蟲指望他蟲品有多好呢？
    不構陷其他蟲就算不錯了。
    華美精致的星艦停泊在航空港口。
    微弱的宇宙風無孔不入地吹進衣領袖口，林箋扯正宿夙歪掉的背包帶子。
    “林箋，你看。”宿夙把自己藏的灰色袋子遞給他，裏麵是三千枚蟲幣。“我的所有財產都交給你了，所以我一定會回來的。”
    林箋無處安放的心稍許安定。
    “走吧!”林箋抱住宿夙。“一定要記得給我帶特產啊!”
    他目送星艦啟航，載著他的朋友穿過空間能量罩飛向遙遠的宇宙，駛向蟲蟲魂牽夢繞的主星，不知為何林箋總感覺他還會在這裏再次送別宿夙。
    下次不會再恐懼可能失去了吧?
    下次他們說不定已經長大了。
    長大就能承受永遠的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