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度夏在冰崖的第二年，席清霜踏碎了第一萬次”不再相見”的誓言。
    他推開小木屋門時，度夏正在修補被風雪刮破的舊襖。案頭燭火跳動著，映著少年凍紅的手指﹣﹣本該用靈力禦寒的人，卻把最後一塊火晶石嵌在窗框上，固執地留著師尊來時照明的光。
    ”為何不用我上次送來的鶴氅？”席清霜拂去肩頭落雪，狀似無意地掃過牆角未拆的包裹。
    ”弟子習慣了。”度夏默默低頭咬斷線頭，沒有再解釋什麼。
    席清霜突然奪過那件舊襖。度夏驚愕抬頭，看著師尊用指甲生生拆開自己縫補的針腳，從夾層裏扯出塊褪色的布片﹣﹣那是他拜師第一年弄髒的中衣碎片，本該早被丟棄。
    ”每月初三送來冰崖的食盒，你都吃了什麼？”席清霜抖開布片，上麵密密麻麻全是度夏的字跡。最上麵一行還沾著醬汁：”師尊給的糖醋排骨太甜，但我會吃完。”
    度夏踉蹌後退，撞翻案頭燭台。火苗舔舐布
    片時，他終於看清那些被拆開的舊衣裏全藏著同樣的布條：抱怨練劍太苦的、記錄破境喜悅的、還有他深夜對著月亮寫的”師尊今日多看了我一眼”。
    ”係統逼你做的任務…”度夏聲音發顫。
    ”沒有係統。”席清霜踩滅火苗，掌心躺著塊融化又凝固的草莓糖，”你當年在山下買的飴糖，我每天含半塊才能入定。”
    他扯開衣襟，心口皮膚刻著與冰崖風雪同頻的陣紋：”你總問為何收你為徒﹣-”陣眼處嵌著的，正是度夏拜師那日被”無意”扯落的衣扣。
    ”三百年前沈逸飛隕落時，我在他屍身旁撿到本怪談。”席清霜將草莓糖按進度夏掌心，”寫著若將轉世者最私密的舊物煉成護心陣，可替他擋一次死劫。”
    窗外暴雪忽停，月光漏進來照著案頭食盒。度夏終於發現，那些他以為隨手送來的糕點，每一塊都捏成歸雲宗初遇那日，他別在師尊發間的梨花形狀。
    ”現在要逃還來得及。”席清霜轉身走向風雪，”等你看完衣櫃暗格裏的九百七十六件…”
    背後傳來衣料撕裂聲。度夏將那塊草莓糖按進他唇間，對著對麵驚訝的目光：”師尊偷藏我舊衣的三百二十一次，我全都知道。”月光忽然傾瀉如瀑，照見冰崖深處九百株枯死的梨樹﹣﹣每棵樹根都埋著片度夏的舊衣。最老那株樹下，有壇醉倒雪妖的梨花釀，泥封刻著：”待徒兒及冠時啟”。
    度夏在藏書閣頂層發現個落灰的桐木盒，裏麵裝著席清霜三百年前手寫的《法器修繕錄》。泛黃紙頁間夾著片碎瓷，背麵有行小字：”沈逸飛贈，癸未年驚蟄碎”。
    當他鬼使神差修複瓷片時，裂縫裏突然滲出黑霧。席清霜破窗而入奪過瓷片，卻在看清紋路時僵住﹣﹣那根本不是瓷器，而是被捏成杯狀的渡劫期修士頭骨，內側刻滿續命咒文。
    ”這是你的…”度夏話音未落，席清霜已徒手捏碎頭骨。飛濺的碎屑中，度夏瞥見咒文最後一行：”以仇者骨，承所愛魂”。
    當夜度夏被心口劇痛驚醒，發現席清霜正在院中焚燒雜物。火堆裏赫然有他昨日修補的舊劍鞘，還有更多熟悉物件：缺角的硯台是他入門時打翻的、裂柄的玉梳沾著他及冠禮用的發油…
    ”師尊在害怕什麼？”度夏赤腳踩進雪地，”怕我發現你偷偷修補我弄壞的所有東西？”
    席清霜瞳孔驟縮，火舌突然卷起本焦黑的筆記。度夏搶在焚燒前抓到手，殘頁上是他幼年拙劣的字跡：”今日打碎師尊的鬆煙墨，但他沒罵我，開心。”
    翻到背麵卻是截然不同的淩厲筆跡：”墨中有噬魂散，幸而徒兒未碰。沈逸飛，這是你送我的第三十七次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