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一雙刀斧之臂如白鶴亮翅，指向瑜懷瑾一頓連削帶打快如霆擊，瑜懷瑾難以招架，麵色泛白，被攆的上躥下跳，於是嗔目切齒道：“老禿驢！爾等為虎作倀狗彘不若，不得善終。”語畢抄起實木案幾掄向光頭。
    
    “黃毛小兒休得胡言。”掌櫃橫眉冷豎，並步崩拳，僅憑內力隔空將案幾轟成渣滓。
    
    “哼，看我不拆了你這黑店！”瑜懷瑾言出必行，扔的賣力，椅，凳，桌，台接踵砸向掌櫃，轉眼間將房中器用謔謔個遍，過手之物盡數化為齏粉。
    
    “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掌櫃見狀氣急敗壞，弓步前屈，展臂勾手形似螳螂，左右腿交替邁進，兩手蓄力收於腰間，近身刹那發力前頂，一招雙風貫耳準狠直截其閉門。
    
    好強悍的力道！瑜懷瑾急忙屏息撤步堪堪躲過，怎料掌櫃緊跟著提膝接側擺腿狠狠將他踢翻在地。
    
    “砰！”
    
    瑜懷瑾如遭雷擊，疼的五髒六腑擰作一團就要隨著口中酸沫一齊踴出。腦中淩亂，驀然憶起，兒時練功偷懶，闖禍，瑜太師哪怕盛怒之下都未下此狠手揍他。
    
    “咳咳咳。”瑜懷瑾雙臂抱腹屈身咳嗽不止，雖及時回擋護住要害，仍因其傳來的強勁力道而被震的難以動彈。
    
    “呸，芝麻重斤兩也敢在泰豐樓造次，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蠢貨。”掌櫃理了理袖口，譏諷道。背過手，一步，一步走近狀似死魚的瑜懷瑾。
    
    咻！三枚銅錢鏢脫手而出，劃破虛空，冷不防射向光頭，瑜懷瑾咬牙捂著肚子一個鯉魚打挺起身，疾步奪門而出。
    
    掌櫃掂了掂收入手中的銅錢鏢不禁笑出了聲。“嗬，三枚銅板可難買你的小命。”
    
    瑜懷瑾頭也不回邁過連廊，腳下生風跑得飛快。眼前景色忽變不知所到何處，左顧右盼好在未見人影，遂長舒一氣。咦？怎的有酒香飄來，鼻尖微動似想嗅出這佳釀來源。前行兩三步，偶然瞥見跟前有一石砌小池塘，池塘裏歲月靜好臥著一隻大烏龜。
    
    想起什麼似的，對著烏龜低聲憤憤罵道:“王八蛋！混賬無淵！雷打的動靜你恍若未聞，當聾瞎，若再作壁上觀，小爺化鬼也不放過你。”
    
    話音方落，伴隨一聲巨響，磚瓦飛迸，一道黑影破開屋頂，奮力一躍，身姿矯健如流光般墜下，正是無淵。
    
    “呀，王八成仙了這麼靈？”
    
    堪堪落入地麵之際，無淵左掌朝向地麵猛的一拍，借力調整身形，淩空翻轉，腳掌沾地，微曲膝卸力，腳下拖出兩道淺痕。
    
    不待瑜懷瑾上前詢問，原先被無淵破開之處接二連三的跳出黑衣蒙麵人，來者皆左右手各執鴛鴦鉞，頭戴可怖銅製鬼麵，一股股血腥肅殺之氣由內至外發散，不消言語亦知來者不善。
    
    不過瞬息，已有數十人似疾風驟雨般傾瀉而下，步伐動作整齊劃一，將無淵層層包圍。
    
    眼見狀況愈演愈糟，顧不得身後緊追而來的掌櫃，瑜懷瑾一手叉腰，一手握拳，怒斥道:“閣下真乃神人，千叮萬囑謹慎行事，我方招惹一個，你倒好，引來一群，橫豎你是個湣不畏死的，可我還沒活夠呢。”
    
    無淵不語，對瑜懷瑾的一腔憤懣更是置若罔聞。左右臂交替，反手握住刀柄，緩緩抽出，眼眸微動，猛一踏地麵，身如離弦之箭破空而至率先出擊，兩道銀芒憑空起，如狼哮月銳不可當，朝前方鬼麵直砍而下。然牽一發而動全身，刹那間，無數刀光劍影重重交疊，尖銳的金屬摩擦聲不絕於耳，看得人眼花繚亂。
    
    與此同時，隱秘不為人知處，即墨威手持燈盞，順著蜿蜒的通道前行，光線昏暗隻可照亮腳下步餘。通道四麵乃渾然一體的石牆，無絲毫人工雕琢痕跡，吐納間可嗅得濕潤的泥土芳香。黑暗中步履聲回蕩，偶爾也能聽見水珠滴答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視野逐漸開闊，一抹燭光透過洞門映入眼簾，即墨威未作停留，抬腳跨過洞門步入密室，光線愈加明亮......
    
    “左將軍，別來無恙。”
    
    沙啞虛飄的人聲兀自傳來，半參詭譎半失生氣，怪不似活人。須臾，一道瘦骨嶙峋的影子從陰暗中浮現。身著石青色素麵窄袖袍，下擺較之尋常袍服略長些，雙足遮於袍內，無配飾相佐，唯腰間掛有件銀製腰牌，約女童掌心大小，牌麵中央刻符文，凹陷處塗紅漆......乍眼望去與即墨威懷中所持之物相差無幾。
    
    聞言，即墨威連忙行禮答複道：“煩勞使者大人掛心，近日不速之客頻頻登門，末將恐生變故，屬實不得已方才深夜叨擾...呃，不知那位大人...”
    
    “東西可都銷毀了麼？”
    
    即墨威雙手作揖，仍弓著身，答道：“是。”語畢，不動聲色抬眸窺視那石青色人影，負手而立，身不露膚，銅麵遮臉，臉譜上所鑿刻紋路詭異而扭曲，形似鬼魅而麵如羅刹，無人知其來曆，然則他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泰豐樓背後真正的主子。
    
    “嗯。”使者點頭，銅麵虛掩於額發陰影中，探不清情緒，“務必確保萬無一失。”
    “末將曉得規矩。”
    
    咚，咚咚...砰。步入密室前便隱約聽聞沉悶的撞擊聲，不料現下震感更為激烈，竟引得縫隙中沙土滑落。
    
    “什麼聲響？”即墨威下意識摸上劍柄警惕的四下張望。
    
    “無妨，有兩條尾巴聞著將軍的味兒便來了，我已派人處理，左將軍大可寬心。隻是這段時日還請左將軍莫再招搖過市才好。”
    
    ......
    
    鴛鴦鉞——四尖九刃十三峰，小巧銳利，打鬥時變化多端，防不勝防。祁國擅用者寥寥無幾，此夜前瑜懷瑾僅在書中讀到過隻言片語。如此奇門兵器鬼麵人使起來得心應手不論，打鬥時並非一擁而上，每每兩組相配，從四方輪番夾擊，招式淩厲鬼魅且相輔相成，不留對手分毫喘息之機。
    
    饒是以寡敵眾，無淵波瀾不驚依舊。鬼麵人執鉞戳刺，無淵不動如山，將暗勁蓄於刀身，待尖刺迎風飛至眉心，方揮動雙刃探步劈斬一擊製敵，旋即迅速轉腕切翻，左刃提撩格擋，側身避開右方雙鉞，鋒刃依次從鼻尖掠過，不允鬼麵收勢，提膝重擊其腹腔，反身運刀橫掃，一波勁氣散開逼退眾人卷起一陣煙沙。刀氣凜冽動作行雲流水，卻不複香雲樓初遇時那般大開大合，對上這鬼魅鴛鴦鉞恰到好處。
    
    團雲散去，涼風徐徐，一時半刻怕也難分勝負，所幸無淵看模樣還算遊刃有餘，瑜懷瑾不禁沉思，泰豐樓究竟什麼來頭，何以能驅使如此多訓練有素的殺手，為之賣命？
    
    “有功夫憂他人之心，莫若好好思量誰能給你收屍吧。”掌櫃笑容瘮人，不懷好意道。
    
    “老禿驢，奉勸你多行善事少作孽，免得兒孫滿堂全靠鄰裏幫忙。”
    
    掌櫃聽的火冒三丈，手臂肌肉緊繃，伴隨一聲低吼，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帶著驚人聲勢出拳直逼麵門“孽/畜！待我拔了你的舌頭下酒。”
    
    瑜懷瑾仿佛早有預判，後仰避之，拳風緊貼臉頰擦過，刮的生疼。
    
    就是現在！抓準機會陡然轉向，幹脆利落地拔出笛中劍，一劍遞出，刺向其咽喉，劍如白蛇吐信，雪亮耀目，伴有嘶嘶破風聲襲去。
    
    “？！”掌櫃不妨這笛子暗藏玄機，收束不及雙目圓睜，然經年累月實戰所鑄之體怎可小覷，即刻沉穩下盤，右臂上抬五指成爪，反手勾抓劍尖使力道偏引，寒芒閃爍劍身頓時折如勾月。
    
    瑜懷瑾先是驚呼繼而柳眉緊蹙，暗道惡犬難纏。無奈抽劍後撤數步，狼狽的躲其攻勢同時，絞盡腦汁另尋他法。事已至此再難低調，轉念一想，鬧劇激化又何妨，屆時藏於晦暗中的魑魅魍魎無處遁形，難收場者另有其人。
    
    奔逃間，玉顏蒙塵，綢衫襤褸，前有高牆阻路，後有追兵緊隨。
    
    掌櫃見人垂首止步，咧開嘴角嘲弄道：“貓抓老鼠的把戲該落幕了。”
    
    “我看未必”。
    
    瑜懷瑾身輕如燕登牆躍上半空，手撐牆簷一翻，落地時景致已截然不同，此間格外寬敞，不設明火，無草木綾羅裝點，非起居所用。破門而入，隻見架台上，不同類目的名酒高低擺放錯落有致，再向後望，大小不一的陶壇整齊羅列，成排壘有五尺高，少說亦有上千之數。果不其然，酒庫就藏於院後。
    
    “嘿，泰豐樓的酒藏，果真名不虛傳呢”。
    
    “乖乖束手就擒，興許我大發慈悲贈你兩壇，黃泉路上吃個盡興。”掌櫃緊隨而至，身後還多出幾名店夥計。
    
    “好啊。”瑜懷瑾莞爾一笑，竟當真收劍入鞘。
    
    這混小子路數詭變難保有詐，掌櫃腦中閃過一抹狐疑，揚了揚下巴，夥計們便程半包圍狀走近瑜懷瑾，待到三四步之遙時，瑜懷瑾忽然左右開弓，兩手抓起酒壇朝著夥計們毫不留情擲去。
    
    “哐鏜”幾聲過後，夥計們被澆了滿身，呆愣原地，空中一時酒香四溢。
    
    “混賬！混賬！那些可都是年過半百的陳釀啊！價值千金。”掌櫃氣急敗壞道。
    
    “正是呢，掌櫃的不得多舔兩口，也好全了這番價值。”語罷，躍步鞭腿踢飛出去七八壇。
    
    掌櫃痛心疾首，二話不說衝上前去手腳並用試圖拯救將將落下的酒壇，於是便出現了極為滑稽的一幕——掌櫃左右手各接兩壇，頭頂兩壇，作金雞獨立狀膝上亦擱兩壇，活像個街頭雜耍的醜角兒。
    
    “哈哈哈哈哈。”瑜懷瑾捧腹笑得肆意，卻並未繞過他，反而變本加厲，抬腿接連送去好些。
    
    這般捉弄，掌櫃豈能容忍，快步奔去，雙指猛戳其目，瑜懷瑾蹲閃及時，指節深深沒入壇內，拔出時酒隨指洞噴湧而出。
    
    顧不得惋惜精釀，進而震腳上下連三錘，哪料瑜懷瑾從容不迫，迅速躲至壇後，掌櫃硬是收了寸勁，繞過陶壇，追上他正欲一記窩心拳，瑜懷瑾故技重施，如此反複數回。
    
    掌櫃怒不可遏，登時紅溫上臉，青筋盡顯，拳腳不再有所保留。霎時，酒液飛濺成珠，淌若懸河，虛空中馥鬱濃香彌漫，不消半刻破片殘骸散落滿地，交織成一片狼藉，唯牆角零星剩有幾壇遺孤淒慘矗立。
    
    “接著躲？我看你往哪兒躲”。
    
    瑜懷瑾垂眸端詳片刻，滿意道：“不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隨即從懷中掏出一枚火折子，於眾目睽睽之下開蓋輕吹。
    
    星火明滅呼之欲出，驚駭下無人膽敢輕舉妄動，瑜懷瑾勾起唇角，麵露狡黠，火折子繞指翻轉，眾人緊跟著呼吸一窒，隨後隻見他捏住尾端，又漫不經心將之拋下，火光倏然蔓延紅龍竄天，滿目霞光烈烈。一夕一念，彈指間，火患油然起酒庫變廢墟。
    
    掌櫃幡然醒悟，牽製是假，借火勢引得外力幹涉是真。而他正中下懷，震驚之餘，舉掌對夥計怒扇一耳光，高喝道：“還愣著作甚！救火啊！”
    
    瑜懷瑾望向身後滾滾濃煙，雖為始作俑者，亦不禁心生感歎，千金價值終歸土，世事如聞風裏風。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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