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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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同時,台上的女子似有所覺。
她緩緩轉過頭來看向來人,動作不疾不徐。
她一襲白衣,衫與裙在木台上鋪展開來,素淨到仿佛不染塵世。
衣袂垂落,隨著空氣裏的涼意輕輕擺動,靜得幾乎像一尊供奉已久的神像。
乍一眼看去,她眉目平常,甚至透著幾分溫順與親和。
那是隨處可見、極容易被遺忘的麵孔。可一旦目光與她對上,所有偽裝便瞬間崩碎。
那雙眼睛澄澈得不像人世間的色彩,仿佛覆著薄冰,冷得徹骨。
溫和的外貌與森冷的眼神交織在一起,像極了披著人皮的獸類,安靜,卻隨時可能撕開獵物的喉嚨。
被她注視的瞬間,仿佛空氣都凝固了,胸口傳來針紮般的窒息感。
鬱離與鍾露陽趕忙垂眸,幾乎在同一刻低下頭。
找到了。
不遠處的女子,就是他們要找的人。
丁桐。
與此同時,鬱離的指尖輕輕在鍾露陽的掌心裏劃過,留下一行極短的字跡。
“啪——”
深紅色的折扇在丁桐掌心輕輕一合,聲音在這誦經聲中不大。
可卻在下一瞬,原本低沉回蕩的誦經聲戛然而止。
四周的信徒齊齊頓住,低垂的頭顱一動不動,像是被無形的線牽住了舌頭,連呼吸都似乎變得輕微。
死寂頃刻間擴散開來,沉沉壓在每個人心口。
女子的唇角緩緩勾起,笑意柔和,語調輕緩得近乎親昵。
“你們來了。”
這一聲問候,像是與久別的友人重逢時的輕聲招呼,溫潤得幾乎可以讓人放鬆。
可偏偏落入心底,卻像有一股涼意從脊骨處竄起,叫人無端發寒。
“羅耶闍摩……”
站在一旁的黑袍人立刻躬身,抬手做了個極為複雜的手勢,聲音低沉而恭敬地回應女子。
丁桐看見,眉眼彎起,像是心情愉悅般隨口道:
“嗯,我知道了。你們去忙吧。”
語氣溫和得像是遣散下人的主人,平靜又自然。
話音剛落,兩名黑袍人再度躬身行禮,做著手勢,一絲不苟地退了下去。
離開時,門被輕輕合上,帶出一聲細微卻分外清晰的“哢噠”,瞬間隔絕了外界的所有聲息。
殿內的空氣驟然凝固,隻餘燭火搖曳,昏黃光影在牆壁上拉扯出詭異的扭曲人影。
丁桐的目光緩緩落在鬱離等人身上,眼神清冷,卻帶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聲音溫和,像在召喚迷途的羔羊。
“過來吧。”
輕描淡寫,卻叫人心頭一緊,仿佛那語氣中裹著某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聽到她開口,鬱離與鍾露陽兩人依舊低著頭,順勢與人群一同向殿中央走去。
他們整齊而緩慢地移動,腳步聲在石板地上回蕩,沉悶得像是低沉的鼓點。
剛剛站定,木台上的女子便緩緩走下。
動作不疾不徐,卻自帶一股奇異的威壓,宛如高台上的神祇親自降臨人間。
原本圍坐在木台周圍的信徒們,在同一瞬間齊齊退開。
麵具下看不清神色,但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像是被某股無形的力量操縱。
燭火映照在一張張僵硬的麵具上,白得刺眼,眼洞空洞無神,像一群無聲的傀儡為她讓出一條筆直的道路。
丁桐自人群間緩步而來,白衣曳地,裙擺摩擦聲輕微卻分外清晰,在這死寂的空間裏放大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存在。
她走到幾人麵前,停下腳步,唇角緩緩彎起,眼神溫柔得近乎怪異。
“歡迎你們……能趕上今天的分享會,時間剛好。來吧,一起坐下來聽聽,好不好?”
聲音輕緩柔和,卻像是一道無形的鎖扣,套在人的心頭。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四周短暫的寂靜被打破。
那幾人中,除去鬱離與鍾露陽,其餘人眼神空洞,目光渙散,緩緩點頭。
緊接著,他們齊聲開口,聲音低沉而僵硬,像是被迫拖拽出的回應。
“好——”
那整齊的應答在殿內回蕩,聲音沉悶悠長,如某種詭異的咒語,被一遍遍在空氣裏回響。
燭火隨之微微顫動,映在他們渙散的雙眼中,仿佛一群傀儡在同時呼吸。
鍾露陽心口驟然一緊,脊背瞬間冒出冷汗。
他在張口應和的那一刻,猛地意識到哪裏不對勁——那些人的反應太過整齊,太過空洞,像是被人操縱。
可就在丁桐的目光緩緩掃過來的瞬間,他立刻想起鬱離剛才在掌心裏留下的提醒。
他硬生生壓下心底的異樣感,迅速穩住神色,模仿那幾人一樣緩緩點頭,讓自己的目光散開,露出同樣呆滯麻木的神情。
燭光跳動,映照在他空洞的眼神裏,與周圍那些人的渙散神色無異。
隻有他自己才清楚,此刻胸腔裏的心髒正猛烈撞擊著肋骨,像是隨時要破胸而出。
冷汗順著後背緩緩滲下,打濕了衣料,帶來冰冷的觸感。
他的鼻尖輕輕一動,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空氣裏彌漫的香氣愈發濃鬱,甜膩到讓人心口發緊。
丁桐得到想要的回應,唇邊浮起一抹滿意的笑意。
她輕搖著手中折扇,聲音溫婉,卻帶著無法抗拒的意味。
“我差點忘了,你們走了這麼遠的路,一定辛苦了。渴了吧?來,需要的,都喝點水。”
她剛說完,身旁不知何時已多出一名戴著麵具的女子,雙手恭敬地托著一隻木質托盤。
托盤上整齊地擺著一次性紙杯,杯中盛滿清澈的水,水麵在昏暗光線下泛著細微的冷光,**靠近。
隨著丁桐的話,人群中立刻有人走動起來,麵色空洞,目光渙散,排起隊伍,依次去取水。
鍾露陽下意識皺了皺眉,心頭閃過一絲遲疑。
那水……會不會有問題?
他微微轉頭,本想向鬱離尋求眼神確認。
可下一刻,他整個人愣住了。
鬱離竟已默不作聲地走向隊伍,安靜地站在最後一人身後,神情冷淡而鎮定。
鍾露陽心口微微一緊,原本還在權衡的念頭被這一幕徹底打消。
既然連鬱離都選擇了這麼做,那應該就不會有問題。
他不再猶豫,快步跟上,站到鬱離身後。
神情上依然刻意模仿其他人,讓目光變得渙散無神,以免顯出破綻。
丁桐站在一旁,目光掃過眾人,看見所有人都舉杯飲下,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連扇風的頻率都快了幾分。
“很好。”
她低聲道,旋即啪地合上折扇,抬眼環視人群,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
“來吧,都坐下,分享會要開始咯。”
隨著丁桐話音落下,空氣仿佛被按下了某種開關。
原本散亂的人群,幾乎在同一時間動作一致,轉身朝殿中央走去。
腳步聲此起彼伏,卻出奇地整齊,像是一場無形儀式的開端。
鍾露陽心裏越發發毛。
那些人臉上毫無表情,雙眼空洞而呆滯,仿佛所有情緒都被抽離,隻剩下聽命的軀殼。
他跟在隊伍裏,竭力模仿他們的神態,生怕稍有差池就會被揭穿。
殿中央已擺好一圈蒲團,隨著人群就位,環繞成一個完整的圓。
燈火搖曳,陰影交錯在眾人臉上,映得那些空洞的目光更顯陰森。
丁桐緩緩走到圈子的最前方,白衣在火光中映得雪亮,她輕輕展開折扇,微笑著環視一圈,目光仿佛能直直看穿每個人的心。
“來。”
她聲音輕柔,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既然大家都來了,那便安心坐下,傾聽該被聽見的聲音。”
說話間,她輕輕揮動折扇,空氣裏彌漫的香氣忽然濃烈了幾分,像潮水般湧入鼻腔,直鑽入腦海深處。
鍾露陽聞著愈發濃烈的香氣隻覺得奇怪,不知道怎麼地這氣味越濃,他整個人卻越清醒,完全跟那些人呆滯的狀態不一樣。
不知道想到什麼,他想到了鬱離。
在他身旁,鬱離靜靜坐著,神情淡漠,看不出任何異常。
鍾露陽餘光掃過她的側臉,心中莫名生出一絲安定--既然她還能鎮定自若,那自己就絕不能亂。
丁桐又重新回到了木台上坐下。
她笑意溫和,折扇輕輕一合。
隨著那清脆的聲響,四周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火光搖曳的噼啪聲。
她的聲音緩緩在殿內回蕩,低柔卻直擊心魂——
“今天……要談的,是”奉獻”。”
她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卻像在殿內投下一塊石子,掀起無形的漣漪。
四周的人幾乎下意識地點頭,嘴裏輕聲複述,神色狂熱而空洞。
低聲的呢喃彙聚在一起,漸漸交織成一種壓抑的回響。
丁桐繼續微笑著,語氣平靜,聽上去像是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道理。
“人若要被淨化,就要舍棄雜質。”
“舍棄,就意味著奉獻。”
“奉獻得越多,心靈就越純淨。”
她的嗓音溫柔,帶著不容質疑的堅定。
若不細聽,甚至會讓人覺得親切安撫,可越聽下去,鍾露陽越覺得後背發涼。
那些字句看似正大光明,卻暗暗透出病態的邏輯。
“奉獻才是真正的自由。”
“唯有獻出一切,才會被真正眷顧。”
四周的附和聲一聲聲疊加,越來越整齊,逐漸壓得人喘不過氣。
鍾露陽喉嚨發緊,指尖幾乎要攥進掌心。
他很清楚——這不是信仰,而是徹底被扭曲的價值觀。
台上的丁桐依舊在說,語調柔和,卻帶著越來越強烈的渲染力。
她像是被自己言語點燃了情緒,眼神在不知不覺間閃爍出近乎狂熱的光。
忽然,她猛地從蒲團上站起,白衣在火光中晃動,裙擺隨之鋪散,整個人像是被某種無形力量托起。
“看啊——!”
她手中折扇猛地指向殿內的神像。
火光搖曳,那尊所謂的“慈尊”顯露出模糊的輪廓,麵容籠罩在陰影裏,看不真切,卻越看越讓人心底發毛。
五官像是被刻意抹去,隻剩一個模糊的空殼般的臉龐,給人一種不該存在的怪誕感。
“這就是我們的神,慈尊!”
隨著她的呼喊,四周的呢喃聲驟然高漲,呆滯的人群仿佛受到了召喚,紛紛抬起頭,眼神死死盯著那尊神像,瞳孔倒映著火光,帶著近乎瘋狂的虔誠。
丁桐張開雙臂,神情近乎狂喜,聲音震蕩在殿內每一處角落。
“隻要我們向祂獻出我們的一切——”
她的語調驟然低沉,卻帶著攝人心魄的力度。
“我們的靈魂就能被淨化,痛苦將被剝離,我們會變得純淨……而偉大。”
她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嘶喊出來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堂中久久回蕩,與眾人整齊的附和聲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場瘋狂的合唱,壓得鍾露陽胸口發悶。
而坐在他身旁的鬱離則靜靜望著那尊神像。
與周圍虔誠的目光不同,她的神情在這一刻顯得冷淡而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漠然。
她看得很清楚……
那並不是神聖的象征,而是一具被人為塑造出的空殼。
所謂的“慈尊”,在她眼中根本不是光明,而是另一種極其醜惡的存在。
突然,鬱離的眉心微微一動,像是捕捉到了某種異常的氣息。
她若有所感,目光緩緩移向人群。
信徒們依舊戴著冰冷的麵具,齊整地跪坐,眼神狂熱,呼吸一致,猶如一具具活著的傀儡。
可就在其中一個人的身上,她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那股氣息微弱,卻格外熟悉。
鬱離的心口驟然一緊。
那是她親手留下的符文烙印——鬱家子孫獨有的護身符。
自他們出生起,便會學習並隨身攜帶,以此庇護血脈不受外邪侵擾。
而此刻,那枚護符的氣息,正清晰地從那名戴著麵具的信徒身上傳來。
想到這,鬱離的目光不由得深了幾分,她轉過頭想著剛剛的場景。
麵具下的人,眼神與周圍人無異,同樣流露出虔誠與狂熱,可她心裏很清楚。
那不可能是錯覺。
她的指尖微微蜷起,眉頭在不易察覺間皺起一絲冷意。
鬱家的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她心底一沉,暗暗吐出一口氣。
這下,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