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夜雨之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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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還在下著。
清泠的白雨如斷了線的珠子從房簷上滾滾滑落,形成一道雨簾。小樓對麵的秦淮河又是一夜狂歡,鶯歌燕舞,紙醉金迷。透過淡淡的雨靄,那繁華奢侈的燈火也隻是不真實的夢境了吧。。。。。。
這簾雨水隔絕了臉外的糜腐,已是子夜了,曲終人散,賓客們紛紛離去,喧鬧的小樓一下子寂靜下來。冷清的廳堂中唯獨留下了一個蒼白的身影。
獨占雕花小窗旁的一席桌椅,自斟自飲,杯中酒盡,再斟滿,臨風飲盡,再斟滿……店主百無聊賴的翻弄著手中的賬本,還是禁不住抬起了頭,悄悄地瞥向那個人,目光中無絲毫驚奇,卻流露出幾分歎息的神色。
春風沉醉,梅子黃熟之時,每個雨夜,這個人必然會來到這裏,坐在那個臨窗的位置,就這樣的獨飲獨酌,幾年來,從未“失約”。小樓的桌椅,雕窗猶在,隻是色澤已不再新鮮。就這樣,一年又一年。之前店主總以為他在等待著什麼,可幾年來卻從未見過赴約之人與他對飲。難道,又是一個癡情的浪子?
店主一如既往,小心翼翼的說道:“公子,該熄燈了……”
白衣男子依舊垂著頭,如水的青絲遮住了半張臉,似乎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此時的窘態,低聲言:“你走吧……”
長袖一拂,幾支筷子俶爾迸發,四處炷焰齊齊被打滅,周圍陷入了一片黑暗,隻有河畔傳來的燈火在雨霧中若隱若現。
男子身體隱沒在陰影中,但投下來那淡淡的月光映出了他的側臉,或明或暗的淺光勾勒出清秀俊朗的輪廓,如墨一般的長發襯的臉龐頗為蒼白,略顯病態。執杯的手白皙清秀,儼然一副落拓書生摸樣。
驀地,幾縷雨絲斜飛進窗,飄落在他白皙的指尖上,隻見他長眉微斂,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搓撚,隨即便無奈的一笑,對著窗外朗聲:“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果然,黑暗中閃過一道白光,一柄寒劍瞬間將要架在他的脖子上。“好!夠速度!”他不忘稱讚,但刹那間,一柄短簫從他寬大的袖子裏滑落出來,剛好落到手中。“錚!”一聲,短簫更快的一步到達脖頸旁,隔開了那致命的一擊!
黑暗中的殺手被劍氣震倒在地。他微微笑著,雖然麵色依舊蒼白,卻全然沒有了方才那種落拓氣息,隱隱透露出一點不可言喻的霸氣。不待那人有所反應,玉簫已指向了那人的喉嚨。
“不要出劍!——”地上那人大驚失色,失聲高呼。手中雖握有兵器卻絲毫無抵擋的意思。“哦?怎麼不用你的流霜劍來擋?”男子反問道,長眉輕挑,饒有興趣的看著地上的殺手,語氣中不見一絲冷酷淩厲,卻頗有幾分譏誚。
“江折,放過我的流霜吧。用它擋你那稀奇古怪的玩意,還不是徒勞……拚了命才討來的,你要毀了它,還不如要了我的命呢——”地上的人嘟噥著。
“就知道是你,芊晨,如今都是軒宇的頂級人物了,還是這副德行。”白衣男子目光有些空洞,這個年紀的自己,似乎也是這個樣子吧,隻是一瞬的微怔,便又一笑道:“好!看在你軒宇多年供我吃穿消遣的份上,我成全你。”話畢,一道紫光從男子腰側瀉出,輕寒劍出鞘!
“啊?!你還——!”早已顧不得那麼多了,眼看那劍向自己劈來,他本能的拚力去擋。相觸的那一刻,兩柄寶劍擦出明亮的火花,頓時光芒四射。
白衣男子迅速收手,劍已入鞘。
芊晨摘下麵巾,用手試了試額角邊的汗水,憤憤的說:“喂,我說折兄,有你這麼成全的嗎?!……”他看了看手中的劍,竟然毫發無損!不禁喜形於色,道:“果然是一柄好劍呢!”
“是啊,的確是一柄好劍——”白衣男子讚道,忽然話鋒一轉,“我的輕寒本是傷不到它的——隻可惜你與我拚了全身的力,這劍——”他忽然笑了起來。
“啊?!……唉,‘折劍’的綽號委實不虛啊——”芊晨清楚的看到,一道可怖的裂痕正在劍身上蔓延。他摩挲著流霜苦笑道:“好狠心的無情劍客!毀了多少把好劍……嗬嗬,那折,小心啊,要遭報應的。”
“好了,不要為了一把劍來咒我了……來,接著——”說罷,一道優美的弧線在暮春潮濕的空氣中劃過,玉簫剛好被擲投在了芊晨的前麵,他一時未反應過來,玉簫竟險些墜地!但終究是接住了,沉甸甸的,沁涼如水。他英氣俊朗的眉目間,寫滿了疑惑。
“留作紀念吧……”白衣男子輕聲說道,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麵上笑容已斂,頗有深意的望著這個比自己小了七歲,初露鋒芒的青年男子,一向冷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難得一見的柔和。
“怎麼?……你?——如何說出這等話來?”未諳世事的芊晨更加迷惑,反問道。
白衣男子走向小窗旁,望著樓外的雨水,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隨即說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反正,這個世上已沒有我在乎的了,早在那天,便不再有了……”他低低的補充道,仿佛夢遺一般,目光頓時黯淡下來。窗外的冷雨隨風飄了進來,落在了他的臉上,緩緩的流下來,仿佛一滴苦澀的淚。
芊晨望著獨倚雕欄、那單薄落寞的背影,不禁暗暗歎息。想必又是因為那塊斷紗的主人吧。記得那一次,就是因為那縷斷紗,從來都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的江慕翛竟將輕寒劍指向了自己的喉嚨。從此,沒有人再提及他的從前。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有忘記。芊晨微微蹙了蹙眉頭,他不明白這世間有什麼能不被時間遺忘。
可是他不知道,有些東西,時間也不能將它淡化。相反,時間,隻會將它琢磨的越來越清晰。
小樓裏又陷入了一種尷尬的氣氛,兩人默默無語,隻聽得樓外雨聲細細。
“哎呀!我怎麼把正經事給忘了!?”芊晨忽然站起來,手掌狠狠地拍在了桌子上,驚叫道。
白衣男子轉過身來,微微一笑:“又與哪位美人有約,誤了時辰?”他素知這軒宇的第一弟子年少輕狂,雖為名門正派卻不拘泥禮節,放蕩不羈,飲醇酒,近美人。沾花惹草,惹下不少風流債。便戲謔道。
“嗬嗬!又拿我開玩笑!不過,天下像你這樣癡傻癡傻的人能有幾個?!——”芊晨反唇相譏道,說笑完畢後,自覺不妥又沉默了。忽然他收斂了嬉皮笑臉,話鋒一轉,嚴肅的道:“大哥,恐怕退隱不退隱由不得你自己來決定了。”
“是嗎?我連這個權利都沒有了?”白衣男子輕捋鬢發,道
“不——是因為……”芊晨頓住了話語,向窗外望了望,掩上了門窗。才放心。
隻見他神色顯現出從未有過的嚴肅,壓低了嗓音,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楚折手中,楚在月光下攤開手掌,竟怔住了。手掌上——赫然一枚沾著血的白玉碎片。
頓時,白衣男子劍眉微蹙,臉的迅速冷峻下來,目光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指甲深深的陷入了窗柩中。那,又是壓抑著怎麼樣的一種情感。恨!強烈的恨意積滿了他的胸膛,令他喘息不過氣來。
原以為時間能愈合傷口,幾年來的風雨漂泊,早已淡漠生死,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提起這個名字,心中卻還是有無數種情感在翻湧,我這又是怎麼了?他像一隻被控製的獸一般,不知所措。推開了窗子,一股清新的空氣流入肺中。冷雨澆醒了他。
他微微冷笑,目光如利劍的寒光,道:“該來的總會來的,早來晚來又何妨?隻要時刻握緊手中的劍便好……”“來多少,殺多少!”他厲聲喃喃,潭水一般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戳摸不透的神情。背後的人沒有言語,隻是驚奇的看著一瞬間變化的人,不知所措。
男子似乎察覺到了自己的一時失態,連忙笑了笑,轉過身來說道:“你瞧,我這是怎麼了?……與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妖邪之人有何區別了?我,我怎麼能這樣?……”他輕聲喃喃,極力想掩飾自己內心翻湧不休的情感,竟像是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大哥——”芊晨輕輕喚了一聲,歎了一口氣,將軒宇特製密函——金翅筒擲向白衣男子又囑咐道:“明日就在那個地方,缺一不可……請你務必前往。”
“恩,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芊晨用詢問似的目光看著他,白衣男子沒有轉過身來,依舊背對著他揮手致意。
走到階梯口,芊晨還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白衣男子望著窗外,重攜殘酒,任憑雨水打濕臉龐,號為殺手至尊的“死神”,此時卻是如此脆弱滄桑。他停住了腳步,對著那個背影輕言:“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忘記吧……”便一閃隱入漆黑的街道中了。
江慕翛聽的那樣的一句話,那個身影似乎不由得顫動了一下,持杯的手停在空中,怔了一下,又舉杯仰脖一飲而盡,似乎喝得太猛了,輕輕的咳嗽了幾聲,臉上現出病態的紅暈。
自己怎麼會有那樣的心神錯亂?竟,竟還是因為她麼?這麼多年來,自己無法釋懷的並不是那一劍的決絕,而卻是對那一段情的無限傷痛與遺憾。“蘇瑾墨啊,瑾墨……”白衣男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輕聲喃喃著這個名字,竟似痛苦的呻吟。
早知今日這般無奈,空虛,倒不如當初死在你的刀下了呢……江慕翛憑欄而立,如臨風玉樹,眼神竟有些迷蒙。冰涼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
胸口上,赫然一道可怖的疤痕!
那道深深的傷疤至今猶在,每逢陰雨天邊隱隱作痛,似乎在提醒著自己,曾經有過那樣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曆……
哈!怎麼能忘得掉呢!?隻要刀傷在,痛便在,恐怕,這一生也忘不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