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鴞孤寂的身影劃破夜空，時而高飛，時而低掠，偶爾著陸以確認細犬在途中留下的記號。
    雪鴞的背上坐著兩個鼠大的小人，自然是雪銘和伯毅師兄弟。途中，雪銘已將從漣漪那裏得來的情報簡略述說了一遍。
    這次的路程頗為曲折，他們一路飛離市區，穿過郊區，飛越河流，灘塗，樹林，最後來到一片懸崖邊上。
    前方傳來狗的吠叫聲，隱約可見一個淺色影子在對麵懸崖頂端蹦跳。
    翠羽先是飛到崖頂與細犬會合，伯毅第一回見到犬形禦靈，是一隻黃白相間的獵犬，有著十分流暢的身體線條，四肢纖細且肌肉發達，尤其後肢長而有力，十分適合高速奔跑。
    細犬從地上銜起一物，邀功似的歡快地搖著尾巴。
    伯毅認出那是一隻死去的巴掌大的小鳥，但不知是個什麼品種。
    “喔，這是……”雪銘有些意外，看來跟蹤宏源大師的不止他們一方。
    他拍拍細犬的頭：“你做得很好，會給你獎勵的。”
    細犬喉嚨裏發出興奮的嗚咽聲，尾巴搖得像撥浪鼓。
    “現在我們要趕緊找到宏源。”
    “汪汪——汪——”
    伯毅是聽不懂犬語的，但同為禦靈的翠羽似乎理解了細犬叫聲裏包含的信息。她再度起飛，緩緩自崖頂滑翔而下，貼著崖壁低速盤旋，像是在尋找什麼。
    很快，在大約位於半腰的位置上，銳利的鷹眼發現了不尋常之處，朝斜前方俯衝過去。
    擁有良好視覺的伯毅也看到崖壁上一團不自然的漆黑，好像是個洞穴，入口在一簇簇藤蔓的掩映下難以分辨。
    雪鴞的身影沒入藤蔓，進入洞穴內，三人恢複原狀。
    翠羽點燃兩支蠟燭，將其中一支交給伯毅，他們打量起洞內的情形。
    這裏應該是天然形成的洞穴，沒有發現人工雕琢的痕跡，高度勉強能讓伯毅正常通過，裏麵亂石堆砌，其間散落著一些枯藤敗葉和幹了的動物糞便。
    洞穴並不深邃，站在入口處便能一望到底。三人向裏麵走去，伯毅在前麵探路，雪銘走在中間，翠羽斷後。
    在洞穴的盡頭，一塊大石的陰影下，他們發現了宏源大師。
    那是一個蜷縮著的，宛如猿猴般的生物，裸露在外的皮膚比漣漪所描述的更加幹枯萎靡，顏色發紫，宛如一顆即將腐爛的蘋果。他雙目緊閉，半邊身體布滿大片幹涸的血漬，生死不明。
    中了蛇毒還能拖著這副殘軀來到這裏，已經很了不起了。
    雪銘一邊想著，一邊蹲下來探其脈搏，發現大師仍一息尚存，便立即從懷中取出一枚自製的解毒藥丸，讓伯毅托著大師的下巴將藥丸喂下，也不知是否還有寰轉的餘地。
    雪銘又宏源檢查了肩膀處的傷口，看起來不像是穿刺傷，倒像是嚴重的燒傷。再看宏源的雙手，左手完好，右手也有同樣的灼傷。雪銘猜測他很可能是用什麼東西灼燒傷口，以達到止血的目的。
    這當中隱含了兩個重要信息：其一，或許那蛇造成的傷口無法通過施法使其愈合，隻能通過比較原始的手段進行緊急治療；其二，宏源使用的火很可能不是普通的火，否則他沒必要白白犧牲右手。
    除此之外，他還在宏源身上發現了兩股不同尋常的氣息，一種好像是……妖氣？而另一種則邪肆霸道，充盈著宏源的全身，是某種強大的詛咒。
    伯毅也感受到這股滲人的邪氣，朝後退了一步，腳下好像踩到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個白色長條狀物體，便撿了起來。
    “師兄，你看這個。”
    雪銘回頭，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小心！不要直接用手碰。”
    伯毅像扔掉握著的烙鐵似的立刻鬆了手，連退幾步，毒牙磕在石頭上，輕輕彈起，牙尖朝雪銘小腿刺去。
    雪銘發動了全部的運動本能往旁邊一跳，毒牙的攻擊是順利躲過了，但同時他腳下不慎踩滑，臀部重重砸落在一塊不怎麼平整的石頭上……
    雪銘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紫了，紫到讓人懷疑他是否也中了蛇毒。
    “……”
    伯毅一時間忘記了言語，忘記了動作。
    他深知闖了大禍，師兄向來是有仇必報的，不知道會用什麼手段懲罰他？
    翠羽不敢相信地看著這一幕，平時那個總是穩操勝券、一切盡在掌握的主人，竟然也會有如此狼狽不堪的一麵。
    可是看到主人吃癟的樣子，真的好好笑，她不得不用盡全力壓抑胸腔裏的振動，忘記了應該第一時間去把主人扶起來。
    幸好此時宏源大師有了動靜，及時阻止了雪銘的發作。
    宏源的雙眼仍舊緊閉著，隻有嘴唇在緩緩蠕動，發出的微弱氣音幾乎隻比呼吸聲大一點，低不可聞，亦不知他是真的已經清醒過來在講話，還是無意識的囈語。
    雪銘由翠羽扶著一瘸一拐地湊近了，依然聽不真切，他不得不俯身將耳朵貼近宏源的嘴邊。
    “太子殿下……”
    “殿下……仍有危險……”
    他聽見宏源如此說道。看來太子的倒黴日子還沒到頭啊。
    宏源接下來的話變得更加模糊不清，斷斷續續，雪銘聽得艱難，卻又對此無能為力。
    這番開口似乎耗盡了宏源所剩無幾的力量，他很快便不再言語，雪銘喚了一聲，再次去探他頸部的脈搏，這次等了許久仍沒有感受到跳動的跡象。
    “這次恐怕是真的圓寂了。”他歎息一聲，心中一時感慨良多。
    一代高僧竟然以這副模樣死在這個隱秘難尋的洞窟裏，如果不是他們找到這裏，宏源的遺骨恐怕再過一百年、一千年也不會被發現。
    他不禁懷疑自己之前的決定是否正確。
    那晚，他們明明已經追蹤到太子府，他卻因為想看看事情的後續走向而決定將計劃暫時擱置，所謂的不敢擅闖皇宮不過是借口罷了。
    或許那晚他應該盡快采取行動，即便不去阻撓宏源達成目的，至少也能從他那裏收獲一些真相，而不是隻得到幾句臨終前的隻言片語。
    不過感性歸感性，他並沒有忘記這是一樁生意，現在失蹤的人找到了，接下來便是去白雲寺了結這項委托。
    他順便還有很多問題要問宏智，雖然這些問題與委托無關，但既然讓他查到了這一步，接下來便不會輕易善罷甘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這次就算是用強硬的手段也一定要讓宏智把知道的全部吐出來。
    一縷如煙霧般的淡藍色磷光從宏源的胸口逸出，空氣中的妖氣瞬間變濃了。煙霧上升到一定高度後，在半空打著旋兒聚攏在一起，最終凝成一枚指節大小的藍色球狀物體，流溢著奇妙的光芒。
    藍色球體一起一伏地向洞穴外飄去，雪銘速度出手將其攏在手心。
    伯毅問：“師兄，這是什麼？”
    “是妖元。”
    “妖元？”伯毅想起以前聽雪銘提起過，妖元是一種妖怪才有的東西，要經過許多年的修煉才能煉出來，是妖力的核心。若失去妖元，妖怪會失去大部分妖力，無維持人形。
    難道宏源大師其實是妖怪？可再看他的遺體，並無明顯變化。
    雪銘沒有回答。伯毅一看他臉色，便猜到他定是還在因為剛才的事生氣，便識趣地癟癟嘴不再問了。
    “去白雲寺。”雪銘對翠羽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