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卷  第四章·雪月飛舟(5)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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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後,明月夜。
    雪鴞的身影穿過夜空,背上坐著兩個小人,是雪銘和伯毅。
    伯毅手上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有一隻秘色酒壺和四個空杯,酒壺也是空的。
    雪銘說今晚要去找花氏兄弟收取上次委托的報酬,伯毅想不明白為什麼要帶酒具,難道還要喝酒?
    他狐疑地盯著坐在旁邊的雪銘,突然啊了一聲。
    “師兄,你忘了戴麵具!”
    “這次不用。”雪銘朝他看了一眼,提醒道:“你小心一點。”
    “放心,我坐穩了。”
    “……這套瓷器很貴的。”
    “……”行吧,我命賤。
    翠羽在一座小山前放緩速度,隨後停落在半山腰上一塊相對平坦的地方,隻見有一座小木屋靜靜地佇立在月光下。
    木屋背靠山林,朝南俯視大地。屋前開辟出一個小小的庭院,地上鋪著些石板,有一副石桌凳,做工粗糙,但反倒顯得古拙可愛。院子兩旁種著些花草,還有一棵很高大的杏花樹,開滿了白色的花。
    空氣裏彌漫著烘烤食物的香味。
    仿佛感應到他們的到來,木門從裏麵推開,一個高大壯碩的男人從屋內走出來。
    按理說這樣的人站在麵前,會給人帶來不小的壓迫感,然而男子周身卻充滿了奇異的柔和氣質,讓人不但不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或許這就是藝術家所獨有的氣質。
    “歡迎各位光臨寒舍。”
    花不問迎了上來。他今天也沒有戴麵具,穿著寬鬆的玄色長衫,伯毅終於看到他麵具下的模樣。
    黝黑的臉孔,額頭上有兩個肉色凸起,約莫一個指節長度,往斜上方支棱著,像某種剛冒出泥土的嫩芽。臉頰和脖子裸露在外的部分,散布著零星的青色鱗片,月光下,鱗片隨著肌肉動作變化角度,呈現出多變的金屬色反光。
    雪銘略施一禮:“應邀前來,多有打擾。”
    “哪裏的話,我們才要多多感謝公子才是。”
    “是客人到了?”
    門框上摸索著出現一隻蒼白的手,然後現出本人,正是花小羊。
    短短半月,他好像完全變了副模樣,臉上的死灰氣一掃而光,整個人神采奕奕,眼裏帶笑。
    伯毅感歎,精神狀態對一個人的影響太大了。
    花不問先是請雪銘一行人落座,這才牽著花小羊走向這邊。
    接著他又返回屋內,不一會端出幾盤冒著熱氣的食物,是幾盤烤過的茄子,香菇,豆皮,還有一盤烤小魚幹。
    “略備了些簡陋吃食,還請各位莫要見怪。”
    雪銘客氣道:“沒有的事。正好我帶了酒,搭配山野美味是再好不過。”
    伯毅疑惑地看向他,以眼神詢問:壺是空的,酒在哪裏?
    隻見雪銘單手結印,默念咒語,酒壺上浮現出一圈發光的印記,像文字,但不知是什麼文字,還沒等看清就消失了。
    瞬間,酒香彌漫。
    翠羽給四隻酒杯斟滿酒,酒香味更加濃鬱。花不問察覺到唯獨伯毅的麵前沒有酒。
    “我再去拿個杯子來。”
    伯毅連忙擺手道:“我不會喝酒,請不用在意。”
    “好香。”花小羊深吸一口氣,合上雙眼,似在細細品味這氣味。
    “火中蓮,還有……夢草?”
    雪銘投以讚賞的目光:“不錯,火蓮可驅邪除穢,飲之尋常邪魅不得侵體。隻是不知你說的夢草是何物?”
    花不問解釋道:“是一種香草,在我們老家一般用來曬幹點燃了熏蚊子。”
    花小羊笑嘻嘻道:“沒想到還可以用來釀酒呢。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你不小心把這個混進豬草裏,豬吃了後跳出豬圈來追你?”
    “哈哈,當然記得,豬特別討厭那個味道。”
    翠羽忍不住嗬嗬笑出聲。
    雪銘:……你們知道這豬都不吃的玩意兒在咱們外界有多貴嗎?
    他咳嗽一聲,說:“可能是各地叫法不同吧,據我所知,這種植物還有一個名稱叫做玉草,釀出來的酒會有一股獨特的香氣。”
    說罷他舉起酒杯:“這一杯,我先幹為敬。”
    其餘人也紛紛舉杯,之後不免又是一番輪流鑒賞,說得好像此酒隻應天上有,要不是沒有紙筆,有人怕是當場就要作詩一首。
    伯毅不想聽他們大段大段的品鑒詞,他隻想盡快填飽肚子,盯著那幾盤菜發呆。
    酒過半酣,花不問起身返回小屋內,取出一架長琴。
    “這便是蒼風。”
    雪銘站起身:“我可以摸一下嗎?”
    得到花不問的默許,他將手輕輕貼在底盤的部分,釋放出一縷靈力,探入琴木內部。
    靈力漫遊其間,觸到一個極其微弱的搏動。
    “還活著。”
    “什麼?”
    “這琴木依然蘊含著生命力,但很微弱。”
    花不問說:“這是從千年古樹的精靈那裏得到的,想必不同於凡木。”
    “這股生命力量尚在沉睡,我感受到它的喜悅。它應該很喜歡你的琴聲吧。”
    如果條件適當,它可以蘇醒過來,長成一株參天大樹。
    眾人皆感驚奇。
    花不問牽著花小羊的手,兩人來到杏花樹下。
    花不問盤腿而坐,蒼風置於膝上,花小羊則站立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
    錚錚——
    錚錚——
    手指在琴弦上舞動,輕挑慢撥,琴音流瀉而出。
    難以想象這雙強壯粗糙的手,竟能彈奏出如此精妙動人的音色。
    這正是那首極負盛名的《雪月飛舟》。
    今晚這場表演,即是約定好的報酬。
    歌聲響起,是空靈婉轉的女高音。
    隨著琴音意境變化,逐漸轉為舒緩的女低音。
    皎皎清輝下,微風拂來,杏花紛紛飄落。
    一團發出淺藍色淡光的東西,自雪銘衣袖裏翩然而出,伯毅認出那是禦靈小蝶。
    小蝶揮動著翅膀,磷光四散,化作一名身著白衣的舞姬,眼波流轉,長發如瀑。
    原來她已能化為人形。
    伴隨著絕妙的演奏,舞姬翩翩起舞。
    柔美的腰肢,如柳枝般隨風悠蕩,手勢婉轉流連,雙臂柔弱無骨,宛如那枝頭搖曳的花朵。
    跳躍,旋轉,甩袖,每一個舞步都精準地踏著音符的節拍。
    琴聲漸急,歌聲再次轉為女高音。
    當音樂進入到高潮部分時,舞姬騰空而起,猶如飛向宵空的白鶴。
    而後,隨著琴聲落幕,舞姬的倩影也如同那隨風而逝的花瓣,消融於月空中。
    這一幕如夢似幻,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變得無限淡薄。
    人世間能得幾回這樣的表演。
    一曲完畢,聽眾久久不能回神。
    臉上有濡濕微涼的感覺,以手輕拭,竟然是淚。
    雪銘有些意外地注視著手指上晶瑩的水珠,一個久違了的東西。
    他原本以為再不會有讓他流淚的事物了,沒想到會在今夜。
    雪銘連忙將淚水拭盡,他不想讓伯毅看見自己現在這副模樣。裝作不經意地回頭看去,沒想到伯毅趴在桌子上,竟然在睡覺?!
    “喝醉了。”
    翠羽指指酒壺,悄聲說道。
    雪銘搖晃酒壺,隻剩下兩杯的分量,不禁苦笑。
    這可是今年從西域進貢的禦酒月華碧泉,總共才有十壇,即便是貴為當今皇後,也隻得兩壺賞賜。
    這個師弟,明知沾一滴就要東倒西歪,居然不聲不響地喝了半壺,不醉才是怪事呢。
    “師兄,對不起……”醉酒的青年發出含糊不清的呢喃。
    雪銘的臉一瞬間凝固住了。
    對不起?
    有些事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一筆勾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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