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煙  瘋犬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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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沿著屋簷紋路垂落。
    溫予酒撐著雨傘,剛好站在最有可能被雨水冷不丁砸中的地方,垂眼對著麵前渾身上下都被澆透,襯得身體更是瘦削的男孩子。
    這個角度隻能看見江楓頭頂的發旋,還有隱藏在淋濕的襯衫下,線條分明的一小截手臂。
    男生往裏收腳,躲過從傘邊墜下的水珠,卻不打算開口提醒對方,而是繼續睹向縫隙間的水潭。
    這個區域,隻有遠處高樓反射過來的一小塊光源。
    而溫予酒剛好遮擋了一大半。
    江楓隻好再次抬頭,想要跟對方說能不能往旁邊偏開一些,目光剛往溫予酒的方向遞過去,措不及防被肩上刺過來的光晃了眼。
    眼球一下子被刺痛,他下意識閉上眼,身體也跟著搖晃了兩下。
    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溫予酒又一直低頭看他,自然發現江楓的動作,頓了一下想開口。
    下一刻,男孩子終於忍過那一瞬的暈眩,再次睜眼,生理淚水也跟著滾下來。
    在對方眼裏,就像克製不住迸發出的情緒。
    臉上的水早在之前就風幹差不多,於是眼下溢出的淚水尤為明顯,更何況溫予酒站在光後,看的更加清楚。
    他嘴唇動了動,猶豫著要不要說些什麼。
    江楓則是不以為然的低頭在肩膀蹭了一下,把淚痕和滑到下顎欲落不落的淚水蹭掉。
    他又把腳往後縮了縮。
    雨勢更大了,這回隻能聽見雨滴砸在屋頂、和地板的響動。
    溫予酒認輸般開口:“你打算一直在這兒坐著?”
    江楓說:“雨停了我會回去。”
    溫予酒說:“我送你。”
    他的語氣平淡,好像送他回家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
    少年的身子明顯頓了一下,忍不住抬頭瞥他:“送我去哪兒?”
    “家,”溫予酒說,他想了想,又接著補充,“上周那個地方。”
    上周他剛好提出去江楓的家裏幫他補習,對方給出的也是那個地址,按理說應該也能歸為家的一類。
    沒想到江楓拒絕的幹脆:“不了,我不回那裏。”
    江柘動手在他的意料之內,巴掌也不算不能忍受,好歹他的父親隨著年齡增長愈發計較麵子,已經做不出拿起身邊的凳子就砸到他身上來的舉動。
    除了力度太大,現在右臉還是隱隱作痛。
    手機在他漫無目的的途中耗盡了最後一格電,江柘找不到他人,說不定還會去到小區的單元樓下蹲他。
    畢竟江柘認為,他除了那套房子就無處可去。
    或許他父親也沒有認為錯,他現在確實想不到可以去的地方,隻能坐在這個巷子的盡頭,盯著地麵的水花發愣,身邊還有一個他連眼神都不想給的人。
    江楓嗤笑一聲。
    是有點慘。
    如果是在以前,江楓可能會和他的父親大吵一架,或者還手,但現在和以前不同了,至少他不想跟江柘爭執,也懶得爭執。
    就像於淇問他,在他心裏,母親應該盡義務到什麼地步,換做以前他也許會一一列出標明,而這些舉動在他父母眼裏被標為短暫的發瘋。
    但一個人相處久了,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在遠處看到所謂完整的家庭,不明白的感情和相處模式在陌生人身上都見過,江楓就不在意了。
    他不喜歡困在一個地方太久,也不喜歡被人或事物遮擋去路。
    所以關於家庭的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需要的時候得不到,不需要就不會再多看兩眼。
    溫予酒猜不出江楓心中所想,但看對方明顯又一次進入發呆狀態,明白有關該去哪的話題,一時半會談論不出結果,於是收起傘往男孩子的身邊一站,接著也蹲下來。
    江楓被他的舉動弄得一愣:“你幹嘛?”
    溫予酒瞥他一眼:“站累了,休息一會兒。”
    江楓遞給他一個看傻子的眼神:“你有傘,能回去為什麼非要在這待著?”
    “嗯,你說得對。”溫予酒無視濕漉漉的地麵,曲起腿在他的身邊坐下來,跟隨江楓的視線往前看,“我為什麼非要在這呆著呢。”
    兩個人的身上都不可避免沾上水漬,溫予酒又自己坐到水泥地上,白襯衫的衣擺更是貼著雨水和泥土攪濁的濕地,陪著江楓在這裏發呆。
    雨勢沒有因為男孩子們在屋簷下躲雨,產生丁點的心疼,反而愈下愈大,風也從遠處呼嘯而來。
    江楓自顧自拿起溫予酒放到身側的傘,打開擋住飄過來的細雨,問身邊不停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人:“你為什麼會來?”
    他從班級出去到這裏起碼過去半個小時,沒理由會被知道動向。溫予酒出現在江楓眼裏不合常理,這會兒控製住焦躁,才開口詢問。
    溫予酒:“我隨便逛逛。”
    江楓:“?”
    江楓轉過去打量了他一眼。
    溫予酒:“我就是出來隨便逛逛。”
    江楓不信:“這裏有什麼好逛的?”
    對方反問他:“那你為什麼來這裏?”
    “……”江楓說,“我也隨便逛逛。”
    ——話題中止。
    沒有一個人在說真話。
    溫予酒想說自己隻是下意識來到這裏,但他知道眼下江楓不會相信。
    江楓想說自己逛著逛著就到這裏了,但溫予酒也許會應和,內心卻不會相信。
    於是他們之間又陷入沉默,這樣的場麵在兩人開始頻繁接觸後就不再常見。
    心底的躁意又一點一點升騰,燒的江楓有些喘不過氣,連視野也變得模糊。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遠處的樓宇開始搖晃。
    接著身子一歪,江楓倒了下去。
    兜裏的手機就算答應出門也一直處於震動狀態,度過五十秒的接聽時間緩和十秒又一次打來。
    景昔白在溫予酒的電話轟炸下,緊趕慢趕叼著煙出現在自己的琴行附近。
    靳南正好在他的酒吧幫忙製定菜單,聽到溫予酒在電話裏道出的請求,說什麼也要湊這個熱鬧。
    景昔白隻好換了一把更大的傘,帶著他往舊巷走,又把傘微傾,讓傘麵更多遮擋到靳南的部分。
    距離琴行門口不過幾步之遙,大雨模糊了不少輪廓,但依舊能夠清晰看出門口蹲坐著兩位少年。
    其中一位還靠在對方的肩膀上。
    景昔白和靳南對視一眼,加快腳步走去。
    溫予酒一直埋頭給景昔白打電話,全神貫注的情況下難以注意到外界的動靜,直到雨勢也蓋不住腳步聲。
    他抬頭看見靳南正撐著傘,彎腰看著他和懷裏的人,景昔白先一步去到琴行門口開鎖:“南哥。”
    “嗯,”靳南應了一聲,打量著溫予酒懷裏不動的男孩子,“這是怎麼了?”
    溫予酒也低頭。
    江楓在倒下時還保持著一點清醒,被溫予酒手疾眼快攬進懷裏還掙紮了幾下才靜下來。
    暈眩感在腦袋裏揮之不去,江楓左手手肘抵在溫予酒因為他突然的動作而盤起的大腿上,闔眼深吸幾口氣想讓自己撐起身子。
    但被他壓著一條腿的男孩子似乎不想讓他如願,抬手撫上江楓的額頭:“你在發熱。”
    溫予酒的聲線本就略低,兩人這會兒又靠的極近,聲音瞬間在江楓的耳邊炸開,他的腦子開始嗡嗡作響。
    “我知道,”江楓又動了一下,見溫予酒把手搭在他背上沒有要放下的意思,用力眨了幾下眼睛讓自己清醒一些,說,“你先鬆開我。”
    溫予酒冷靜道:“你會倒在地上。”
    江楓又深吸了幾口氣:“……不會。”
    “是嗎?”江楓垂著腦袋看不到身上的人的表情,隻聽得見溫予酒的音調淡淡,“那你站起來走兩步。”
    “……”
    壓在心頭的煩悶感愈重,江楓抬起左臂撐上溫予酒的膝蓋,想要依著對方的話照做,讓溫予酒鬆開手。
    但他剛準備撐住身子站起來,溫予酒率先拽上他的胳膊,又把他重新往自己的懷裏扯。
    江楓的腦袋因為發熱而昏沉,幾個動作又花去不少力氣,強撐的精神在這一回的跌倒中消散。
    男孩子倒在溫予酒的懷裏。
    衣服在扯動下又被鑽到空子的雨絲淋到,溫予酒伸手撈過方才滾落在不遠處的雨傘,擋在他們前麵。
    擁著的人的軀體滾燙,連帶冰涼的布料都染上溫度。
    溫予酒抹開貼在江楓額上的劉海。
    “發燒了。”
    琴行備有醫藥箱,景昔白幫著溫予酒把男孩子從外麵背回屋裏的簡易床上,又拿出溫度計給江楓測量溫度。
    靳南在屋外聯係就近的診所。
    景昔白雙手抱臂靠在門邊,看著屋裏換上他自己留在這的一套幹淨衣服的溫予酒:“我記得考試是今天出成績,你們是考的太好了,相約出來在雨下奔跑?”
    溫予酒:“沒有。”
    景昔白轉看向在床上躺著的江楓:“要不要幫小朋友也換一下?”
    江楓淋濕的程度比溫予酒要嚴重,但溫予酒看了他一眼,猶豫一下還是搖搖頭。
    靳南打完電話從外麵回來:“診所還開著門,現在雨小了,開車送過去?”
    溫予酒點頭:“好。”
    溫度計顯示的度數偏高,他彎下腰搭上江楓的肩膀,晃了晃,“江楓。”
    夢境光怪陸離,江楓佇立在郊區的臥室門內,屋外是江楓和於淇的第一次爭吵,因為他第一次在學校打架,雙方都在質問為什麼兒子會變成這樣。
    他眨了眨眼,眼前的內容又變換為他拉著行李箱,推開臥室門,準備前往已經通風完畢的新房,剛走出去就撞見也準備出門的祖父,江老爺子望著他,問他一周會不會回來看他一次。
    江楓張口還沒想好措辭,麵前的景象如沙散去,拚接成十中的圖書角。
    依舊沒有燈,他卻看清了不遠處的人的神情,原先是淡然的,對上他後明顯的怔了怔,接著露出笑容喊他:“——”
    江楓看見對方的嘴皮在動,唇瓣開合,喉結也在顫,明顯在發聲,他卻聽不見。
    “……你說什麼?”
    “——”
    他們之間擁有距離,江楓想要走過去聽,但剛要往前邁一步,身後突然有人扳住他的肩膀。
    江楓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溫予酒搖晃床上的人好幾下,陷入低燒的人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著依舊不大清醒。
    “江楓,”溫予酒看著他,“要去看病了。”
    江楓還落在方才的夢裏,腦子轉了幾下才回應溫予酒的話:“……看病?”
    “你發燒了,”溫予酒向景昔白和靳南示意可以開車,又問,“要不要換套衣服?”
    “不換,”江楓又一次拒絕幹脆,幾個瞬息足夠他強撐起精神,“麻煩了。”
    抵達診所,江楓又在醫生的示意下量過一次體溫,溫度又往上竄兩度,突破三十九攝氏度大關,被勒令待在所裏打點滴。
    男孩子的衣服幾經周折讓體溫烘幹不少,但火眼金睛的醫生一眼就看出對方穿的是濕衣服,她以為把江楓送過來的是朋友,立馬瞪上把病人送來的另外三位:“怎麼讓他穿濕掉的衣服,怎麼照顧人的?”
    溫予酒:“……”
    景昔白:“……”
    靳南:“我就說了給小楓換衣服再過來。”
    “不好意思醫生,”景昔白誠懇認錯,“他不愛穿不是自己的衣服,我們這就去隔壁挑兩件。”
    診所隔兩家就是服裝店。
    溫予酒還是保持沉默。
    “算了,”醫生又瞪了他們兩眼,轉回去對著椅子上明顯暈乎不行的江楓,“我給你拿一套新的病號服,你去隔間換上,然後在床上躺好。”
    江楓點點頭。
    打針容易犯困,江楓躺在病床上再一次進入昏昏欲睡的狀態。景昔白和靳南去服裝店幫江楓挑衣服,溫予酒在隔間外,聽著醫生講醫囑。
    “他是不是這幾天精神太緊繃了,又一直熬夜導致免疫力下降,聽你說剛剛還淋了一場雨,才會突然燒起來。”
    “這幾天不能吃辣的和涼的,刺激性的都不能碰,還要多注意休息,多喝水。我開了幾副藥,讓他按時吃。”
    醫生邊口述邊在診斷單上寫下幾行,然後撕下來遞給站在最前邊的溫予酒。
    溫予酒接過來:“謝謝醫生。”
    他帶著開好的藥和診斷單回到隔間,男孩子正盯著鐵杆上掛著的吊瓶發呆,聽見腳步聲朝溫予酒的方向看過來。
    溫予酒剛準備把醫生說過的話複述給他。
    江楓比他先開口:“南哥走了嗎?”
    溫予酒愣了一下:“還在買衣服,等會兒回過來。”
    “哦。”江楓應了一聲,又重新看向吊瓶不說話。
    溫予酒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把藥袋放到他枕邊:“怎麼了?”
    江楓說:“我還沒給南哥答複,兼職的事。”
    “你要去?”
    “去。”
    江楓盯著滴管,“我缺錢。”
    溫予酒不說話了。
    江楓繼續說:“難道你要資助我,少爺?”
    溫予酒說:“你要多少?”
    江楓獅子大開口:“十萬。”
    “……”
    “我開玩笑的,”江楓笑了一下,“謝謝。”
    他沒想到對方會把自己送來診所,帶了點誠意:“感謝溫老師救命之恩。”
    三十九度不及時就醫容易燒壞腦子,溫予酒自然聽得懂對方在道謝什麼,嗯了一聲又不回話了。
    江楓又開口:“再幫我個忙,溫予酒。”
    溫予酒看著他。
    “想認真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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