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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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瀝瀝地下起來,忽大忽小都看老天高興。米懷樂還記得有段時間,透明塑料雨傘特別流行,他也趕時髦買了一把,離開那座城市的時候落在老房子裏。在透明的傘頁下躲雨,抬眼就能看見雨點迎麵砸來,摔碎在傘麵上,四分五裂卻樂此不疲。但不管雨勢多猛,米懷樂心裏明白,總歸是淋不著他。他有那樣的錯覺,那把他愛不釋手的透明塑料傘在保護著他,將他籠罩在自己張開的純淨羽翼之下。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很難改,所以他依舊喜歡站在雨天裏,看那連續不斷彈跳在透明玻璃上的雨點,有種涼爽的安全感,竊竊歡喜。
中午吃過飯,雨仍不斷,米懷樂撐起傘沿著人行道的邊緣往公交車站走。傘早已經不是那把透明的,換成沈廣給他買的黑灰色格子布折疊的。
等待過馬路的人不很多,一位老婆婆站在他旁邊,駝矮著背脊拖住放菜用的小車。老婆婆的手幹枯細瘦,打了皺褶的皮膚鬆垮地貼在骨肉上。歲月,多少人曾經批評它的無情,可惜所有人都逃不過它的眷顧。對,或許是種眷顧,眷戀著生命的終結,顧盼著靈魂的開始。
信號燈跳躍到綠,人們啟步,以不同的頻率走向對街。米懷樂照顧著老婆婆的速度,落後一點護著她過馬路。忽然他餘光瞄到一輛飛馳的車,來勢極快,呼嘯著穿透大雨織就的簾幕,撲向米懷樂所在的位置。米懷樂臉色刷的白下來,肌肉僵住,步子邁都邁不開,呼吸也在瞬間凝滯。呆愣的一刹,車鼻子就要碰到他衣角,米懷樂突然感覺胳膊被架起來,腳幾乎騰空,一個有力的臂膀帶著他轉了半圈,往回踉蹌幾步,推上馬路中央的安全島。
嘎——刺耳的急刹車伴隨著驚叫同時刺進米懷樂耳膜,睜眼,一陣慌亂的心跳。車停住了,司機撞得頭破血流,趴伏在方向盤上不省人事,蔬果散了一地,壓稀摔爛的泥濘混合著紅的血色和白的腦漿。米懷樂的心髒漏跳一怕,他的目光順著不斷從車底湧出的血遊移到車底下沾染了血汙瞪得空洞的雙眼上,老婆婆的眸子充滿了絕望和不可置信,生生抽打著米懷樂的神經,卸了他所有的氣力。她,已經沒有呼吸。
悶雷滾過,雨點落得更急,兌淡了血,蒙上一層迷蒙般的水霧。
米懷樂突然想起什麼,猛然回頭看去,千鈞一發之時救了他的人,卻不見了。若不是他,那在車輪下躺著的就是自己。米懷樂無法控製的顫抖起來,他的理智裂開了一道縫,混沌的靈泄露出來,飄忽不定。手機在上衣口袋裏震動,米懷樂機械地掏出來,按下接聽鍵。那邊傳來陌生人的話,沙沙的雜音摻和著不是很清楚:“哼!米懷樂,下次你就沒那麼走運了!”
米懷樂散了的眸子重新聚合起來,他死命地抓住手機,衝著話筒大吼:“喪心病狂!不是人!你滾出來!滾出來!”
電話那頭早就掛了線。
K城是海洋性氣候,四季溫差不大,宜人居住。這座瀕臨海灣的城市沒有高樓大廈,綠色植被的覆蓋率全國第一,通常被人稱為城市之肺,活氧吧。
飛機降落的時候米懷樂瞟了眼窗外,腹誹著不過如此。他對K城的印象在沒到達之前就已經埋下厭惡的種子,第一感覺不好,以後可能也不會有多大轉變。米懷樂固執地這樣認為,撅著嘴下了飛機。他環顧四周,找前來接機的人。
“請問您是米懷樂先生嗎?”
米懷樂頭一回被人叫先生,這個稱呼用在一個十五歲少年的身上,挺別扭。他轉頭,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戴著金絲邊眼鏡,頭發一絲不苟地全部梳到腦後,顯得精明幹練。男人麵帶微笑,詢問的態度非常謙恭。米懷樂點點頭:“對,你是我爸派來接我的吧?”
“是的,局長還說若您到了,請撥個電話給他。”
米懷樂不耐煩地歎口氣,對著男人道:“知道了,你等我一下。”米懷樂左顧右盼逡巡著機場裏的電話亭,男人立刻明白過來,“您用我的手機就行。”說完從包裏掏出大哥大(那時候剛出移動電話不久,一個這樣的手機一萬多)遞過去。
“爸,是我,我到了。”對方高興地哈哈笑了起來,之後又囑咐幾句,米懷樂答應了,把電話交給男人,“乾叔叔,我爸讓你聽電話。”乾衛誠不習慣米懷樂對他的稱呼,愣了一下,接過電話。
“米局,是,好的,我知道了。”男人說完,掛上電話,略帶疑惑地問道:“米先生,您的行李呢?”
米懷樂抬手聳肩做無謂狀:“我就是全部行李。”
車行進在K城平整寬闊的柏油路上,奔著米懷樂新家的方向去,奔著米懷樂今後的生活去。男人不說話,車廂裏靜的落針可聞。米懷樂覺得這姓乾的男人說話的時候一絲不苟,不說話的時候又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是個不容易親近的人。
長出口氣,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錯落在後的景物定在原地漸漸遠去。其實米懷樂不喜歡K城是有原因的。他剛在原來生活的城市活絡些,學校裏也有同學接受他,願意跟他做朋友了,卻被爸爸一個工作調令風風火火地舉家轉移到這裏。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念舊同時也懂得珍惜周遭的事物。他活得認真,從不浪費生命。而爸爸的決定令他覺得氣憤,這就好比你辛辛苦苦堆疊起來的沙堡,被一個大浪頃刻摧毀,一股腦抹殺掉全部成就。他曾跟家人表達過這種沮喪,他提出自己的想法,可以讓他在原來的城市呆到高中畢業,等到上大學後再彙師K城,可米樹人不讚成,執意要一家人在一起。
米懷樂被迫來到這裏,K城的風景再好,也再不能迎合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