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半的基地靜謐得如同無人涉足的森林，隻有鳥鳴蟲吟的孤獨感。
    坐在宿舍樓台階上，齊暘筠一個頭有兩個大，一頓飯吃下來勞累的隻有他自己。
    陳哥喝得直接睡了過去，被趕來的女朋友接回了家，宋燁作為他的室友，酒量在線酒品混亂，時而發出不明意義的怪叫，時而沒事人一樣走兩步直線。齊暘筠孱弱的小身板廢了好大力氣，靠著齊暘筠和胡有昶的幫助扶回了宿舍，兩人本想進門幫他，被齊暘筠直接拒絕了。
    把宋燁扔在了床上，齊暘筠顧不得休息，要把胡有昶送回宿舍，十一點半過後的宿舍樓會滅掉走廊的燈，上次胡有昶給自己加練回來得晚，不小心被絆了一跤磕到了下巴，去醫院縫了幾針。
    自此以後，隻要胡有昶十點以後沒從他直播間路過，齊暘筠就會拉著冤種宋燁晚點下播，護送胡有昶回宿舍。
    雖然胡有昶表示自己長記性了，不會再一邊看手機一邊爬樓梯，但齊暘筠在他這算半個長兄，一個腦蹦過去人就老實了，走得時候還給祝鷂投去“抱歉”的眼神。
    送完人回去，齊暘筠看見祝鷂還站在他宿舍門口，以為是吃飯時的情緒還沒完全消化，怕吵到休息的隊友，拉著他到了樓下大廳簡單誇讚了幾句，見人放鬆下來以後才放人回宿舍，然後聽到祝鷂解釋說，他隻是幫宋燁換套衣服煮了壺熱水才會還沒回去。
    ……
    挺好的，起碼沒把解釋留到明天說給他聽。
    這麼一折騰，反倒是驅散了困意，齊暘筠暫時不想回宿舍，走到外麵看了回兒天，開始翻手機的消息。
    好長時間沒登過的社交軟件，齊暘筠鬼使神猜的點了進去，關注主頁第一條是決賽那天楊羽林發的博客。
    運營決賽後沒收了他大號一星期，小號綁定的手機號欠費許久，他又想不起密碼，還真的從那天以後沒關注過他們拿亞軍這件事。
    齊暘筠點進這條的評論區，係統默認是按時間順序，不經意掃了一眼，一條評論如一根長刺一樣紮在他的眼睛裏，逼著他去想這兩天的真相。
    ——萬寶IP怎麼變到B市去了，不會是去YON試訓了吧？
    楊羽林，試訓？
    他怎麼會相信跑商務這個借口呢？跑商務怎麼會瞞著他，楊羽林應該會開開心心跟他分享拍攝地的風景和趣事，而不是一整天都沒個音信。
    ——隊長，睡了嗎？
    頂端的對方正在輸入中持續了很久，久到齊暘筠以為楊羽林會當做沒看見，沒想到最後還是回複了他，很簡短的兩個字。
    ——沒有
    齊暘筠打字的手有些顫抖，他迫切的想知道楊羽林是不是真的去試訓了，卻又害怕麵對這個真相。
    ——你去試訓了？
    不知道什麼原因，楊羽林沒有再回複他這條消息，齊暘筠捧著手機等到夜色把他染得冰涼才慢慢悠悠回了宿舍。
    宋燁穿著不合身的睡衣，枕頭悶在臉上。齊暘筠走過去把枕頭掀開，把被子蓋好，躡手躡腳進了衛生間洗漱，洗完臉對著鏡子一看，圓圓大大的眼睛下麵的臥蠶掛著厚重的黑眼圈，長輩誇有福的微笑唇硬生生被他看出譏諷來。
    要不算了吧……他想。
    他想回家了。
    毛巾過了一遍熱水敷在臉上，熱氣漫進鼻腔讓他有點難以呼吸，齊暘筠借著這個時機放空自己。
    不去想楊羽林，不去想啵啵，不去想祝鷂，甚至是……今天不同尋常的胡有昶。
    無數件細小又緊密相連的事情，正在暗示他，有人要離開了。
    先去睡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齊暘筠把自己扔在床上，抱著宜家的鯊魚玩偶，閉緊眼睛妄想立馬進入睡眠，幸好一天的運動量消耗夠大，不知道是夜裏幾點，齊暘筠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了放鬆。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宋燁被齊暘筠的狀態嚇了一跳，懷著萬分抱歉的心情詢問他是不是自己昨天打呼嚕吵到他了。
    齊暘筠沒什麼心情開口，叼著牙刷搖了搖頭，繼續半死不活，完成固定任務一般行動。
    渾渾噩噩度過了幾天，老蔣終於忍不住把他單獨喊了出去。
    “你是想退役了嗎？怎麼打這麼差，艾俄洛斯都玩不明白了？”老蔣對他的情緒有所察覺，可比賽可不管你開不開心，狀態差勁隻能被人當做野怪速刷。
    “蔣哥，你跟我說隊長是不是要轉會了。”
    老蔣緊皺的眉頭反而鬆開了，終究是瞞不過去的。楊羽林不斷變動的IP，劉向波越來越少的訓練賽，都在提醒齊暘筠秋季賽的五人組要四散天涯了。
    “轉會對他來說不是壞事，憑他的經驗肯定有首發在。”
    “老蔣，這個隊伍沒有和TOP相稱的ID了。”
    老蔣啞然失聲，準備的一長串話語化成長長的歎息。楊羽林何嚐不是他帶著長大的弟弟，就連one這個ID都是他提議取的，和他的First一樣，和TOP很相配。
    “我給你一周的時間，二隊的射手是在世邀賽的大名單上的。我知道分離對你來說很難接受，你最初是為了逃避它才來打職業，那現在還是為了逃避分離嗎？”老蔣拍了拍齊暘筠肩膀，“你自己想清楚，心裏要有個答案。”
    “知道了，老蔣。”
    訓練室外的走廊沒有開燈，初秋冰涼的夜雨順著風刺得他骨頭發疼，情緒和窗外漫天的烏雲一樣昏暗低沉，看不到一絲光亮。
    就像是在大海中飄浮的遊船，失去了辨別方向的指南針，漫無目的地駛向未知。秋季賽時俱樂部錄製的紀錄片裏，有個問題是當初要打職業的原因是什麼，輪到齊暘筠時，他搖了搖頭說不知道。當然這段被當做廢片剪掉，沒有出現在大眾的視野裏。
    他的回答是真心的，如果不是楊羽林的邀請，一年多前的一天，他可能會出現在世界上任何一個陌生的地方，做著任何一件事情。
    “你怎麼了？”
    “哇！”齊暘筠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醞釀出來的情緒消失了大半，捂著心口大口呼吸。
    “沒事吧？”祝鷂連忙上前拍著齊暘筠的背，試圖幫他順氣。
    “沒事，就是被嚇到了而已。”齊暘筠扶著牆驚魂未定，頭腦都變得不清醒起來，“你從裏麵出來怎麼都沒聲音啊。”
    祝鷂皺眉，猶豫著開口：“今天我沒訓練賽，你沒和啵啵一起打嗎？”
    齊暘筠錘了錘自己的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已經累到喪失記憶了，抱歉。”
    祝鷂知道他狀態不好，把手裏的飲料強行塞給齊暘筠：“注意休息，喝這個補充補充體力吧。”
    他本來在宿舍收拾東西，找了半天沒找到自己的筆記本，想起來昨天複盤完太晚了直接丟到訓練室了，這才跑了過來，路過小賣部鬼使神差買了兩瓶飲料。
    齊暘筠也沒拒絕，說了聲謝謝擰開瓶蓋猛灌一口，液體和舌頭接觸的一瞬間，齊暘筠漂亮的小臉皺成一團，不知道這種濃鬱中藥味的水怎麼會被稱之為飲料。
    當著祝鷂的麵又不好多說什麼，強忍著惡心咽了下去，借著訓練室窗戶透出來的光一看，XX樹葉。
    ……舌頭和胃，你們兩個遭老罪咯。
    唇齒間的陳皮味難以淡去，齊暘筠當即打算請假去吃個東西壓壓味道。給老蔣發了消息，剛好二隊的射手也在，直接準了他的假。
    “去買東西吃嗎？”齊暘筠下樓前順嘴一問，當即就後悔了，現在這種情況他更想一個人靜靜。
    也不知道是祝鷂沒看出來，還是剛剛他在走廊的神態過於嚇人，祝鷂答應得很快，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一樣。
    這小子不會以為我要自殺吧？
    好在祝鷂不是什麼話多的人，不需要分散齊暘筠太多注意力在他的身上，兩人出了電梯外麵還下著毛毛雨，還沒等他開口，祝鷂傘就撐開了。
    還挺貼心。
    “這附近也沒什麼店，我去便利店買個關東煮，你要來嗎？”
    祝鷂點點頭沒什麼意見，他隻是想跟齊暘筠待在一塊而已，至於去哪兒幹什麼都無所謂。
    “不過我車就在附近，你要想去遠點的地方我也可以載你。”
    “不太方便吧，還下著雨。”齊暘筠想當然把車當做電動摩托車了，“我在後麵不太能握住傘。”
    祝鷂把傘舉高，指著左前方不遠處停車位的汽車說：“是這個，要去嗎？”
    ……齊暘筠眯著眼看不清車標，但直覺告訴他那是一輛好車，好到要花光這些兩年來自己攢下的所有資金。
    “還是不了，隨便吃點就好。”祝鷂也才十八歲，估計剛拿到駕照不久，他不敢去賭祝鷂車技能，能讓他們在雨夜安全活下來。
    作為便利店的常客，在這裏打工的阿姨都快把齊暘筠當半個兒子看了，看到他們剛進門直接從收銀台出來。
    “哦喲，下那麼大雨還來買東西仔仔。”
    “這不下雨了想吃點熱乎的嘛，一下子就想到阿姨您的關東煮了。”齊暘筠嘴甜得很，兩句話讓阿姨笑得合不攏嘴。
    “要吃什麼阿姨多給你加。”
    “祝鷂你吃嗎？”齊暘筠問。
    “我吃過了，你自己點就行。”
    齊暘筠點點頭：“阿姨，還是老樣子，多加點湯就行了。”
    “好好好，你們去坐吧。”
    剛坐下，祝鷂就問：“經常來？”
    “我夜宵經常點關東煮，也算是常客吧，隔三差五會到店裏吃，如果你以後也要吃夜宵我還蠻推薦這裏的。”齊暘筠不是因為和阿姨熟才做推薦，便利店還賣腸粉和雲吞麵，正宗廣東味，吃過的人都說好。
    “最晚後天我就要回俱樂部了，以後能不能吃上還不一定呢。”祝鷂苦笑，一想起BK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俱樂部他就頭疼。
    在TOP青訓的時候，齊暘筠就對BK有所耳聞，大多數都是負麵消息，比如什麼拖欠工資了，騙簽合同了等等，和TOP簡直天差地別。
    這幾天祝鷂一直待在TOP，也沒去其他戰隊試訓，老蔣對他又那麼看重，沒有BK掛牌TOP不拍的道理，齊暘筠不信祝鷂看不出來，而且祝鷂也沒什麼理由留在這個處在降級邊緣的戰隊吧？
    “BK不掛牌？”齊暘筠隻能想到這一個理由，戰隊其他人實力不行，版本一改圍著祝鷂重組也不是沒有機會打出成績。
    “掛，合同明年就到期了，我倒是想等到成為自由人的時候，BK不同意呀。”祝鷂最擔心的是BK臨時加價，市麵上比賽經驗豐富，實力好的選手不少，沒理由選擇秋季賽九連敗早早出局的他。
    天蘭杯祝鷂以50w被拍下，到了BK中路加上他一共有四個人，都湊成一桌麻將局了。同年春季賽上場幾局效果都不理想，對抗路位置又沒替補，教練組商量都沒商量，強行讓他轉位置。
    賽季初還在打排位的祝鷂接到通知後一臉懵，他隻有補位的時候會拿中路英雄去打對抗，抗議被駁回，教練組明確告訴他，不轉位置也沒有上場的機會，讓他自行選擇。
    聽了教練組的鬼話開始練對抗，別說上場打比賽，連大名單都把他踢出去了，BK從次級聯賽租借選手草草打完秋季賽，祝鷂被按在場下整個賽季。
    這次秋季賽後的轉會期又是一場豪賭。
    每次轉會期祝鷂都懷疑BK是資本用來洗錢的黑心俱樂部，要不然怎麼買的選手不是撞位置就是盲拍，不過他還是更願意相信賽訓組空有一身想法，沒有半分實力。
    “想那麼遠幹什麼，走一步算一步。”齊暘筠接過阿姨送過來的碗，挑選出他認為最好吃的大福袋遞給祝鷂，“現在是吃東西最重要，給你。”
    “謝謝。”祝鷂沒拒絕，手捏著竹簽象征性地咬了兩口，他剛吃過飯沒多久，飽腹感不允許他再往胃裏塞東西。但畢竟是齊暘筠給的，他不想拒絕。
    轉過頭對上齊暘筠狐疑的眼神，祝鷂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還是心虛的要死，迅速將頭轉了過去。
    不成想齊暘筠隻是微微歎了口氣：“不想吃就別吃啦。”
    聞言祝鷂就真的放下不吃了，搞得齊暘筠哭笑不得：“怎麼感覺我是你媽一樣，我說什麼你做什麼。”
    祝鷂沒接這個話茬，而是沒頭沒尾地問：“我走的時候你能送送我嗎？”
    “啊？”齊暘筠一時沒反應過來，愣著盯了祝鷂側臉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說的是他離開TOP的時候，“哦哦！有時間我就去送你，不過應該很快就會再見麵了。”
    “那就好。”祝鷂輕輕笑了一下，雙臂交疊放在桌子上，半張臉埋在臂彎裏，隻留出彎彎的亮晶晶的眉眼。
    時間能暫停在這一刻就好了，祝鷂沒來由的想，就好像他和齊暘筠真的是隊友，在一個平常訓練日的晚上結伴吃飯，暢想未來的職業生涯。
    如果那個在天蘭杯上令人羨慕甚至會嫉妒的天才選手，會在賽後誇他打得真棒的齊暘筠，真的是他的隊友就好了。
    如果上天能夠如他所願，那他就原諒在BK做背鍋俠的日子，原諒在背地裏辱罵他的隊友，原諒從不給他訓練賽卻讓他上場打比賽的教練，也原諒一味承受從不反抗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