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樹枝上蟬鳴嘰嘰喳喳破壞深夜的寧靜。由於連續一個禮拜的雨天，門前那顆結了果子的樹，伴隨著雨夜掉落。
    聽著雨聲，陳識站在窗戶前，肩膀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他抬起頭，拿出錢包，對著那張合影發起了呆。
    陳識十天前才被調回首都第二醫院，加上半夜教授集體開會，怕他調整不了時差，特地安排夜班。
    休息室內，陳識拿出以前某人經常說可以提神的咖啡，他喝了一口，很快，在洗手間吐了出來，低下頭捧起水洗了一把臉。
    果然，他還是適應不了這個口味。
    五點半，科室交接的人員來到休息室，見這個國外名牌留學生在窗邊發呆，故意陰陽怪氣，說：“陳醫生，你該不會是嫌棄我們第二醫院不如第一醫院好吧？”
    這明顯是來找茬的，陳識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禮貌回應。
    那個實習生開口：“陳醫生，你在國外待了這麼久，回來的第一天就趕上我們醫院百年慶典，真是太幸運了。”
    剛剛那位找茬的醫生繼續陰陽怪氣，說：“可不是嗎？他不回來就不不提，他一來，院長就要提議舉辦了，哎，你該不會是院長的兒子吧？”
    實習生說：“別瞎說，院長隻有一個女兒，而且院長姓王，他姓陳。”
    陳識不想解釋，繼續默默喝水，可是，那個找茬的醫生還是不放過他。
    他說：“陳醫生，聽說你在國外可是名聲大噪，怎麼突然回國了呢？是不是在國外混不下去了？”
    “你猜？”陳識笑了笑，看了一眼那位醫生，說著本地口音，大概是自己一來就坐上了他努力五年的位置，也不能怪人家帶著有色眼鏡看自己。
    “聽說你以前是院長的學生，”那位找茬的醫生繼續陰陽怪氣，說，“院長是不是對你抱有期望，才讓你坐上這個位置？”
    “不知道。”陳識依舊一臉平靜，沒有因為那個醫生的話而生氣。
    “誰知道呢？我可聽說國外風氣可開放了。”找茬的男醫生繼續陰陽怪氣，“陳醫生，你該不會也沾染上男同的風氣了吧？”
    陳識禮貌微笑，說：“我有沒有沾染上這個風氣是我的事，還有，王醫生，你該去查病房了。”
    那位王醫生冷笑一聲，說：“陳醫生，你今天剛來，不知道我們醫院的規矩，作為前輩，我有義務提醒你，作為醫生，可不要傳出什麼不好的言論。”
    陳識平靜回複，“謝謝王醫生提醒，我會注意的。”
    王醫生接著說，“還有，作為醫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要做出任何有損醫院形象的事情。”
    陳識冷靜說，“好的，我會注意的。”
    王醫生再次冷笑一聲，說，“還有，不要以為你是院長的學生，就可以目中無人。”
    陳識微笑點頭，“王醫生，你今天的話有點多，作為醫生，應該把更多的時間放在病人身上，而不是在這裏說閑話。”
    王醫生被懟得啞口無言，憤憤離開。
    實習生崇拜的看著陳識，“陳醫生，你好厲害啊！”
    陳識回以微笑，“過獎了。”
    準備下班的陳識在休息室洗了一個澡，大概是很久沒有回國了，有點懷念高中時期吃的那家牛雜店了。
    陳識收拾好，背著一個看起來很舊的書包，準備離開休息室，卻被內科主任攔下，“小陳！”
    “嗯？”陳識回頭，看著那位主任，他是自己導師的朋友，“主任，這幾天謝謝你帶我熟悉環境。”
    主任說，“不用謝，你剛回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謝謝主任，”陳識很感謝，“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會麻煩主任的。”
    外科主任姓楊，是個熱心腸，這一點，陳識剛回國就感受到了，自己現在的單人公寓宿舍，也是他幫忙留的，經常邀請自己去他家吃飯。
    陳識對這個楊主任很是感謝。
    “對了，主任，您找我有事嗎？”陳識問。
    “是有一件事。”楊主任一臉為難，“前幾天經常跑來內科那個女孩你可有見過？”
    “那個……”陳識想了想，說，“是叫葉曉雯嗎？”
    “對，就是她。”楊主任一臉無奈，“她是我的侄女，和你年紀相仿，就是想……拜托我，問問你，能不能和她去吃一次飯？”
    “啊？”陳識傻眼，“主任，我……”
    楊主任擺手，說，“小陳啊，我知道你剛回國，工作壓力也大，但是，你也老大不小了，總不能一直單身吧？”
    陳識有點不知所措，“主任，我沒有……”
    楊主任繼續勸，“你就當是幫幫我這個老頭子，好嗎？”
    陳識看著他，猶豫了一會，隻是吃個飯，自己到時再拒絕也可以，“我知道了，主任。”
    “好，那就約在今天下午吧。”楊主任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排班，“剛好你今天休息。”
    “行，沒問題。”陳識點頭，他確實沒什麼事情要做。
    回到宿舍的陳識，倒頭就睡，他在夢裏又夢見那個身影了。
    陳識的眼角劃過一滴淚，他緩緩睜開眼睛，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臉上，有些刺眼，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靠在床頭。
    月光照進屋內，顯得格外淒涼，陳識忍不住自嘲一笑，他喃喃自語，“真是矯情。”
    他穿上拖鞋，走到窗邊，打開窗戶，一陣冷風灌進來，吹散屋內沉悶的空氣，他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夜風帶來的涼意。
    窗外的夜色很濃，陳識看不清遠處的風景，隻是覺得心口壓著一塊石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陳識從冰箱拿出那份牛雜，將它放進微波爐熱好後，拿出來吃了幾口，不知是不是凍過了，味道好像差了很多，可能是他忘記淋番茄醬的原因。
    陳識邊吃邊想著，如果當初自己選擇留在國內，會不會不一樣？
    “叮鈴。”陳識拿起手機，是景苑女士打來的電話，“媽？”
    “小識，”景苑女士的聲音很溫柔，“聽你楊叔叔說，你答應和他侄女去吃飯了？”
    “嗯，我答應了。”陳識回答。
    “那……你還怪我當初執意讓你出國嗎？”景苑小心翼翼問著。
    如果這次他和能葉曉雯戀愛，會不會就開始異性戀了。
    “沒有。”陳識回答。
    “小識，媽媽當初也是為了你好。”景苑女士又開始提起以前的事情，“他根本不值得，你隻有在國外獲取更高的學曆，才能回來國內換來平等的名利……”
    陳識依舊堅持當年的回答：“媽，我說過很多次了，是我對人家告白的，是我先出櫃的，他從來沒有影響過我。”
    “小識，”景苑女士還是忍不住去怪罪那個男人，“要不是他，我們一家也不會變成這樣。”
    “媽！”陳識語氣有些激動，“這件事已經過去五年了，我和他這五年也沒有聯係了，您還不滿意嗎？”
    “小識，如果不是他勾搭你，當年你早在高二前往英國讀書了！我不能怪他嗎？他差一點就毀了我兒子的人生！”景苑生氣罵著。
    她不介意自己兒子是個同性戀，可她介意自己兒子被人玩弄感情。
    陳識握著手機的手一緊，“媽，是我自願的，和他無關。”
    景苑哭了，“小識，你每次都這樣，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我累了。”陳識說完後就掛了電話。
    床頭櫃的照片不知什麼時候飄落在地上，照片裏是兩個男孩子穿著校服，一起捧著榮譽證書，左邊男孩的眼睛從未離開過右邊的男孩。
    如果仔細一點，可以看得出，兩人的尾指是勾在一起的。
    那一年，是他從暗戀人身上獲取過很多情意的時間，雖然，他們年輕，對彼此承諾不了什麼，陳識想過，他想去南城念大學，那自己也跟著去，也許還有機會見麵。
    高中時期的他，永遠是班裏的尖子生，長得好看，家境也不錯，對人溫柔謙遜，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喜歡同性，可是他就是喜歡上了。
    同性之間的愛，要很勇敢，才能得到，所以，他一直沒有告訴他，直到他高三畢業典禮的那一天，他借著酒意向暗戀的人告白，結果……換來對方的一聲抱歉。
    陳識畢業後，選擇前往國外進修，他離開南城的那天，下著雨，他在機場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那個人，他臉上帶著口罩，不敢去看陳識。
    他捧著一束花，好像是碎冰藍，陳識看著他走路的動作心髒跳動，結果，他身後出現一個女孩，抱著他，那束花，也落到了女孩手裏。
    那一刻陳識明白了一個道理：他不喜歡同性戀，他討厭你陳識，不要在原地丟人現眼了。
    陳識沒有哭，隻是靜靜看著他們離開，也是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回過南城。
    *
    葉曉雯並沒有讓陳識等很久，她一下班就來到了約定的地點，是一處商圈內的一家烤肉店，裝修很有特點，很溫馨，也很有特色。
    烤肉店是一家偏日式的風格，裝飾很精致，環境也非常不錯，很適合約會。
    葉曉雯到的時候，陳識已經坐在那裏了，她笑著打招呼，“小陳醫生！”
    陳識禮貌回應，“葉小姐。”
    葉曉雯拿出一束碎冰藍遞給陳識，“叫我曉雯就好，這是送你的花，喜歡嗎？”
    “謝謝。”陳識接過花，“挺好看的。”
    “是吧？”葉曉雯一臉驕傲，“我可是挑了很久呢！”
    陳識看著手裏的花，心裏想著，那個女孩，應該也喜歡藍色吧。
    葉曉雯拿起菜單開始點菜，“這家店是首都很有名的烤肉店，他們家的招牌烤肉特別好吃，還有這個，這個……”
    陳識看著葉曉雯熱情地樣子，心裏有些不忍，他打斷她的話，“曉雯，不用點這麼多，吃不完。”
    葉曉雯抬頭看著他，笑了，“沒關係，吃不完就打包帶走。”
    “嗯。”陳識點頭。
    烤肉店的二樓是個包間，這是需要預約才可以進入的，坐在裏麵可以看清一樓的情況，鍾景和溫晉坐在包間裏麵討論公司最近的情況。
    “哎，鍾景，你看那個是不是陳識？”溫晉撞了一下鍾景的肩膀。
    “你是不是最近熬夜熬出現幻覺……”話還未說完，鍾景順著溫晉的方向看過去，愣了會神，手有些發抖。
    他，回來了，好像瘦了，高了。
    “他居然回國了，鍾景，你說，那個女孩該不會是他的女朋友吧？”溫晉夾起一塊肉繼續評價，“還挺漂亮，陳識當初去南城找你說了什麼？”
    鍾景想起那年的南城機場，陳識看著自己和那個女孩牽手的眼神，他是有後悔過的，當時隻是為了氣陳識，卻沒想到，那人去了國外便杳無音信。
    “喂，鍾景！”溫晉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你發什麼呆？”
    “沒事。”鍾景回過神，繼續吃飯，隻是心不在焉。
    葉曉雯和他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情況，是陳識的高中校友，大學在南城念的，現在在首都醫院當護士。
    “南城……”陳識低聲重複著。
    葉曉雯以為陳識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對，南城。”
    “我去一趟洗手間。”陳識站起身，路過前台時，順便結了個賬，又要了一包煙，走去吸煙區。
    陳識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尼古丁進入肺裏，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腦海裏不禁浮現出南城的場景。
    鍾景在吸煙區快抽完一根煙，正要回去，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陳識，今天是來陪女朋友吃飯嗎？”鍾景非常自然地從他手中抽出那支煙，放進自己嘴巴裏。
    “那支煙，我吸過的。”陳識有些緊張，想奪回，給他一支新的。
    鍾景伸手擋開陳識的手，將煙放進嘴裏，繼續抽著，眼睛卻盯著他。
    陳識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不打擾你和女朋友約會了。”鍾景將煙扔進垃圾桶，離開時，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肩膀擦過陳識的胸膛。
    “鍾景。”
    陳識再一次叫起這個名字。
    “嗯？”
    鍾景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
    這次，陳識沒有回答。
    而是先他一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