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暗藍色的夜空中，一輪皓月淩空而掛。
    稀疏的星星一閃一閃，月下，一排排的杉樹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影子，偶然間傳來一陣低低的不知名的鳥啼。
    藺莫夕在樹上坐了半柱香的時間，她隻是遠遠地看到房內的人影對坐，說些什麼，她故意不去細聽，即使想聽個清楚，也多半是兩個女子的一些貼己話，不過爾爾。
    待龍四風從屋內出來，送走了自己的客人。
    藺莫夕倒是大大方方地落到了院子中央，兩人大抵都是心照不宣。即使剛才她有意隱去自己的氣息，屋內的兩人應該都是內力深厚者，她並不意外自己被察覺。
    “現在的你，還有心情來這裏偷聽？”
    “燕夫人，怎麼能說是偷聽呢？兩個閨中婦人所談無非細碎小事，有何趣味！”
    “哼！”龍四風算是讚同，也確定了藺莫夕並不知道剛才兩人一邊閑談一邊正用筆在商談要事，心安不少。隻是她瞧著藺莫夕，就是不滿，“說，這麼晚了，找我做什麼？”
    “燕夫人，想來我臭名昭彰的事情，你很是滿意？”
    “藺掌門，這裏是龍吟莊，我哥哥一向管家下屬嚴厲，你認為有人敢在這龍吟莊內造謠生事嗎？再說，這幾日江湖的各路英雄都在此一聚，可謂魚龍混雜，悠悠之口，你又怎麼能弄得請誰是這罪魁禍首呢？”
    “燕夫人說的在理，莫夕十分認同！可是，正因為這裏是龍吟莊，來到此處的江湖人不看佛麵也要懂得看幾分僧麵，沒有莊內人的默許，又有誰敢在這莊內肆意起事？”
    “藺莫夕，不算太笨！”龍四風做了燕夫人這麼多年，出了名的殺伐決斷、雷厲風行，對於這樣已經擺在眼前的事實她也毫不扭捏，“是我暗地裏命人傳開的流言，隻是你若行得端做得正，我想大夥也不至於如此就輕信了！這終歸也你是平日裏太過任意妄為所致！而我隻是順勢命人多言了幾句罷了！”
    龍四風負手而立，月下明眸入珠，眼神犀利而堅定，臉上隻有不屑與憤懣，毫無任何不安與局促。
    聽了龍四風的話，藺莫夕原本的氣焰不知怎麼的竟消散一空。
    她看著眼前的燕夫人，想起江湖對她的傳言，對她也是敬佩的，畢竟一個婦人既要照料跛了腳的兒子，又要打理天一堂，實在不容易。
    而剛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並無道理，她必須得承認，那日她在眾人麵前親口說出換親一事是自己所為之時，她的名聲就被自己給臭了。
    她吸了口氣，滿腔冰涼的夜寒之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她自嘲地笑了笑。居然還想著來一問究竟，一解多年的恩怨，沒想到是自、取、其、辱、罷了！
    好在，她本就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隻是希望龍四風能就此不要對當年的是耿耿於懷了。
    她，藺莫夕可以失了臉麵，但是作為傾城派的掌門，她不能！
    眼下的情況來看，她又有何麵目請人高抬貴手呢！
    轉身，不再多言，灰溜溜地離去。
    龍鳳四看著一下子離去的藺莫夕，冷冷一笑，並不以為意。
    藺莫夕離了龍四風的院子，隨意在一處院子停了下來，四周黑燈瞎火的，似無人。她也就找了一處坐了下來。
    “藺莫夕！”
    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聲音響起，隨之是一陣輪椅的轉動聲“咕嚕咕嚕”。
    “燕黎軒？”
    “怎麼，七年前你對我便是避之不及。如今，我這番殘缺的樣子，你必定是更加厭惡至極了！”尖銳的話語，上揚的語調中隻有幾分尖酸的意味，聽不出悲涼。
    麵對燕黎軒的話，藺莫夕並不生氣，她的愧疚感令她難受得隻想讓他再罵罵她，這樣他能好受些，她也能好受些！
    可是藺莫夕的沉默，卻讓燕黎軒說不出話來了。
    其實，他用過晚飯後就在院子裏靜坐了，他常常喜歡這樣坐著，一個人，誰也不會來打擾他。所以，藺莫夕一到，他就發現了她。
    起初，他有些驚訝的，後來又有些激動。
    他不得不承認，不管是七年前還是七年後，他對她都不能太冷靜，曾以為他們會是最好的朋友！
    七年前，燕黎軒身為天一堂的少公子，春風得意，一副任我行的桀驁不馴。偶然在一個鎮子上遇到了女扮男裝的藺莫夕。因為在酒樓有一些口角之分，便拔刀相向。
    那時，燕黎軒自負自己的武功也算是少年有成，沒想到竟是被藺莫夕輕易地給打敗了。碰了一鼻子灰的他，命人打聽後才知道她是煙霞門的弟子。
    他便二話不說去了煙霞門找她再比，誰知她避而不見。他就在門口鬧，甚至是絕食，藺莫夕不得不出來。
    餓了幾天的燕黎軒，倒也是鐵骨錚錚，不給自己半點休息的時間就和藺莫夕打了起來，藺莫夕因為易天的主婦原本是不願意再動武的。
    可是，燕黎軒不讓，在言語上挑釁，藺莫夕一氣就把易天的話拋到了九霄雲外。當時的她哪裏考慮到眼前的人可是餓了幾天了，氣力上也是不足的，為了躲她一劍，一個不留神，就從山上的石階上失足滾落。
    就此，燕黎軒在他十五歲的時候，便成了跛子。
    “說，你來這裏做什麼？”
    藺莫夕不語，心中卻想兩母子的語氣說話也真是極其相似啊！
    “我正巧路過！”藺莫夕想這麼回答來著，卻能想象對方是肯定不相信的，想了想，既然如今的自己已是聲名狼藉了，不如將壞人做到底，興許依著他的脾氣，還能又像以前一樣，有了鬥誌。
    於是，她將心中的愧疚收起，一副沒好氣地說：
    “我來看看你到底成了什麼樣？以至於你娘親對我深惡痛絕，甚至不惜壞我名聲。隻是，你明明能走，為何非要坐在這輪椅上呢？是博同情，還是自怨自艾？”
    燕黎軒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暗沉起來，這些年早已被磨平的怒火竟然又被挑起，他瞪著藺莫夕，借著月光，想看個清楚這個女子！
    這個曾一眼就入了他眼的翩翩少年郎，在被“他”打敗後他曾感到萬分羞、辱，但是當得知她是女子後，他又莫名地覺得有一絲欣喜。
    出生名門的他，在眾星拱月中成長，一路上身邊的人對他都是些阿諛奉承，他自出了門才稍稍懂了一些江湖上的世故。而他卻能不理會他身為天一門少主的身份，就因他在酒樓裏欺負了一對彈唱的老翁與孤女，便和他大吵起來，還動了劍。
    他氣，又高興，恨不能與他成為把酒言歡，成為知己！
    可惜，再見她時，他還未來得及表達自己的情感，他就意外地從石階上滾落下去了。
    再醒來，他早已麻木地去想任何事情，唯有她的影子時不時在腦子裏閃過，而每一次想起她，他總是心痛得不能自已。
    “燕黎軒，還記得當年我們是為了什麼才鬧上的嗎？是你的一股子傲氣，惹得我根外刺眼！不過後來我才發現那不過是虛有徒表的囂張。如今看來，更是如此！”
    “藺莫夕，你……”
    “怎麼，想說我可恨！那你應該知道，我跟你一樣，囂張得很。而你，若是真的恨我，就不該坐在那破輪椅上。”
    “你不知道我已經瘸了嗎？”燕黎軒咬牙切齒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
    “是跛了腳！”藺莫夕麵無表情地糾正道，“哦，對了，七年前的那場比武，是你餓了兩天兩夜求來的，既然我已應戰，你該不是怕又一次輸給我就故意從石階上摔下去吧？”
    藺莫夕的言辭沒有一絲絲溫存，甚至帶著諷刺與鄙視，這宛如一把把刀一樣在燕黎軒身、上、淩遲。
    “哼！”燕黎軒突然楊天一笑，再看向藺莫夕的時候，眼神是清澈的，也是銳利的，“你這是想激我嗎？”
    藺莫夕無語了，她非常嚴肅地回想剛才的一言一行，又被人識破了？她的演技當真差成這樣？
    正當藺莫夕想再撂幾句狠話時，燕黎軒搶在了她前頭開口說道：
    “不過，你成功了！”
    藺莫夕懷疑自己聽錯了，她咽了咽口水，盡可能保持原有的肅穆表情，睥睨著燕黎軒。
    “給我五年的時間，我一定會再去煙霞門前找你。希望你到時別再餓我幾天後才出來就好！”
    說完，燕黎軒便將輪椅轉過身，讓自己背對著藺莫夕。
    看著他此時的背影，挺拔有力，沒有了原來的蕭瑟和耷拉，看起來是有了那麼一點鬥誌。隻是，藺莫夕很疑惑這突然的轉變怎麼就來得這麼容易！她可不會自負地以為自己有一副好口才足以撼動這個一根筋的人，何況明顯地，剛才的話也早已被瞧出是激他的，他這又是怎麼了呢？
    疑惑重重，但藺莫夕也隻好皺皺眉頭了。不管過程如何，現在的結果是滿意的就好！
    堵在她心口的氣也稍稍鬆了，她最後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長籲一口氣說道：
    我等你！
    隨後，她便很識相地離開了。
    很久，燕黎軒才重新轉動輪子，他靜靜地聽著身後，確定她走了並再也沒有回來後，他也走了。
    靜悄悄的院子裏，似乎有一個聲音在說：
    藺莫夕，連如此討厭我的你都還願意來激勵我這樣一個廢人，那我應該還可以努力看看吧！
    不過，你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