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爺，這便是我們竭盡所能找來的所有值錢的東西了，請您過目，看是否能抵償些債務？”
    柳雲澈輕輕舉起單片靉靆，置於右眼之前，那原本模糊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
    眼前，十幾個村民圍著頭蒼老而溫順的耕牛，為首的村民恭敬地將牽牛的繩索朝柳雲澈遞來：“這頭牛，以及那隻母雞，現在都歸小少爺了。”
    柳雲澈轉首望去，隻見一個瘦小的孩子緊緊抱著一隻母雞，眼中滿是不舍與淚光。他將母雞置於柳雲澈腳下離去，隨後頻頻回頭。
    “小花——”孩子突然轉身，衝向母雞，“我不能沒有你——”
    一旁的大人急忙拉住他，厲聲勸慰：“小花是為了村子的安寧，你應該為它的犧牲感到高興！”
    柳雲澈的眼皮顫了顫，手中的賬本都被他捏出了褶皺。
    他輕歎一聲，將靉靆收入口袋，心中泛起一絲沉悶。兄長當年為這村莊除去邪祟，雖是將債給記上了，但應當也未曾想要計較報酬，如今自己若真收下了這些，心中豈能安寧？
    況且他五穀不分、四體不勤，也當真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用之人，這一頭牛和一隻雞，又怎麼帶出這荒涼之地？
    遲疑片刻，柳雲澈終於開口：“諸位，誤會了。我並非來討債，隻是途經此地，想起兄長曾提及此處邪祟頻出，故想……想再來一探究竟。”
    雖然眼睛渾濁看不清眾人的神態，但柳雲澈還是能感受到說完這話後，周圍的氣氛明顯輕快了許多。
    有人問道：“柳宗主近來可好？當年若非他出手相救，我們這村子恐怕早已不複存在。柳宗主年少有為，英姿颯爽，小少爺……小少爺亦是氣宇軒昂。”
    眾人紛紛附和，皆是對兄長讚不絕口。
    柳雲澈低垂眼瞼，內心平靜了幾天的波瀾再次泛起。
    “兄長……前些日子不在了。”
    周圍的喧囂瞬間沉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重的唏噓。
    “咕——”柳雲澈的肚子再次叫了起來，他抬頭望向夜空中愈發明亮的星星，心中已有決斷：今夜，恐怕得留在此處了。
    深夜。
    又是這個夢——
    冰冷的觸感從臉頰劃過，柳雲澈打了個冷顫，卻如何都睜不開眼。自從被趕出家門後，他便時常做起這個夢。
    夢中人吹出的寒氣拂過他的脖頸，卻一句話都不說。
    從第一次起，柳雲澈便想知道夢中這人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麼？怎奈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
    柳雲澈是極陰之體，天生好招陰物。他額前長了一縷與常人不同的紅發，舌尖還生了個蛇形胎記，柳家老太爺揚言，此為大凶，今後恐生禍亂。
    因此，自出生起，他便被家人養在了深宅，鮮少露麵，家中凡是他會去的地方，都布滿了法器與符咒。稍微長大一些，他又被發現看不清遠處的東西，是個天生雙目渾濁之人。
    五歲那年，更壞的事發生了。父母與眾修士前去除禍，不想卻雙雙命喪深山，屍骨無存。自此，他便由年長十歲的哥哥柳淵親手帶大。兄長少言卻不嚴厲，柳雲澈也待人謙和，乖巧聽話、彬彬有禮，一直到十六歲，都再沒生過什麼禍事。
    怎知十六歲生辰剛過不久，兄長也忽然離世了。
    撫靈宗世代除魔衛道，誰都想不通為何就生了他這麼個克死全家的邪氣東西。自小就不招宗族其他人待見的柳雲澈，兄長一離世，便被趕出了家門。他能從家中帶出的，隻有兄長留下的這個賬本，也是他心中唯一的慰藉。
    想到這裏，柳雲澈眼角湧出一股熱流，若就這麼睡去不醒，其實也好。
    夢中那雙冰冷的手卻將他眼角的淚痕輕輕擦去，讓他的思緒有了片刻清醒。他不悅蹙眉，想要掙紮，奈何隻能任由對方擺弄。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異狀，手上頓住的刹那，柳雲澈隨即猛吸一口氣，睜開了眼。
    窗外月光清輝，正躺在草席上的他，臉頰白皙，一雙年歲不大的眸子卻仿佛藏著無盡漩渦。
    稍稍穩定心緒，柳雲澈就著月光下床，卻是腳下一軟，磕在了地上。他吃疼地倒吸一口涼氣，揉著頭緩緩起身，摸了一指尖的血。
    這些日子磕磕碰碰早已習慣，再加上他本就倒運，自是比旁人更容易遇上不幸的事。
    好在隻是磕破了一層皮，待血止住，也已毫無睡意。正待他想要推門出去透透氣，便被一聲哭喊驚了一跳。
    緊接著，就有幾人慌亂著敲響了他的房門。
    “小少爺救命，救命——”
    柳雲澈將門打開，見屋前的空地上漂浮著幾團黑氣，他瞬間明白，村民們白日裏的那些好話，並非僅僅是為了少還些債才說的。
    可惜造化弄人，撫靈宗子弟素來以聰穎著稱，在修行之事上他們各個天賦異稟，然而柳雲澈卻與此道無緣，時至今日，仍未能習得絲毫驅邪避晦之術。
    他隻有幾件自小便隨身佩戴的法器，但也隻能堪堪自保罷了，救不了旁人。
    還沒來得及多想，村民們便湧入了這間窄小的屋子裏，還有幾隻手將柳雲澈往屋外推了推。
    “小少爺，這幾個嘍囉，您應該沒問題吧？”
    他們不知道，柳雲澈此刻臉色蠟黃，神情比他們好不到哪裏去，根本招架不住那些東西。
    不知誰猛一用力，將柳雲澈給推出了門外。他往前一個踉蹌，顯些摔倒。
    瞬間，那些東西便朝他飄飄然地圍了上來。
    柳雲澈一邊環顧四周，一邊後退，眼下他什麼法子也沒有，隻能自我安慰似的握住了腰間的桃木珠串。
    “我的……”
    “我的……”
    “我的……極陰之體……我的……”
    ……
    這些黑氣的聲音此起彼伏，越來越近。
    “吃了他！”
    一聲令下，黑氣們齊刷刷撲了上來！
    “啊！”
    柳雲澈小聲驚呼，本能閉上眼睛抬手擋了下，可過了許久，卻什麼都沒發生。
    他試探著緩緩睜眼，視線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
    麵前的人與他近在咫尺，低頭直直盯著他，讓他有些頭皮發麻。
    柳雲澈率先注意到的，是此人扼腕上的“清”字。
    “你是，清風？”
    “嗯？”這人像是才回過神來，眨了下也眼，輕聲道，“沒事了。”
    柳雲澈點點頭，舒了口氣：“雖是初次相見，但兄長時常提起你，還好你來的及時，多謝了。”
    “嗯，初次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