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狼河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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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窪村原本是華北大平原上一個很普通的村莊,當地的特產主要就是蟠桃。上世紀的五六十年代,雖然強調“以糧為綱”,但也不能沒有副業和其他產業,特別是水果,農村人不吃,城裏人也要吃呀。除了蟠桃,還有一個名吃,就是“驢肉火燒”。但是,嚴格說來,“驢肉火燒”的故鄉不在北窪村,而在離北窪十幾裏地的“狼河”村。小說《狼河之畔》主要描寫了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保府市插隊知青的故事。小說以故事為經,以曆史為緯,編織出了一幅幅冀中平原農村的風俗畫;小說也力圖跳出知青寫知青,深入曆史寫曆史,在更廣闊的天地間,展現中國文革前後的生活畫卷。歡迎批評指導[調皮][調皮]
說到了“狼河”,我們必須要掰扯掰扯。“狼河”是冀省的一條著名的河流,發源於太行山脈的狼峰腳下。它彎彎曲曲,跌跌撞撞地流到府北縣境內時,已經沒有多大的流量。狼河從北窪村的南邊流過,北窪村在它的北岸,因地勢比較低窪而得名。
狼河在冀省再有名,也不如“驢肉火燒”有名。據傳,驢肉火燒起源於明朝的狼河鎮,更有人說,驢肉火燒最早就是北窪村的王某人發明的。驢肉火燒就是把鹵好的驢肉夾入酥脆的火燒內,味道鮮美,營養豐富,深受食客喜愛。
其實,真正讓北窪村名揚四方的,不是蟠桃,不是狼河,也不是驢肉火燒,而是偉人的一次意外視察。
那是1958年的8月某日,偉大領袖來這裏視察,“紅太陽”的光輝從此把這個不起眼的村子照亮。
其實,那次當地並沒有安排偉人視察北窪村,安排的是它旁邊的吳家營村。因為吳家營村的口號喊得響,提出了畝產萬斤的目標。隻是那會兒的路況不好,坑坑窪窪的,再加上本地的車況也不好,縣裏帶隊的車子突然拋錨了。秘書下車看了看,回去對偉人說,前麵的車子出了點事兒,正修呢,一會兒就好。偉人說,那好呀,我們正好到地裏走走。我看這個村子的玉米長得很不錯。
陪同的省、地、縣的領導看偉人下了車,趕緊湊過來。偉人指著旁邊的玉米地說,這裏的玉米長勢真好,咱們到裏麵看看。說到這兒,偉人還特意囑咐,大家都小心,別弄壞了莊稼。
偉人戴著草帽進了玉米地,用手撫摸著一個未成熟的玉米說,這莊稼的味道好香喲!偉人的話音剛落,隨同的新華社記者就按下了快門。偉人問陪同的府北縣縣委書記,這塊地屬於哪個公社呀?縣委書記回答,這是北窪村,屬於吳家營人民公社。偉人又說,好,還是人民公社好!後來,宣傳部門演義了這句話,把“還是”兩個字去掉了,成了“人民公社好”。
偉人的這次意外“視察”,改變了北窪村的命運。因為偉人在北窪村說了“人民公社好”,不久,北窪村就從一個普通的村莊變成了公社所在地,“吳家營人民公社”變成了“北窪人民公社”。
其實,偉人來視察那天,北窪村的黨支部書記董貫英就在村北的玉米地裏勞動。董貫英那年38歲,屬於年富力強的基層幹部。說起來,董貫英也是“老革命”了,1942年就參加了八路軍,新中國成立時,他已經是華北軍區某部的營級幹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黨中央號召支援農村的社會主義建設。1953年,董貫英響應黨的號召,脫掉了軍裝,回村當了農民。第三年,董貫英被選為村黨支部書記。
董貫英有閱曆,有文化,也有頭腦。他擔任黨支部書記後,提出要搞多種經營,特別是要把村裏的特產蟠桃種好。他還提出,村黨支部一班人要輪流下地參加農業生產勞動,不能變成“全脫產幹部”。
偉人來的那天,董貫英並不知道,因為上級為了保密不會通知無關人員。偉人他們走的是村南,董貫英在村北勞動,相互沒有交集。後來,董貫英知道偉人到了他們村裏的玉米地,既高興又遺憾。高興的是偉人能來他們村視察,遺憾的是沒有遇到偉人。
這年秋天,縣裏召開擂台賽,各村相互比著“吹牛”,看誰報的產量高。吳家營村的黨支部書記吳大雄報了一萬五的畝產,董貫英心想,就他們村的那地還一萬五,能有一百五就不錯了。輪到北窪村時,董貫英隻報了八百。就是這個數字,董貫英也是咬著牙報的。縣委農工部的劉部長說,董營長,就你職務高,數你報的低。這不行呀!董貫英嗬嗬笑著說,劉部長,您還不知道,我們村那地就不是長金疙瘩的,能有八百就燒高香了!
聽了董貫英報的畝產數,也在台上坐著的縣委韓書記不幹了。他站起來,用手指著董貫英說,貫英啊,你這態度有問題。現在全縣人民都在大躍進,你們北窪村也不能落後呀!董貫英說,韓書記說的對,我們村肯定不會落後。回去我們再研究研究,看報多少。
隨後,縣裏實行了吃飯不要錢,買東西不花錢的所謂“共產主義”製度。董貫英對此卻很冷靜,他沒在北窪村搞吃飯不要錢的“大食堂”。那次,縣裏的領導來視察,發現了這個問題,對董貫英進行了批評。董貫英嘴上檢討,行動上卻不改。實踐證明,董貫英是對的。
第二年,府北縣的“共產主義運動”就宣告失敗。不少搞“大食堂”的村莊,由於糧食浪費嚴重,造成了青黃不接,社員們開始餓肚子了。
這天晚上,吳家營村的黨支部書記吳大雄找到了董貫英,請求他們支援點糧食。董貫英笑著說,怎麼,你們村不是畝產一萬五嗎,怎麼會沒糧食?吳大雄尷尬地說,你就別笑話我們了,這都要餓死人了!董貫英說,真有這麼嚴重?吳大雄道,啥時候了,我還能說假話?董貫英問,你們大概需要多少糧食?吳大雄說,最少也要兩萬斤。董貫英沉思了一會兒,你們村起碼有兩千多人吧,兩萬斤怎麼夠?這樣吧,我們給你們十萬斤,等你們有了再還我們。
聽到這個話,吳大雄“撲通”就給董貫英跪下了,說道,你們村真是我們的大恩人呀!董貫英急忙把他扶起來,你這是幹什麼?這不是折我的壽嗎?不能這樣!
吳大雄說,你們的大恩大德我們無以回報。這樣吧,讓我閨女長大後做你的兒媳婦吧。董貫英笑了,就你那閨女,又黑又醜的,誰稀罕啊!吳大雄又說,要不這樣,我妹夫原來是大學的講師,現在被打成右派,他們全家下放到我們村了。我那三歲的外甥女夏嬌筠可是天生麗質,可以吧?董貫英道,現在是新社會,還能搞娃娃親?孩子們的事兒,等他們長大了自己定吧。
轉眼,時間到了1966年。董貫英的小弟董貫平在保府市的二中上高中,本來要參加當年的全國統一高考,誰知,這年的五月爆發了“文革”,高考取消了,董貫平的“大學夢”破滅了。大學不能上了,董貫平因是農村戶口,隻能回鄉當農民。
三年前,為了能讓自己的小弟到市裏上高中,董貫英可是費了不少勁。董貫英知道,他這個小弟天性聰明伶俐,特別是對農業氣象有著特殊的敏感。在他很小的時候,一些流傳的農諺就背得滾瓜爛熟,什麼“朝起紅霞晚落雨,晚起紅霞曬死魚”、“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天上鉤鉤雲,地上雨淋淋”、“雲彩向南,大雨衝船;雲彩向東,一陣大風”、“螞蟻搬家蛇過道,大雨不久就來到”等等張口就來。
記得有一次,本來是個大晴天,董貫平那天從鄉裏的初中回來,對董貫英說,大哥,我看這天要下暴雨。董貫英笑了笑,道,怎麼,又說胡話了,這大晴天的哪有暴雨?董貫平說,我也不能肯定,反正就是預感。
董貫英沒拿小孩子的話當回事。誰知,幾個小時以後,天空突然就烏雲大作,一場暴雨很快就降臨了。董貫英感覺奇怪,小弟怎麼會預測得這麼準?他問貫平,你是根據什麼預測的?貫平說,我就是看那些小動物的反映和天空的變化,感覺它們就是在和我說話,讓我注意大雨的到來。
從鄉裏的初中畢業後,董貫平說,他們班裏有個同學到市裏上高中了,他也想去。董貫英認為小弟確實有才華,應該得到更好的教育。他厚著臉皮找了縣裏的領導,經領導出麵,董貫平以“特長生”為由,順利上了保府市的二中。按規定,董貫平雖然沒有城市戶口,但可以和其他同學一樣參加全國統一高考。隻要考上大學,農村戶口自然就成了城鎮戶口,本人也變成幹部身份。
在市二中上高中的三年裏,董貫平不僅學習上有了很大進步,還得到了年輕人都向往的愛情。班裏有一個叫何春漪的女生,長得也是如同出水芙蓉,可以說人見人愛。她父親是三八年以前的老幹部,抗戰時期,曾擔任過冀中地區黨的負責人。全國解放以後,她父親任過一段冀省宣傳部副部長,後因身體原因離職休養。她哥也不簡單,十六歲就參加了呂正操司令的八路軍,1955年被授予少校軍銜。當年底,她的侄女何婉萍出生。
那年的高中,何春漪本來想上女子中學,因為女子中學在保府市名氣很大,誰想,最後報名時,鬼使神差地報了二中。在開學不久的一次物理課上,教物理的呂老師向同學們提問,大家都喜歡學物理嗎?有個男生站起來說,老師,我不大喜歡物理,我感覺物理課離實際太遠。我喜歡物候學。聽了這個男同學的話,呂老師並未生氣,微笑著問,你知道什麼是物候學嗎?那位男同學回答,物候學就是研究自然界植物,動物和環境關係的科學。呂老師又問,你知道咱們國家誰是物候學的權威嗎?那位男生說,應該是竺可楨教授。
呂老師示意那個男生坐下,繼續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誌向,但是,你不喜歡物理不能說物理離實際太遠。我們國家社會主義建設中的修橋,鋪路,蓋房子等等,哪個也離不開物理,誰說物理離實際遠呢?
這會兒,那個男同學又站起來,誠懇地說,老師,我錯了!呂老師又示意他坐下,能很快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非常難能可貴。這位同學,你叫什麼名字?那個男同學回答,報告老師,我叫董貫平。
就是這次課堂回答,董貫平給何春漪留下了深刻印象。
高二的下半學期,學校組織他們到農村去“學農”,為期一周。那天下午,他們正在生產隊的場上跟社員一起晾曬糧食,董貫平忽然說,要下雨,這糧食不能曬了。聽到這句話的何春漪笑了,這麼好的天,哪有雨呀!董貫平一本正經地說,真的,不出一個小時就會有雨。
董貫平先找到帶隊的班主任周老師,周老師也是將信將疑,說,你去跟王隊長說一下。董貫平又找到王隊長,跟他說了要下雨,糧食要馬上收起來。那個王隊長個頭很高,兩眼很有神。他盯著董貫平說,你憑什麼說要下雨?董貫平說,我感覺不但會下雨,還有冰雹。如果咱們不趕緊收糧,回到屋裏躲避,呆會兒很可能要挨砸。聽董貫平這麼說,王隊長哈哈笑起來,好,我就等著挨砸了!
董貫平不管這些,拉起何春漪就要走。春漪被他拉的不好意思,說道,大家都沒走,我們走了多不好。董貫平轉過身衝著同學們說,大家趕緊回屋,大雨加冰雹馬上就來!周老師畢竟是北京師範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也懂一些氣象知識。他看了看天說,大家聽董貫平的,都回屋去吧。他又轉向王隊長,說道,王隊長,一會兒很可能要下雨,咱們先把糧食收起來吧。
王隊長雖然不信學生董貫平的話,但周老師的話他還是要考慮的。那好吧,王隊長說,咱們趕緊把糧食收起來吧。收完糧食,董貫平說,同學們馬上回屋,不出十分鍾大雨加冰雹就會來。果然,大家剛回屋不久,暴雨加著冰雹就到了。
終於等到高中要畢業了,學校也讓同學們填報了誌願。那天,何春漪問董貫平,你準備報考哪所大學?董貫平說,我準備報考北京農業大學,學習農業氣象。你呢?春漪回答,我準備報考北京大學的曆史係,做一個曆史學家。
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人算不如天算。這年初夏,“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爆發了,全國的高考也因此取消了。
臨回鄉那天,董貫平想找何春漪說點什麼,但不知如何開口。那會兒的年輕人就是這樣,心裏有,嘴上卻說不出,不知錯過了多少好姻緣。
回到北窪村的董貫平,像許多農村青年一樣,在生產隊當了一個普通的社員。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跟何春漪有什麼關係了。哪成想,幾個月以後,他收到了何春漪的信。春漪在信中表示,要像邢燕子和侯雋學習,到廣闊天地練紅心,做一個社會主義的新農民。
收到何春漪的信,董貫平自然很高興,但他冷靜一想,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她,不要因為一時衝動而做出讓自己後悔終身的事。春漪再次來信,說自己絕對不是心血來潮,不是一時衝動。她請董貫平問問村裏,是否能接受她這個新農民?
直到這時,董貫平才對大哥說了春漪要來村裏當新農民的事。董貫英聽了,高興地說,這是好事兒,咱村裏肯定歡迎。
就這樣,何春漪來到北窪村當了新農民。三年以後,董貫平跟何春漪終成眷屬。
又過了五年,董貫英的大兒子董為軍從縣裏的高中畢業後回村務農;也是這一年,何春漪的侄女何婉萍,跟班裏十幾個同學一起,也來到北窪村插隊。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