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後，謝餘回到了寧林住的護工宿舍，他拉上反鎖房門之後，拿起還處於通話中的聽筒，輕輕地用手指敲擊著他和皮小南聯絡用的摩斯密碼，詢問：“皮小南？”
    “我在。”對方用同樣的摩斯密碼回應，旁邊還有一個小孩哭哭啼啼地跟著跑的聲音，以及另一個小孩急促的喘息聲，應該是皮小北和寧林的兒童喬喬。
    皮小南很冷靜地敲擊著摩斯密碼問：“剛剛還有誰在聽電話？”
    “你怎麼知道這邊還有人在聽電話？”謝餘饒有趣味地反問，“隻有我一個人的聲音啊。”
    皮小南敲擊著摩斯密碼回答：“我戴了助聽器，聽到有三個人的呼吸聲，而且你的聲音離聽筒太遠了，不是昨晚你和我打電話時的正常通話狀態，電話很有可能不在你的手裏，像是你被人脅迫著接了我的電話。”他這回敲擊的密碼有些急促，而且，持續時間有些長，反而比昨晚要慢了許多。
    顯然他是一邊思考一邊回答，一邊還在往回跑，氣息都顯得不太穩定了。
    皮小南隔了一會兒，又繼續敲擊著摩斯密碼解釋：“並且昨晚你並沒有和我說晚上好這種客套的開場白，這一般是我拿錢的時候會對金主說的話，但你就是金主了，不用對我說這種話，你昨晚也的確沒有說，今晚一開場就是晚上好，有點奇怪。”
    這倒是，謝餘回想了一下，若是換了自己，好像也是隻會在有錢拿的時候對陌生人顯得禮貌又客套，什麼奇怪的話，他都能說出來，沒想到，這一點，皮小南和自己還挺像的。
    “你怎麼會想到讓喬喬拿你的電話和我說話的？”謝餘笑著問，“以及你今晚怎麼會和喬喬在一起？還有你今晚的情況怎麼樣？”
    根據這個第五隔離病區的任務指示，謝餘他們這樣的投資人的電話是綁定的，不可以交換，但兒童那邊的電話可不是。但在幾乎所有兒童都外出打電話極度困難的情況下，讓一個兒童帶著另外一個兒童外出，並且在電話接通的一瞬間把這個電話交給另一個兒童，讓對方說話這種操作，還沒有接到過兒童電話的苗一僵他們估計想都沒有想過。
    兒童的執行力和服從性比成年人低得多，尤其是比起謝餘他們這些已經做過多次危險任務，在各個任務極端環境裏摸爬滾打無數次的成年人來說，更是低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在讓這群兒童打電話給他們都很困難的前提下，像皮小南這種為了錢大半夜不睡覺，還把其他兒童給拖出來滿院子跑的小神經病，不要說苗一僵了，就連謝餘自己都有點驚訝於皮小南這罕見的執行力了。
    雖然知道這孩子跟自己一樣，為了錢大概率是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但當電話接通聽到寧林的兒童的聲音的時候，這邊的謝餘還是沒忍住驚訝地挑了一下眉頭。
    皮小南平鋪直敘地用摩斯密碼彙報：“因為明天要洗禮，老師要求通知投資人和家長，所以今晚很多小孩都會出來打電話，但目前除了我和皮小北還沒有成功的，還有一些被笛聲吸引出來的小孩，所以畸形小孩沒有追著我們跑，情況還好。對了，我和皮小北還去了一趟停屍間，發現了一點有趣的東西……”
    接著，謝餘的手機就收到了一條皮小南發來的訊息，是一張照片，是一張皮小南在停屍間裏拍到的照片，那些鐵台子上躺著的屍體上蓋著白布，半僵硬的腳趾頭露在外麵，其腳脖子上拴著標簽，表明了死者的身份，還有一個小小的鈴鐺。
    謝餘掃了一下那些屍體，發現這些屍體大多都是這個病區裏的病患，有男有女，但男的居多，其中一具在角落的屍體是個女性的屍體，腳脖子比其他人的更為纖細，皮膚顯得更光滑一些。
    屍體上的標簽寫著死者的名字：莊小蝶。
    謝餘覺得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裏聽到過或者見到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這時，皮小南繼續跟他發消息：“至於我今晚為什麼會和喬喬在一起，是因為你昨晚讓我留意一下這個兒童病區的小孩子，特別是這個喬喬，留意他們的動向，然後告訴你。說你會給錢給我的。然後，我和皮小北回來的時候，就遇到這個愛哭鬼被畸形小孩追，順手就幫忙了。”
    “我本意是讓你聽到他的聲音，讓你看看這小屁孩的情況怎麼樣，讓你也聽聽他那邊的消息，但沒想到，你那邊出了狀況，我就直接不說話了，把電話給他，讓他假裝是你的投資兒童。”
    那邊皮小南又停頓了一下，謝餘看到手機屏幕顯示：“消息發送中”，他想，這皮小南大概是覺得在手機上發消息比敲擊摩斯密碼快多了，所以，他開始直接給謝餘發送消息了。
    “其實，我覺得你在昨晚和我說給我錢讓我幫人的時候，就是為了現在讓喬喬給你打電話吧？”
    謝餘的聲音裏帶著一點很細微的笑意，他懶散地靠在牆麵上，也同樣開始發消息：“可以這麼說。”
    他在對皮小南說出我給你錢幫我照看留意一下病區的孩子時，就知道今晚的皮小南一定會拖著那個小孩出來給他打電話了。
    十四歲的皮小南對金錢有著非常強烈的執念，他不可能放棄這麼一個可以拿到錢的機會，但這個皮小南又是一個相對遵守交易的人，那麼他不會輕易地欺騙自己的交易對象，最好的驗證交易成功的方式就是讓喬喬直接和謝餘對話，說他自己還不錯，而皮小南果然也這麼做了。
    從這一點看，謝餘越發肯定，皮小南的個性裏有著跟自己驚人的相似特點，就仿佛是自己照鏡子一樣的感覺。
    “你可以直接讓我拖喬喬出來幾萬給你打電話，不用和我兜這麼多圈子。”皮小南又發了一條訊息，雖然謝餘看不到他在電話那邊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得到，皮小南並不高興地抿著嘴唇的樣子。
    “你給我錢，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他又補上了一句。
    “但那樣你就提前知道我要針對另外的投資人做的敵對計劃了。”謝餘不緊不慢地打字回複，“你一定會猜到我要幹什麼，會麵臨什麼樣的可怕威脅，你說不定會在打電話的時候出賣我的計劃給我的敵人，從我的敵人那裏換取更多的金錢，這是你會幹出來的事情，不是嗎？”
    那邊的皮小南久久沒有回信，讓人以為他或許已經掛斷了電話，但電話還是聯通的狀態，謝餘輕笑一聲，“我總不能讓你猜到我要做什麼，因為你也是個很危險的家夥。”他這回說話了，因為他知道皮小南戴了助聽器，能聽到他的話。
    “我甚至覺得在這個任務裏，你比任何其他的事物對於我來說，都要危險得多，但幸好我了解你，而我在了解你的基礎上告訴你一個事實，皮小南，我給你的金錢一定會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多，我甚至可以給你我的所有金錢。”
    謝餘緩慢地垂下眸子：“不會有比我對你更大方的人了，皮小南。”
    “全部的金錢？”皮小南很久才發出了這樣一條訊息，但這條訊息裏透著一種莫名的諷刺，“那你可真是一個曠世難遇，一點都不自私自利的好心人啊，投資人先生。”
    “我的確很自私自利，還很貪婪，所以我對別人絕對不是這樣的。”謝餘被諷刺了也不生氣，臉上依舊不為所動地帶著親和力十足的笑，“但無論怎麼說，你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特殊的人，因此，我對你一定毫無保留。”
    “宿主，你這樣說，我不得不承認，你真的很了解皮小南。”係統的聲音在他腦海裏響起。
    “所以說，皮小南真的是另一個我？”謝餘說。
    “某種意義上說，是的。”係統說，“你們擁有的不止是兒童和投資人的關係，你們其實就是一個人，隻不過他們目前分裂了，彼此成了兩個個體。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對吧？”
    “是誰讓我們成為兩個個體？祁驍？”
    “對，隻有他有這樣的權限。”係統說。
    謝餘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等到皮小南的回答，又不疾不徐地接著說：“但我能理解你在想什麼，你一定在想人類是一種本來就很自私，為了自己的動物，我作為一個投資人，為什麼要為了你一個陌生人，違背本能做到這個地步？這個世界上一定不會有這樣的人存在，就算存在，那也一定是裝出來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的----畢竟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是不是？”
    對麵的皮小南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我在你這個年紀也是這麼想的。”謝餘靠在牆上，他仰著頭眼眸微微閉合著。
    因為身體的虛弱和希望福利院及隔離病區這個對他來說，具有一定特殊含義的任務副本，以及這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個性，幾乎複製了他所有的性格基因的皮小南，謝餘罕見地沉浸回憶起了過去。
    他十四歲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呢？
    謝餘以為自己不太會記得。
    因為人的確是很容易健忘的生物，或許人的記憶真的隻有七秒，其餘的記憶都隻是人根據自己淺薄的感覺記憶構建出來欺騙，糊弄和安慰自己的東西。
    但在看到皮小南看到發來冷漠的訊息，或者偶爾發出的短促的毫無情感波動的聲音的一瞬間，謝餘閉上眼睛的時候就能想起自己十四歲的時候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孤僻，冷漠，和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沒有人可以理解這個成天在看恐怖故事，老是在看福利院裏各種可以得到的關於恐怖故事和遊戲的瘦弱小男生。
    謝餘十四歲的時候不如現在會遮掩神色和偽裝自己，看人的時候目光裏自帶三分排斥，渾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冷淡氣場，因此，並沒有什麼孩子願意靠近他。
    謝餘不知道是否自己的記憶出現了混亂，他感覺自己好像曾經也在那個希望福利院住過，和蘇鳶一起，像是連體嬰一般，直到他們最終不得已地被命運給強行分開……
    謝餘還記得，在福利院裏的其他孩子的玩具是好心人捐獻的小火車或者積木的時候，自己總是和蘇鳶一起玩，他們玩的玩具也都是缺胳膊少腿的畫風驚悚的玩具，在其他孩子在看連環畫和故事書的時候，謝餘在一旁，和蘇鳶看的是《瘦長鬼影殺人實錄》，《鵝媽媽童謠》等等這種不知道怎麼會被捐獻到福利院的書籍。
    但在那個時候，在這些人類幼崽還沒有進入社會接受各種成年人規則的荼毒和浸染的時候，福利院裏每一個小孩也會為了好的玩具，好吃的食物，可能被父母領養的時候，甚至不那麼超時的稻草床爭得死去活來。
    沒有任何人教他們這樣做，為了自己活得更好而踩踏其他人是一種類似於生物本能的東西。
    謝餘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離這些人越發的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