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拆了一個小帳篷，在花田的中央鋪好，謝餘自己從坑裏艱難地爬上來，把他緊握的那隻手放在了布的中央，所有人為了不被感染，除了葉烽，都和謝餘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又執著地不肯離開，就隔著這段距離安靜地，就像是潮水般，追著謝餘的沾滿泥沙的腳後跟，隨著他，推著他向前走。
    謝餘在地底繼續挖掘出一塊一塊殘缺的軀體。
    左手，左腳，小腿，半邊肋骨，從第一頸椎到第三頸椎完全的脖頸，被謝餘越來越深的從泥土裏挖掘出來，然後不帶一點表情地安放在布匹上，按照人體結構的規律重新拚貼好。
    當整個軀體的拚接隻剩頭部和心髒的時候，血管從凝結的肌理裏重塑生長，撕裂的神經沿著順滑的筋膜斷點相連，鏤空的，沒有心髒的胸膛仿佛開始呼吸般開始微弱的起伏。
    看不到溫熱血液流動的，雕塑般的身體以一種奇詭的方式嚴絲密合地重新生在了一起，在謝餘的眼前開始運轉了起來。
    而謝餘隻是安靜的，一個字都不說的，挖掘搬運，拚湊軀體，精神影響加勞累重壓，幾次都差點讓他站不穩倒下，唯有站在他旁邊的葉烽能上前攙扶他，勸說他休息一會兒。但謝餘卻隻是深呼吸兩下，又推開他，執拗地，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他的臉上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但莊凡，趙一非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雖然看這人挖掘骸骨挖得這麼狼狽，好像很可憐的樣子，但他其實是很高興的。
    -----是那種，和很重要的人久別重逢的高興。
    “謝醫生，上來吧，沒有多餘的田要你繼續挖了。”以那位流民父親為首的流民們站在田埂邊雙手舉著喇叭，衝著謝餘喊道。
    莊凡遠遠地掃了一眼謝餘拚湊的那個軀體，雖然他看不太清，但那個雕像看起來的確是沒有頭部的，這讓他皺起了眉頭，說：“怎麼還少了頭部的部分？是我們記錯或者少記了一個數字嗎？”
    謝餘用布匹把那些骸骨一包，試圖扛起來，但扛了兩次都失敗了，最後，葉烽看不下去了，主動幫忙把那些骸骨從花田裏扛了出來。
    他和謝餘一走出來，就聽到莊凡在說軀體不對勁，少了頭部時，他揮了揮手，直起身喘了口氣，才回答了莊凡的話：“不是你記錯或者少記了，頭應該不是埋在花田裏的。”
    莊凡和謝餘保持著一定距離，疑惑地看著他：“那，頭應該會被埋在什麼地方？”
    “這可是那個廠長創造出來的裏世界啊。”謝餘的目光看向槍聲不斷響起的玫瑰香水工廠，微笑起來，“最好最美麗的獎勵，當然是殺死最大的Boss之後才能得到。”
    莊凡猛地反應過來，他不可思議地自言自語：“裏世界裏，不會藏在那個怪物的……”
    “嗯，應該藏在那個怪物廠長的龐大身體裏。”謝餘說。
    他微微仰起頭，眼睛半闔著，勞作過後的呼吸聲很清晰：“這個廠長把蘇鳶視作欲望的象征，他怪罪蘇鳶是讓他瘋狂殺戮的罪魁禍首，覺得是惡魔操控了他的意識，才會讓他犯下這種罪行----是很典型的自我意識過剩，並帶有道德屬性的殺人犯。”
    “這種類型的連環殺人犯在殺人之後，一般會留下他主觀認為最有價值的紀念品，比如他養父母的遺產，他妻子的玫瑰溫室。”謝餘轉頭，抬眸看向麵色震驚的莊凡，“比如他覺得蘇鳶最美麗的部分----頭和心髒。”
    “那你要怎麼辦？”莊凡神色凝重了不少，“那個怪物是S級別的怪物了，想要擺脫利用弱點就可以了，但你這可是要殺死它!這可太困難了!即便是特別行動隊，也需要至少二十個以上的覺醒者戰士的配合才行。”
    謝餘淡淡地一笑，拍了拍莊凡的肩膀，對葉烽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走，又對莊凡說：“你幫我看著它們，別弄丟了，不然，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莊凡：“……”
    “喂，等等……”莊凡手忙腳亂地想去那個裝有骸骨的布包，但千均一發地又想起最好不要輕易靠近它，無奈之下，隻好從腕表購物麵板上又用貢獻分購買了一個能阻隔感染物作用的布包覆蓋了上去，又購買了個小推車，然後推著小推車追著謝餘而去。
    那邊，香水工廠門口正全神貫注，利落抬手打死一個采花工的趙一非聽到了謝餘的腳步聲，也從眼角餘光裏看到二人跑近的身影，有些驚訝：“你們找到了你們要的東西？”
    謝餘輕輕點頭：“謝謝你，但我還有一個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什麼？”趙一非忽然轉頭，把槍對準了謝餘。
    謝餘微微一驚，下意識抬高雙手，隻聽得砰地一聲，在他的身後，一隻玫瑰感染物被趙一非槍裏的子彈擊中，直直地跌落在地，猙獰地扭動幾下，最後徹底化作了一灘令人惡心的玫紅色血水。
    “幫我找到蘇鳶的頭。”謝餘說，“我需要你和葉烽二人的幫忙。”
    “怎麼幫？”
    “進入這個怪物的最深一層的裏世界。”謝餘說著，拿出了一顆血淋淋的眼球，這是他從之前他在宿舍裏遇見的那隻幹屍的臉上撕扯下來的。
    趙一非的臉色驀然變得凝重起來。
    葉烽卻仍是那樣無所謂的，沒心沒肺一般的笑。
    “有意思。”葉烽眉毛一挑，“親愛的餘餘，要是我幫你找到了你那舊情人蘇鳶的頭，你是不是就會答應和我交往了？”
    謝餘：“……”
    “我看，這筆交易還是可以作數的。至少，葉烽怎麼說，顏值可以，能力可以，還是S級覺醒者，他的爸爸還是軍區的首長，怎麼說，你都是賺到了。”係統在他腦海裏揶揄道。
    “嫁入豪門，你的工作也不用愁了。”係統又補充了一句。
    “既然你這麼羨慕，那我們換一換？”謝餘冷著臉，對係統說。
    “欸，我親愛的寶兒，要是我有你這樣的顏值和身體的話，我絕對第一個就把葉烽給收了。”係統笑。
    謝餘不是很想理他，他舉起了那顆眼球放在自己的右眼前：“隻要用右眼看著這顆眼球就可以了。”
    他記得之前蘇鳶說過，不要用右眼盛放自己的欲望。所以，要想進入廠長的深層裏世界，就用他的欲望之眼進去就行了。
    趙一非和葉烽前傾身體，都用自己的右眼正對這顆眼球。
    當他們的視線和這顆右眼處於同一水平線的時候，這顆眼球開始眨動，它睜開了布滿玫瑰裂紋的眼皮，而同時，謝餘右眼裏的玫瑰開到了最後一瓣。
    眼睛裏的深層裏世界就好像萬花筒般不停地折轉，玫瑰在碎裂的溫室玻璃上反複映射，變成千萬朵漸漸變色的玫瑰包繞著眼球，溫室，和他們目之所及的所有土地。
    深紅到淺粉的光暈成型又搭訕，花苞從眼球，從顱底，從人無法停止的銀藍色欲望裏生長出來，然後凋謝葉片，變成一朵曼妙美麗，亭亭玉立的“絕美幻想”玫瑰，纏繞在心髒上，吸取著神所提供的養料旺盛生長。
    在一陣令人雙膝發軟的暈眩後，葉烽，趙一非和謝餘進入了這個凋敗的深層裏世界裏。
    一座小山那麼大的怪物矗立在他們麵前，身體像是吞食了一個玫瑰溫室般巨大，皮膚上是湧動的，就像是粘稠液體滾開般的大泡，裏麵若隱若現地生長著玫瑰，而被他吞噬進去的人全都變成了養料。
    而現在它用一隻微薄泛黃的醜陋，流膿的左眼直勾勾地盯著謝餘----這個奪走了他右眼的人。
    如果是之前，謝餘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但現在，謝餘卻飛快地跑到了趙一非和葉烽二人身後的一個安全區躲好，對他們微笑：“趙隊長，葉烽，先麻煩你們解決一下這個怪物。”
    趙一非：“……”
    他實在有些無語，這個謝餘一點兒也不像他的親生父親祁教授，太精明，太會算計了。
    趙一非目光淩厲，甩手一槍，精確利落地打爆了試圖逼近謝餘躲藏衣櫃的怪物的左眼。
    葉烽卻非常喜歡這樣的謝餘，忍不住笑容變得更燦爛了：“放心，餘餘，我會很好地保護好你的。”
    大怪物甩著觸須，瘋狂地大叫起來，地麵都被它的掙紮震得搖晃起來，牆灰簌簌落下，一些蜘蛛般的小怪物似乎也被這個動靜所驚醒，不斷地從屋子裏的四麵八方給爬出來，猙獰嘶叫著朝著葉烽和趙一非靠近。
    葉烽根本對這種怪物嗤之以鼻，忽視了那些逼近的小怪物-----反正有趙一非在，他的槍法那麼好，一槍一個小怪物，除了換彈匣會短暫地讓那些小怪物逼近之外，穩穩地將這麼一大群的怪物壓在謝餘躲藏地方的三米之外，他的子彈掃過的地方，就像是有一條看不見的安全線，將謝餘滴水不漏地保護了起來，葉烽直接對上了那隻巨大的怪物，廠長感染物，“好惡心!”葉烽做出了一個幹嘔的動作，拔出了他的“追光”，笑意盈盈地說：“哼，就讓我來清除掉你這個惡心的家夥吧!”
    “等等!”謝餘突然衝他叫道：“別用涅槃真火，這個怪物的肚子裏有太多的吞吃的人體部分，我不知道蘇鳶的人頭會在他身體哪個部位，你這樣會把蘇鳶的人頭一起燒掉的!”
    葉烽蹙了下眉頭：“麻煩。”
    但看到謝餘瞪眼看他，馬上又露出一副迷死人不賠命的笑，“當然，餘餘老婆的話是必須聽的。”
    謝餘：“……”
    誰是你老婆？太無恥了!
    趙一非拋給了謝餘一個半圓形的狙擊鏡，微側了一點頭回看謝餘：“這個道具你拿著，我一般不怎麼用瞄準鏡，但這個瞄準鏡有慢放功能，你可以用來看清這個怪物的身體裏都有什麼，以及我的子彈移動軌跡。所以，你等下在我和這個怪物戰鬥的時候，有可能瞄中怪物肚子裏的人頭，但我不知道誰是你說的那個什麼蘇鳶，你拿著這個道具如果看到我快要擊中的你要的那個人的頭顱的時候，我會移開射擊線的。”
    “我在旁邊這樣幹擾指揮，不會對你造成影響嗎？”謝餘禮貌地詢問，“這可是S級別的怪物啊!”
    趙一非淡淡地說：“不會，不是還有”不死鳥”嗎？”
    葉烽還是笑得漫不經心，仿佛對眼前的巨大而棘手的怪物毫不放在心上，對朝著自己襲來的那些蜘蛛小怪物，隻是隨意地揮了幾下，那些小怪物就一個個形神俱滅了。
    而那大怪物的一根觸須甩動著朝葉烽逼近的時候，一團淡藍色的火焰輕輕地飄了出來，無聲無息地就把其觸須融斷了。
    謝餘戴上了瞄準鏡。
    在這個深層裏世界裏，因為是廠長感染物的地盤，所以，葉烽和趙一非的實力都會被削弱一半，為了保險起見，謝餘才拉上了趙一非和葉烽兩個人。
    人多，力量才大嘛。
    不過，謝餘也很快就明白了，趙一非為何要給他一個慢放功能的瞄準鏡。
    因為趙一非的移動速度太快了，同樣地，葉烽比趙一非更快，他甚至看不到二人具體成像的樣子，隻能看到無數的彈藥，還有閃爍不停，在空中飛快劃過的刀影，以及他們二人快速移動帶來的風軌。
    趙一非的發絲在光點裏漂浮吹動，他幽藍色的眼睛猛地豎立收縮，變成狼的眼睛。
    他左手上的銀色左輪手槍在耀眼的光點處聚集，槍身伸長刀一米左右，某種類似藤蔓的裝備從趙一非胸前的位置飛快地生長蔓延，一直盤曲到槍支末端，一個巨大的懸空彈匣浮在左輪的機身後，不斷發出喀嚓喀嚓的子彈上膛的聲音。
    下一秒，趙一非好像隻是用後撤的那條腿輕微下壓一下，用那把長到過分的銀色左輪對著地下就是一槍，整個人就靠著彈藥的後座力後仰懸浮，在謝餘的麵前消失了，隻剩一點殘影，和一陣強勁的，吹開謝餘頭發，帶著火藥氣息的風。
    葉烽的刀更快，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就算他的力量被深層裏世界削弱不少，可在謝餘戴上的紅色瞄準鏡視野下，他的刀光以一種奇異的弧線不斷延伸，交織成一張詭異的刀光之網，竟然還和趙一非的子彈相輔相成，配合到天衣無縫的地步。
    同時，刀光劃過，又閃爍著粼粼的，鋒銳刺目的冷色陰火。
    這是吸取任何生物的生命力的涅槃陰火。
    那個怪物身體內有無數頭顱，就像是一個娃娃機裏裝著很多大小模樣都差不多的娃娃，而且這個娃娃機還正在跳動，這讓分辨裏麵某個頭顱的確切位置的難度增加了。
    謝餘迅速地掃描了這個怪物的身體兩次，很快，他確定了蘇鳶的具體位置，似乎還看到一條鮮紅的射擊線已經瞄準了蘇鳶，還有緊隨而至的追光刀光。
    “快要打到了。葉烽隊長，趙隊長。”謝餘語速極快地說。
    幾乎是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謝餘看到那根射擊線和追光刀轉移了位置，擊爆了蘇鳶左右兩邊的兩顆頭顱。
    謝餘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但他的注意力太不集中了，再加上瞄準鏡的視野影響，裏麵除了骨骼和彈道，刀光掠過的弧度，很多東西都是半透明的質感，沒有辦法具體定位某個物品的位置。
    所以，謝餘也沒有注意那個怪物已經爬到了他的頭頂，對著他張開了花瓣，準備把他給吞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