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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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六月,已是一片夏天的景致,滿院的花兒已經落下,隻是可勁兒的抽葉,入眼之處全是一片喜人的綠。我靜靜地在窗前的躺椅上靠著,盯著屋外那幾株長的正好的曇花,它們是能開而不願開,可周圍的其他花朵,已是過了花期,想開卻不能開了。
日頭已經西沉,漸漸能在天空中看見月亮的身影,隻是暗淡無光,非要等太陽完全落入山後,它才能盡現光輝。在宮中這麼多年,被卷入了多少是非紛爭之中,每一步都走的膽戰心驚。可如今我已經離開了皇宮近九年,胤禛雖連我也瞞住,可他用心良苦地將我藏在這裏,不也正是希望我遠離那一切嗎?我避開紛爭,紛爭卻總要找上門來。他們奪他們的皇位,為何卻要我也牽扯其中呢?政治權利、家族利益、黨派之爭……
這些,究竟什麼時候才是個頭?我忍不住想,如果沒有我的話,是不是曆史就不會如此?“你就是曆史,你參與了曆史……”那位老和尚的話又在耳邊回響,我使勁地搖搖頭,怔怔地望著窗外。
我愣愣地出神,直到看清楚隔著那滿園的葉子,在綠意深處所站之人時,雙眼又忍不住變的迷蒙。多長時間了?自十四來找過我之後,整整盼了三個月,才又再次見到了他。若說這八年多來對我來說隻是一瞬,可這三個月卻好像有三個世紀那麼久遠。
胤禛走過來,推門而入,我從躺椅上坐立起身,無言地對望著。我多希望我不再是我,他不再是他,我們隻是山中閑居的一對夫妻,每日擺弄花圃吟詩作對,笑看日升日落,平淡幸福地生活。
胤禛臉色蒼白,看著我,淡淡地說道:“怪我麼?”我搖了搖頭,他走近一步,又問道:“後悔麼?”我再次搖頭,他走上前蹲下身大力地擁住我,將頭埋入我的頸脖之間,深吸一口氣,悶著聲音說道:“熙臻,我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我托起他的臉,看著他道:“你從沒讓我失望過。”
一直以來不知道怎樣去麵對自己的心,這麼多年來,瞻前顧後,機關算盡,顧及這個,考慮那個,到頭來,自己一無所得,事到如今,我還有何可懼?與八阿哥,此生已經錯過,若不是為他回來,我又怎會愛上胤禛?隨心而來,隨心而去,所謂舍得,有舍才必有得。這是那位大師贈與我的話,我卻一直參磨至今。
什麼才是我最想要的?誰才是我最怕失去的?想到八阿哥和十四他們,我心中固然難過,感情上難以接受他們那樣的結局,可是一想到我會失去胤禛,那種滋味卻是痛不欲生。我可以走,可以藏,我不信以我一個現代人的能耐,在這落後的古代會無一席安身之地。可是我舍不得,我有許多次逃走的機會,但我卻連想都沒有想過。我不願意再回到皇宮那個牢籠,我不願意再去麵對那些紛爭,我不願意去和那麼多女人爭一個他,可我到底是放不下眼前的這個人啊……
胤禛靜靜看著我的眼睛,開口道:“若是皇阿瑪沒有將皇位傳於我,你怎麼辦?”我心裏頓時一痛,自信如他,如今也難掩心中的煎熬,在滿朝勢力一片倒向十四的局麵下,他現在過的是怎樣的生活?我撐起一絲微笑,看著他道:“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眼光閃了閃,說道:“若是我會死呢?”我眨了眨眼睛,淚珠瞬間滾落,我卻依然揚著嘴角:“我陪你一起走奈何橋,絕不喝下孟婆湯。”“天上人間,生死無悔?”他直直地盯著我,我伸手擁住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我跟定你了。”他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裏,我一麵也緊緊擁著他,一麵柔聲說道:“相信你自己,你一定會贏的,你一定會贏的。”
窗外月色正好,用過飯,我靜靜地靠在胤禛懷裏欣賞著屋外的景色,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隻有我與他,沒有任何人打擾,靜靜地靠在一起。我輕輕地說道:“若是我們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胤禛低頭吻了吻我,沒有說話,我忽然笑了,問他道:“你有沒有想過很多年以後會是什麼樣子?”胤禛輕聲重複道:“很多年以後?”
我點頭笑著:“是啊!”“是多少年後呢?”“隨便啊,比如是三百年後呢?”我裝作不經心地問道。
他倒愣住了:“三百年後?”我笑了笑:“是啊,你都不會好奇嗎?三百年後與現在比起來,一定會有很多很多的不一樣啊!”
胤禛笑道:“你整日就在琢磨這個?”我微笑不語,我整日琢磨的有很多,你想得到我琢磨,你做夢都想不到的我也琢磨。他頓了一會兒,眼睛盯著窗外的夜色,開口說道:“唯願民生安定,我大清江山永保萬年基業。”
我想笑又笑不出來,這麼浪漫的氣氛下他竟然說出這個。我是該說他迂腐呢,還是該說他是個關心民生、盡忠盡誠的好皇帝?有後人評價說,雍正是曆史上最辛勞的一位皇帝,在國庫幾乎已經全空,社會也出現了停滯的情況下,他用短短的十三年,惟日孜孜,勵精圖治,給乾隆打下了紮實雄厚的基礎,才使“康乾盛世”在乾隆時期達到了頂峰。可是,卻仍得後世滾滾罵名,說他猜忌多疑,刻薄寡恩,陰狠毒辣。
我不禁抬頭幽幽地看了看他:“胤禛,”我在昏暗的燭光中叫他的名字,“恩?”他看了看我。我張了張嘴,想對他說,將來能不能不要那麼殘忍地對待如今與他對立的這些人,成王敗寇,放八阿哥他們一條生路,軟禁起來也就罷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來。
“月色很好,我們許個願吧!”我從他懷中坐了起來,雙手合十向著窗外,胤禛也笑著效仿我。我們一齊閉上眼睛,忽然間,一陣濃鬱的香氣傳來,我不敢置信地睜開雙眼,猛地朝窗外望去。
幾朵潔白如雪的大花朵在月光之下靜靜地綻放,有的正在顫動,花筒慢慢翹起,絳紫色的外衣慢慢打開,清香四溢,光彩奪目,猶如片片飛雪。
我驚喜地站了起來,迅速打開門衝了出去,難以抑製住滿腔的興奮。胤禛走到我旁邊,俯身擺弄了一下那潔白的花瓣,我抓著他的袖子大聲說道:“開了!開了!終於開了!”
他靜靜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我心中一陣柔情湧動,伸手抱住他,輕輕地說道:“謝謝你把我藏在這兒。”他大力地將我環住,歎息了一聲,周圍是盡是柔柔的月光和曇花的香氣,我深吸了幾口,眼淚還是忍不住湧了出來。
曇花開了,而你,要變成雍正皇帝了。
※※ ※※ ※※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這個冬天顯得格外的寒冷且漫長,我時而坐立不安,時而又呆站發愣。我知道就在這個月,可具體是哪一天卻已記不清。每天過的都異常煎熬,睡覺也是極淺,一聽見屋外有響動就立刻跳起來,自覺得簡直像是神經出了問題,但嘲笑自己之餘,又實在是安不下心來。
等了這麼久這麼久,當這一天真的要到來時,心中的滋味真是難以形容。胤禛會來接我麼?我又到底會是他的哪一個妃子?還是貴人什麼之類的?想不通,又不敢多想,害怕去想。一切交給他吧!我心裏默默念著,用這些話來安慰著自己。
十一月十三日早飯過後,我心緒極為不寧,在聽在屋外馬車聲響之後,我驚的一失手,竟打碎了桌上的研。我急急忙忙推開房門,一張久違了的臉出現在我眼前,我當場愣在門口,半晌動彈不得。
魏珠微微一笑,走上前來,雪蓮從身後站出,我拉住雪蓮的手道:“這是老朋友了。”雪蓮看了看我,退到我身後,魏珠笑說道:“傳皇上口喻!”我一怔,急忙跪下,雪蓮也跟著我跪了下來,魏珠說道:“傳皇上口喻,宣納喇熙臻於暢春園覲見!”
我磕頭道:“奴婢遵旨,萬歲萬歲萬萬歲。”
魏珠伸手扶我:“姑姑,好久不見了!您生活可好?”我看著魏珠,問道:“皇上知道我在這兒了?”他笑道:“回姑姑的話,皇上不知道,是十四爺早有吩咐,若是皇上要見您,就叫奴才上這兒來找您。”
我的心猛地一驚,不敢相信地看著魏珠,他是十四的人?他竟然是十四這邊兒的?魏珠笑說著:“姑姑,您快請吧!萬歲爺派了奴才來親自接您過去呢!”我暗暗抓著雪蓮的手用了用力,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要快點讓胤禛知道!
魏珠笑了笑,說道:“姑姑,快走吧,萬歲爺可等著呢!”我陪著笑,也不敢多想,淡淡地向雪蓮吩咐了一聲,讓她在家侯著,雪蓮機敏地應著,抬頭做了個讓我放心的神色,我微微頷首,便轉身隨魏珠上了門外停著的馬車。
我問魏珠道:“萬歲爺身子可好?”魏珠搖搖頭道:“姑姑,我也不瞞您,不好!十月初就病下了,唉,萬歲爺呀,可真是把我們這些奴才急壞了!”我低頭思量了一會兒,問道:“萬歲爺為什麼要見我?公公可知?”
魏珠忽地笑了起來,說道:“十四爺臨走之前,有一回跟皇上密談之後,就對奴才吩咐了,說皇上近日裏可能會召見姑姑,要奴才到時候去岫雲寺的後山找您,並且一定要做的隱蔽。皇上今兒一早醒來就說著要見您,奴才這才領了旨,親自過來了。姑姑您放心,咱們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奴才是怎樣的人,您還不清楚麼?”
我木木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連魏珠都是十四這邊的人,胤禛他究竟打算要怎樣做?靜了靜,我問道:“如今皇上身邊當值的都有哪些人?”“還不就是我們幾個,領頭宮女呢是個叫翠琳的,家裏是鑲黃旗的包衣,人還行,就是不太伶俐!”
我點點頭,沒有再說話,心裏不停地盤算著,十四對會對康熙說什麼?康熙這個時候見我,又是為了什麼?
忐忑不安中,馬車停住了,我深吸一口氣,走了下來,看著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京師第一名園”,往事在內心翻滾,思緒一下子大亂,人也不免恍惚起來。魏珠領著我一路走來,全都是我不認識的太監宮女向魏珠請安。繞了幾繞,來到康熙休息的地方,我在門外侯著,魏珠進去一會又出來,說道:“姑姑,您先等會兒吧,隆科多大人這會兒正在和皇上密談呢!”我心裏又是一驚,強壓住內心的不安,點點頭。
我在外麵靜靜地站著,時不時有宮女太監在身旁穿梭,有的以往就跟在魏珠手下的太監看見我,都是愣住,然後向我行禮,我也笑著讓他們起來,稍微寒暄一陣。等了許久,直到近午膳的時分,才見裏麵的門打開,一個穿著朝服的人躬著身子退了出來,他轉過身,與我四目相接,我急忙福身道:“佟大人吉祥。”
隆科多抬手讓我起來,有些探究地打量了下我,也沒說什麼就轉身離去了。我呼了一口氣,隻見魏珠急急地進去,又急急地出來吩咐傳膳,接著對我說道:“姑姑,皇上叫您呢!”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定了定神,我僵硬地邁開了步子,跨入了那個門檻。
屋內飄著我久違了的熏香之味兒,康熙在嫋嫋升起的青煙之中,斜靠在炕座上,微閉著雙眼,他麵色發黃,頭發花白,胡子也全白了,臉上一道道的皺紋,還有很明顯的老人斑,和他兒時出天花所留下的白斑參雜在了一起,整個人顯得格外憔悴,簡直是可以用蒼老不堪四個字來形容。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撲通一跪,趴在地上連請安的話都說不出來,許久,才聽到康熙淡淡的聲音:“起來吧,過來,到朕跟前兒來。”
我擦了擦淚水,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康熙伸手道:“扶朕起來。”我忙伸手扶他,康熙露出了些微笑,說道:“今兒你在一旁伺候朕用膳吧!”我忙道:“奴婢遵旨!”
魏珠帶著幾個太監將康熙的膳食端了過來,我伺候著康熙淨了手,又自己淨了手,站在他身旁服侍他用膳。如今康熙連抬手的力氣都嫌困難,我端著一碗小米粥,一點一點地喂著他吃。
吃了幾口之後,康熙搖了搖頭,魏珠急道:“皇上!您不能就吃這麼點兒!”康熙歎一聲道:“撤了吧,朕吃不下。”我的眼淚刷地掉了下來,跪在地上道:“皇上,您好歹也再吃一些,就這麼點兒怎麼夠呢?”
康熙靜靜地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沒有出聲,魏珠急忙又將碗端了起來,康熙就著魏珠的手又喝了幾口,再次搖搖頭。魏珠無奈地應了一聲,揮了下手,身後的太監過來將膳食都撤了下去。接著他端來漱口茶,我接過伺候著康熙漱了口。
康熙躺下道:“你們都下去吧,熙臻留下。”屋子裏的人都應著,退了出去,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