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流水落花春去也 天上人間  八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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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洪水給整個朝廷帶來的無疑是一次嚴重的打擊,許多官員因此而受到牽連,康熙對太子也是大大的不滿。他在閱讀完各地災情彙報的奏折之後,痛心疾首地說道:“災患如此,皆因人事不休,人事不休,上天才降下災禍。倘我等不能好好感知天意,日後定當永無寧日。”
    卻沒想到,正被他一語說中。
    待夏天過去,洪水消退之時,康熙即刻下詔:自康熙五十年開始,普免天下錢糧,三年而遍。安撫了因洪水而流離失所的災民們。京城裏幾個貪汙的首要官員都倒了黴,變賣家財歸還國庫。其中,以刑部尚書耿額的行徑最為惡劣。他是太子的心腹,掌管著刑部,平日裏揮霍無度,此次被查出僅他一人就虧空了國庫白銀五十萬兩。
    在剛回到古代時候,我對銀子完全沒有什麼概念。記得在《鹿頂記》中,韋小寶動輒就甩出幾千萬的銀票滿天飛,而回到古代以後,卻連幾百兩的銀票都沒見過幾張,更別說幾千萬的了。
    其實在現代,幾十萬、幾百萬並不算什麼駭人聽聞的數字,普通一個小康之家加上房產,都可以說是資產過百萬了,然而銀子和人民幣的價值卻相差甚遠,一塊錢人民幣最多能買兩個饅頭,而一兩銀子就夠一個小戶人家生活一個月了!
    所以和現代因為貪汙幾百萬被槍斃的官員比起來,耿額僅僅是被康熙斥責一通,歸還了一半都不到的錢數,其餘一切照舊,實在讓我很不能接受。災區的災民們沒錢吃飯、沒錢買藥、沒錢過冬,他們卻在京裏享受,還把本該撥給人民的錢占為己用,實在是可惡至極!
    康熙原本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富皇帝,但在他的晚年,卻被太子這些人將國庫搬空,幸得雍正短短的在位期間力挽狂瀾,給乾隆留下了充足的國庫,才使得康乾盛世得以盛名遠播。想到四阿哥在說太子揮霍無度,縱容手下官員貪汙時痛心的模樣,不禁有些恍惚,不論其他如何,他確實能稱的上是位愛國愛民的好皇帝。
    也許是因為心力憔悴,康熙一下子又老了不少,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以至於他無心顧及其他,連半個指婚的字都沒跟我提過,太子自知心中有愧,因為巧兒的突然消失,他躲我還來不及,也不敢再在康熙麵前提及。
    康熙最近心情極度不好,常常容易發火,日子很不好過,處處陪著小心,底下好幾個小宮女小太監都被罵過,每日當值的時候,所有人都是連大氣也不敢出。與我們同樣覺得倍受煎熬的,還有眾皇子和大臣們,這當口萬一誰觸怒了天顏,誰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我原想暗地裏托四阿哥給巧兒帶些東西去,可轉而又想,這非常時期,大家都在互相抓小辮子,萬一因此出了什麼我不能預料到的事兒,那就得不償失了,隻好又忍了下去,想著還是過一段日子再說好了。
    可是一入秋,康熙就搬去了景山行宮,修身養息。康熙的身體如今一年不如一年,半夜都會咳嗽至醒,我們成夜就合衣在外屋將就將就眯一小會,淺淺地睡著,一聽見咳嗽之聲就像驚弓的鳥兒一樣跳起來,奔進去看康熙可有需要。這麼下來,病的是他一個,可我們各個都是臉帶倦容。
    巧兒出宮後,一時間沒有新分配人手過來,我們的當值表又重新排過,接了巧兒的空,休息的時間比以前更少了。好容易不用當值,也隻想蒙著頭補覺。
    最近經常做夢,夢裏全部都是現代的一切,我很久沒有夢見過那個離我已經很遙遠的時代了,醒來之後,也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我在夢中和現代的朋友一起遊故宮,我手捧著剛從星巴克買出來的咖啡,不停地向他們介紹著,這是哪哪哪,以前住的是誰,這是哪哪哪……走著走著,周圍的人卻全都不見了,我一個人獨自茫然地在禦花園內徘徊,心裏很害怕。四阿哥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萬分驚喜地朝他跑過去,他疑惑地指著我手裏的咖啡問道:“這是什麼?”正在我捂著肚子嘲笑他時,周圍的景致又突然發生了改變。
    暢音閣在不遠處,燈火通明,隱隱有唱戲的聲音傳來,我坐在僻靜的回廊之下,八阿哥向我走來,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知道他笑了,笑的讓我害怕,他說:“你果然還是選了老四。”我驚慌地站了起來,不知道說什麼好,仿佛不能呼吸,心跳的非常厲害,我難受地捂住胸口,突然間又睜開了眼睛,怔怔地望著屋頂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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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山的頂部是觀看紫禁城絕佳的位置,連綿起伏的琉璃瓦、閃閃發亮的金頂,還有看不清楚的人影在緩慢地移動。
    我默默地靠著樹幹坐下來,一言不發地看著這個我已經生活了九年的紫禁城,多年以前,當我背著旅行包,舉著相機跟著導遊在這裏麵穿來往去處處感歎的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與這座皇城融為一體,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古董。
    前塵往事在內心中翻滾著,強忍著眼淚不讓它流下,吸了吸鼻子,仰起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回去的路上碰見了四阿哥,還有四福晉,他們才從馬車之上下來,四阿哥看見我,隻是一愣。德妃等眾妃嬪也隨著康熙住來了景山行宮,他們大約是一起來向德妃請安的。我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場景,可是當它真的發生在眼前時,我卻也不知所措了起來。
    倒是四福晉先笑了,溫婉賢淑,美麗華貴,一派大家閨秀大氣的風範,以往在八福晉麵前,我隻是覺得不安緊張,然而站在四福晉這樣的女子麵前,我隻有自慚形穢。
    定了定神,我福下身用盡量平靜地語氣向他們請安,四福晉與我寒暄了幾句,接著就與四阿哥向德妃的院邸走去。我注視著他們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低頭默著往自己的住處走了回去。
    推門而入時發現門沒有關緊,正疑惑著,卻看見十四正在裏麵坐在桌前拿筆寫著些什麼。看見我進來,衝我笑了笑說:“回來了。”
    我愣了一會,福身給他請安:“給十四爺……”
    “行了行了!”十四揮揮手,低著頭又向我的桌麵看去,那上麵有我新近默的幾首詩,其中有林黛玉的《葬花辭》,因為太長,並不能完全記得,有些實在無法記清的地方,我便自己斟酌著填了上去,自己覺得有些不倫不類,但總的來說還算通順。
    十四笑著說:“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怎麼現在就這麼傷感呢?”我沒有說話,默默地走過去,俯頭看了看,十四竟仿著我的筆跡抄了大半首的《葬花辭》了,雖說不盡一樣,可到底也有七成像了。
    我驚訝地看著他道:“你是第一次仿我的筆跡麼?”他笑看了我一眼道:“你以為我還有幾副你的真跡?”
    我拍了拍手說:“太了不起了,真有七八分像呢!若不細看,是絕看不出的!”他沒有說話,繼續低頭抄寫完了整首《葬花辭》,抄完之後,又低頭看了看,歎口氣說:“唉,看了這些詞句,才真正了解了你心中的苦!”
    我轉身泡了茶,遞給他說道:“你今兒怎麼過來了?”他接過來把茶杯放到一邊說:“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我苦笑著搖搖頭:“我哪受的起!”
    “怎麼受不起?熙臻,我們是多少年的朋友了?這份情誼,豈是就能些許誤會便能抹去的?前些日子,我確實是急了,你也曉得,我做事總是衝動,後來細想,我確實不曾考慮到你心中的感受,讓你痛心為難,心中一直不安。左思右想,這才給你道歉來了!”他站起來,看著我認真地說道。
    我抬眼看了看他,低下頭輕輕地說道:“我不曾怪你,誰也不曾怪過!”
    他頓了頓,柔聲說道:“你與八哥之間……也許我不了解,我管不了,我也不會再問你了!但八哥是八哥,我是我,我真心將你視為至交,你又何苦因為那些而拒我於千裏之外?難道我當真比不上四哥和老十三麼?”
    我歎口氣,坐下來看著他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他的神情猛然一頓,開口說道:“你當真是如此想我的麼?難道你認為,我與你相交隻是為了利益之由?”
    我低下頭沒有說話,他呼地站起來,帶著怒氣說道:“我老十四不是這麼不堪的人!從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更不會是!”說罷甩袖就要走,我急忙站起拉住他,急聲道:“我信,我信還不成?”
    他緩下一口氣,回頭笑看了看我道:“那你是肯原諒我了?”我苦笑道:“我都說了,誰也不曾怪過!”
    “你啊——”他歎了口氣,抓住我的膀子說道:“我真不知道怎麼說你,你這般性子,遲早有一天會害慘了自己的!”我沒有說話,鬆開了手,滑在椅子上。也許,早就已經害到了吧!日後,若還有更多,我還能承受的住麼?
    十四走了之後我依然還是怔怔地在發呆,低頭看桌上兩篇筆跡相近的《葬花辭》,不由得又有些恍惚。是我多心嗎?為何心裏總是慌慌的感覺?也許我前些日子疏遠十四確實有因為有著巧兒這件事情的為難,可捫心自問,我當真一點私心都不存在麼?
    想到曆史上十四的結局,風光一時的大將軍王,十幾年圈禁的餘生……都將逐漸磨光這個現在才二十歲出頭的少年的心智。到了那一天,所有的這一切,我將該以怎樣的身份,又如何去一一麵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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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阿哥來給康熙請安的時候,獻上了一盆已有一百多年的樁景盆栽,層次分明,蒼勁,彰顯大氣蓬勃。康熙很高興,命我將其放置於景山後苑,便他能時時過去觀賞。我小心地捧著盆景,慢慢地向後苑走去。
    不遠處樹陰之下有兩個模糊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懷疑,其中一個約莫看著像四阿哥,可另外一個人卻不能辨的分明。我悄悄地從邊上繞行,待快靠近時,前麵的身影動了動,一個抹首領太監服裝的顏色在樹叢中一閃,就看不見了蹤影。
    我急忙轉身繞至大路上,急行幾步,才正麵迎上剛走過來的四阿哥。他見到我,挑了挑眉,神色有些不自然,我福身向他請安,他輕道了一聲:“起吧”然後看著我又說道:“手上的是什麼?”
    我回道:“回四爺的話,是五王爺獻給萬歲爺的一盆百年樁景盆栽,萬歲爺命奴婢送至後苑放好。”
    他點點頭,說道:“那快去吧!”我又行了個禮,正抬步要走,他又說道:“你最近可是很累?氣色這麼差!”我笑了出來,抬頭看他道:“是累些,萬歲爺最近心情不好,做事兒都得萬分小心著。”
    他聽見我這樣說,麵色霎時就緩了下來,也笑了笑說:“你自個兒注意點身子。”
    我點點頭,笑著看他一眼,就向前走去。一步步走著,心卻咚咚跳的飛快。那個衣服的顏色……我不會認錯的!梁九功!他們私下裏竟有著交往麼?從幾時開始的?我隻想著他雖表麵支持太子,暗地裏是早有動作的,卻不想,梁九功竟也在他的動作之中!他們可是在陰謀對付太子?在這件事兒上,他可是打算與八阿哥他們合作了?
    看來那什麼戶部虧銀的問題,也不可能是“恰好”發生吧!難道是因為我的緣故,他才開始對太子發難?可是,這明明就是曆史啊!
    快跑了幾步,把盆栽放在地下,彎著腰用手撐著膝蓋,大口地喘起氣來。太多我不知道的事,太多我難以去預料的事!快點吧,快點給我一間小屋子,讓我安安生生地坐在裏麵,不管那是否是個牢籠,不管要和幾個女人分享一個丈夫,不管那會有多尷尬,隻要別再讓我知道這些權野之爭,隻要別再讓我看到那些我不願意去麵對的畫麵,隻要能讓我安穩的度過餘生便可。我所求不多,隻有這些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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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底,康熙起駕從景山行宮離開,回宮之前,率眾皇子去祭拜了先祖的陵墓,企求朝野穩定。然而世事總與願違,一回到宮裏,朝中就立刻掀起了一場驚濤駭浪。
    以尚書耿額為首的數名大臣處心積慮為太子招攬了刑部、兵部等數千兵馬,掌控了豐台大營,密謀逼宮篡位。太子卻突然甩身跳出,向康熙參奏了這些人一本,康熙震怒了,當即將這些大臣全部抓進大牢,命四阿哥和八阿哥徹查此事,卻不想,這一查,就查了好幾個月,其中所牽扯人之多,簡直讓人不敢去數。
    甚至連揭發此事的太子,都被涉及到了。這件事情來的如此突然,誰都始料不及,若說耿額是為國庫之事懷恨在心,想及早讓太子登上皇位,從此再無人敢管他揮霍貪汙,那朝中這麼多官員又是怎麼回事?當真各個都巴望著太子登位麼?太子是什麼樣的料大家心裏都清楚,若他當上了皇帝,大清朝還不得敗在他的手裏?
    也許這樣也好,早一百多年太平天國,早一百多年辛亥革命,現在哪還輪的到美國稱王稱霸?我不由得覺得好笑,原來在這樣的局麵之下我還能有如此的幽默感!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最大的可能就是四阿哥和八阿哥他們在借機打擊太子的手下,看來,他們是真的聯手了,聯手的結果就是明年太子就要再次被廢,然而在這之後,就是他們開始爭天下了!
    到那時,我又該處於一個什麼局麵?再過兩年,我就不得不出宮了!就算康熙一直不給我指婚,到了那天也不得不把我嫁掉,會是誰呢?他現在心中到底有沒有數?
    我幽幽地朝康熙看去,他正憔悴地看著奏折,緊鎖著眉頭,我知道他心中的為難,逼宮篡位,這是何等地令人心寒!但倘若此案一律嚴查下去,朝中必將損失近一半的官員,也勢必會牽扯到太子,又是何等地令人心痛!退亦不是,進亦不是!一國之君的無奈,帝王之家的悲哀啊!
    這麼一直辦到隔年三月,康熙終於下旨結案,隻是嚴辦了為首的大臣,定了個“為太子結黨會飲”的罪名,其餘牽扯眾人,一概放過了。看著康熙無語垂淚憔悴不堪的模樣,我的心裏也越發覺得難過,他的眼淚深深震撼了我,這麼多年在康熙身邊伺候,親眼見證了這個千古一帝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作為一個皇帝,也許他是有處事欠妥當的地方,但他的無奈,他的傷心,又有多少人能夠真正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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