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紅的房子靠近市區的繁華地段，交通極為方便。因為是朋友的緣故，租金要得極低。但我個人認為吸引張晨那小子的原因之一是這周圍有個批薩店，超市也不遠，而且左走五十米有個小小的牛肉麵店，便宜，而且允許外賣。大家都曾有過那種緊張奮鬥時期，我可以理解他現在的狀態。
走在大街上，路旁的樹都掉光了葉子，寒氣逼人地把蒼黑的枝椏直指灰色天空。其實現在都已經下過雪了，樹木掉葉子也是幾百年前的事，告訴張晨那小子的話，他定會怪笑，廢話，你丫是不是腦子進水啦，這什麼時候啦，葉子當然已經掉光了……
但，如果你剛從溫暖濕潤的南方來的話，大概就不會這樣想了。那兒的冬天也會讓人覺得寒冷，也會由喧鬧變得安靜，但綠色從不消退，陽光會使氣溫快速升高，中午可以隻穿著一件單衣曬太陽。那兒的四季的界限並不明顯，一徑的曖昧難明，多彩的顏色不停地搖曳蕩漾。而這兒，強烈地感覺到，春天是嫩綠的，夏天是深綠的，秋天是金紅的，而冬天則是黑白的。以我這在曖昧難明之地出生的曖昧難明之人，難以說出更喜歡哪個季節，似乎春天適合踏青，夏天適合乘涼，秋天適合幹任何喜歡並適合的事，冬天，則適合欣賞這些黑白的色調，充滿著整個世界的色調。在皮膚刀割般的寒冷痛感中，這兒的冬天是如此的愛憎分明。死亡。冷酷。生命。重生。謊言。真誠。種種歌劇式嚴肅而宏大的主題在這時更加突出鮮明起來，直直地戳入人心。
我想，我更愛這兒的冬天。
在街上走走看看，已經逛了六間店了，我不在乎地走入這第七間。
“先生，你真是好眼光，這是最近才出的款式，設計簡約，質樸無華，您是送給女朋友還是太太？我想她一定會喜歡！”
我眼前這個聲音甜美的女子長得很漂亮，而且熱情耐心，是個很盡職的店員。盡管我已經挑了很久，她仍舊笑容溫和可親。翻看著手上那枚小小的白金圓環以及上麵亮得晃眼的石頭，我沒有給出太多的表情。其實有許多我自己喜歡的款式，要麼華貴，要麼精致，但要挑給她，實在有些困難，因為我知道她喜歡的風格。
但她甚至是不怎麼喜歡鑽戒的，現在我卻要嚐試著用這種俗氣的東西套住她。一時之間覺得有些乏了。
“就這個吧，再挑下去，就算小姐你脾氣再好恐怕也要對我發火了。”我微笑著把戒指放回首飾盒。
她也笑了，狡猾地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反對。真是個既直率又可愛的女人。
“需要在上麵刻名字嗎？比如刻她的名字？或是您的名字？”
“你認為刻什麼好呢？”我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問她。
她臉一紅，想了想。“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吧。”
我咧嘴微笑，把戒指放回了首飾盒。女子的目光有一刹那的恍惚。想必就算我英俊得一塌糊塗，那也是個不至於粗俗，卻也不怎麼高雅的微笑吧！
女子豐滿的嘴唇和白皙修長的頸項，默默散發著撩人的魅力。冬日的寒氣在溫暖的大廳中若有若無，繚繞在唇間，微微濕潤。
驀地想起曾經偶遇一個與男友同行的女子，無懈可擊的精致妝容，難以形容的慵懶嬌柔，說的話也是及嬌憨：“愛死你了！我哈一口氣把它凍結在手指上怎麼樣？永遠永遠、永遠永遠不取下來！”說這句話的時候口裏一大團白霧噴出，被寒氣一凍，瞬間沉得要掉到地上摔作三瓣。
想到此，忍不住嘴角上揚。對麵女孩那美麗的眼睛理所當然地睜得更大了。
“沒什麼。”我向她眨眨眼睛。“算了，以後我再親自操刀，說不定深奧難懂的她更喜歡呢！”
從溫暖的地方出來，身體果然又有一陣難以抑止的戰栗。
說來挺好笑的，出了人家的院門沒多久，我就往步行街一拐，找了張長椅拍拍積雪就坐下，拿出戒指往自己的手指上比劃。湊中指絕對是太小了，往無名指上去勉強進得了第一指節，最終結論是小指還可以。翻動手掌，上麵石頭散發著刺目的光芒。忽然間失笑，忙不迭地收了起來，太女氣的戒指戴在男人手上確實有點惡心。
無邊的雪花自淺灰的天空緩緩飄落，將萬物包裹進無邊的沉默。
我微微合上了眼，感覺自己快要被凍僵在長椅上。
就在我傷春悲秋之時，手機響了，是阿紅的，背景特嘈雜，說話跟吵架似的。
“喂，老傑嗎？是我呀！在辦公室呢！還認得我的聲音吧？……”接著是女人的恐怖笑聲。
我的手一陣抽筋，連忙把手機拿到離耳兩尺外——就這樣的功力，誰不知道是你阿紅大人啊！
“咦？明明通了呀……”
我咳嗽兩聲，盡量收斂住悶笑。“我是陳傑，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很得意：“遇到我這樣的恐怖女人，你小子笑得快內傷了吧？”
我連忙坐正了。“沒，絕對沒，我笑您得先琢磨琢磨怎麼死啊，再怎麼著也得拉張晨那小子墊腳不是？”
電話那邊傳來及其歡快的笑聲。“好了好了，不跟你貧，現在姑奶奶我忙得快翹掉了，要你能幫我就好了！阿鏡有消息了，她說很快就會趕來……不過還是沒說自己的地址……”
“……”
“你別急啊，昨兒個她打過電話來，很匆忙，沒說很多，隻說過幾天又會打來。”
“……”
她的聲音迅速溫柔得像包裹世界的雪花：“阿傑……”
“嗬嗬，我哪裏急了，這不聽你說著嘛？”
阿紅極有默契地沒再說什麼，讓我心存感激。
“那我就先掛了，你先準備求婚戒指和玫瑰花吧，包管她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會心地笑了，笑得特猥瑣。
“好，聽你的，其實我已經買好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唉，我說，戒指這麼好的事，哪能落下你呢，要不連你的也買了，雙重保險？”
她狂叫：“你也知道是求婚戒指？！會沒人買給我嗎？！也太小看咱了！追你姑奶奶我的人多得有一個加強排！什麼男的沒見過？連你那小模樣的都多了去了，我都已經不稀罕，還要你施舍個戒指給我？忒笑話了……”
這個女人的色彩如此濃烈，以致掛了時耳朵仍有輕度耳鳴。
正與手機共勉此哀呢，忽然鈴聲又響了，是晨的——“喂，你什麼時候回來啊，麻煩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我餓得都快香消玉殞了！”
我大笑。
“我狂嘔，香消玉殞是你的台詞嗎？還有，我不記得我有幫你父母教育撫養子女的義務！”
他呻吟：“我的泡麵，我的零食，我的……”
“好，”我趕緊打斷他，“現在已經很遲了，而且剛剛接了阿紅一通電話，我真氣耗盡，無力回去，所以你要吃白食的話趕緊的過來，請你下館子，你要吃就吃，不吃拉倒！再叫喚的話我就回去把你宰了，一勞永逸！”
“唉，我可要說在前頭，我可不要肯德基之類的垃圾，中餐館吧，咱也不要帶星的了，夠厚道的吧？”
我差點把電話給摔了，冷笑不已：“肯德基你還嫌棄？再怎麼也比你自個兒泡的泡麵強一點吧？”
“是啊，是隻強一點啊，這正是五十步與百步的關係，所有才叫你不要去肯德基之類亂七八糟的地方嘛！”
“好了，快點過來！晚了，黃花菜可就涼了！”吼完掛了電話，籲了一口氣。
誰知他又追了個震耳欲聾的電話來：“在哪兒找你啊？你好歹要說清楚吧！”
我略凝了凝神。“步行街‘青木三色’你知道嗎？就在那對麵的店等吧！”說完掛了電話。
這下子世界才真的清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