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雪緲花開 二十九章·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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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綺羅閣。
竹簾依舊輕垂,蘇近雪斜倚在榻上閉目養神,似乎隨時都可能昏昏入睡。懷風輕移蓮步,將那一盅雪緲花鎮再次捧到了梁征與連如娟麵前。瑤華與弄衣坐在側座上,雙雙伸長了脖子往樓層正中間的桌上看去。
輕輕地置放在桌子的正中間,懷風收回手,準備移步離開的時候,忽而似想到什麼,又轉回來,俯身在梁征耳側低低說了一句話。梁征聽後,怔怔地呆坐了半晌,方才有些恍然大悟的神氣,會意地點點頭。
這下,弄衣就更好奇了。“難道使雪緲花鎮開花還有什麼奧秘麼?”但懷風在說時故意用了隔音之術,任弄衣怎麼使勁也是全然也聽不到。
“師父?”瑤華小聲提醒,“不要做得太過份了。”弄衣回過神來,想起什麼,低頭從懷中摸出一塊方巾,在麵前的矮幾上攤平,用手醮著酒水在上麵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字。“天靈之所依,地氣之所載,皆於方寸,急急如律令!”瑤華小聲地念著,剛念了前兩個字,弄衣便一把伸手過來捂住她的嘴,碰到腫的地方,痛得瑤華嗚嗚直叫。
弄衣連忙放開手,湊過身拊到瑤華耳側輕聲說道:“記牢這住咒語,呆會等他們測完,就輪到我們了。把手貼上去的時候,記得暗念這句咒語。”
“噢。”瑤華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轉頭又問道。“這是什麼咒語?”
弄衣“噓”了一聲,拊耳小聲說道:“是召喚守護精靈的咒語,瑤華以後要召喚守護精靈出來的時候,隻要在這句咒語後麵加一個‘出’的命令,就可以了。”
這回瑤華徹底地明白了。
那邊,梁征與連如娟對麵而坐,二人的神氣之間皆是肅穆得如臨大敵。梁征忽然歎出一聲,說道:“如娟,你亦知道,我梁征自小便不是一個精細之人。隻是不曾想到,一些我認為毫不重要的事情,你會看得如此之重。”
“你指的是什麼?”連如娟輕聲問道。
梁征道:“其實早在四年前,我便在一次詩社的活動中,與洲官的小姐結識了。鄭小姐是一位博學之士,與我於文理與政法之上見法相投,引為知己。後來不曾料到的是,雙方父親居然為我倆定了親,鄭小姐曾感歎這世上要少了一個知己了。我便將你的事與她說了,我與她本便隻有誌同道合之誼,她也是明理之人,當時便表示支持我們。隻是那時,祿州正因為稅收上出了些問題,父親大人與洲官大人正在為之傷神,她便勸我稍微等一段日子。當這件事的風頭過去之後,我們向各自父母提出退親之時,卻意外地遭到了毫無回環之地的拒絕。鄭小姐更是被洲官大人軟禁了起來,因此在百般無奈之下,我方才提議一起離開祿州。”
“那她後來怎麼也來了勳州——你們一直都有聯係的麼?”
梁征大傷未愈,元氣也沒有恢複,停頓了好一會,才緩過氣來,頷首道:“當初我們逃離祿州城時,便是鄭小姐暗中相助。到了勳州之後,我擔心因為我們的離開而使洲官大人遷怒父親大人,因此一直與鄭小姐有書信來往。其實你一直都不知道,因為這件事,洲官大人大怒,也因此使得父親大人失去了應有的晉升機會。我之所以一直將這件事隱瞞著你,是因為怕你擔心,甚至因此而自責。卻不想,反而是因此而使你對我見疑。”
“方才懷風閣主告訴我,隻要心中存有疑慮,縱然是曠古之真情,也斷然無法使得雪緲花鎮開花。既然你那般看重是否花開,我也便隻有如實相告。”
連如娟怔怔地坐了一會,半晌才幽幽歎出一口氣,說道:“我明白了。”說罷,便率先伸手過去,拊在花盅之上,抬眼看向梁征。梁征猶豫了一下,也伸了手過去。當他的手觸到冰涼涼的花盅之時,刹那間雪緲花鎮上一抹淡淡的輕煙嫋娜而起,然後隱約有紅光閃現。
“要開花了麼?”側座上的瑤華趕緊伸長脖子看,但由於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剛好被連如娟的身影擋住。便一不做二不休,幹脆站起身來看。
紅光是從雪緲花玉質的花瓣中泛出來的,如同剛剛浸漬了朝露一般,嬌豔欲滴。輕煙則是從團簇著的花苞的頂端縷縷浮遊出來,嫋嫋婷婷的,炊煙一般,帶著盈盈撲鼻的清香。簾外無論當事人,還是旁觀者,都提著一顆心,注視著雪緲花鎮。連如娟更是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一朵花,而梁征的臉上沉肅之外,顯出一些無可奈何的神氣。
在這一片凝滯的氣氛中,紅光開合地閃亮了幾回。當泛著淡淡清香的輕煙開始嫋繞到瑤華的身周之時,那一片紅光漸漸地趨於平和。
但是花,仍然含苞待放。雪緲花鎮,依然沒有盛放。
連如娟的兩行淚,在無聲地簌然而下。緩緩地收回手來,淚汪汪地瞅一眼梁征,神色哀漠。“看來,我們都錯了。”
“如娟?”梁征不知說什麼才好。
連如娟引身欲去。“連姐姐!”瑤華見狀,一時忘記了自己身上的傷勢,像往常一樣從座上一蹦而下,頓時牽動了傷處,身形一個踉蹌摔趴倒在地,痛得哼哼唧唧。
弄衣連忙上前把瑤華撈了起來,輕聲責道:“傷還沒好就到處亂蹦!”
“如娟!”梁征踉蹌地上前幾步,抓住如娟的手,眼角的餘光卻瞥到那盅毫無動靜的雪緲花鎮,終於忍不住低聲罵道,“這莫名其妙的雪緲花鎮,一定是已經壞掉了!你不要信它!”
如娟回過頭來,淚汪汪地說道。“雪緲花鎮是神器,怎麼會壞?征,或許真是我們錯了——都錯了——”
“就是,雪緲花鎮乃是神器,怎麼會壞?”蘇近雪的聲音從竹簾中幽幽地響起。
梁征與連如娟聞言都怔在了原地。簾內傳出簌簌的衣衫拂地聲,想來是蘇近雪從榻上下來了。“好了,不早了,回房歇著吧。”他的聲線語調,隱約與往日不同。看來聞人愁一給他帶來的困擾,真是不容小覷。
見蘇近雪要走,弄衣急得連忙跑將過來,大喊道:“蘇近雪!等等!還有我們呢!”
“你們?”蘇近雪的聲音略微吃驚。
弄衣不管他,便顧自抱著瑤華竄到樓正中的桌案前,小聲對瑤華說道:“乖徒弟,都記住了沒?”
瑤華知道他說的是召喚守護精靈的方法,於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發現還清楚地記得,便會意地朝他點點頭。在弄衣的授意下,伸手出去,快到碰到花盅的時候,目光一轉,卻驀然發現雪緲花鎮嫋嫋地泛起一抹淺淺淡淡的煙氣,不禁驚愕地睜了睜雙目,然後便看到那一朵玉質的雪緲花,在輕煙的縈繞之中,緩緩綻放。一刹那間,悠遠的香氣,盈滿了整座綺羅閣。
瑤華一時間目瞪口呆,良久地回不過神來,直到惜雪的一聲又驚又喜的叫聲:“開花了,雪緲花鎮開花了——”她興奮地衝過去抓住連如娟的臂膀,又是蹦又是跳,一時忘記了疼痛。連如娟則回過身望著那盅綻放出血紅色花朵的雪緲花鎮,怔怔地發呆,任瑤華興奮地晃動著她的臂膀,半晌回不過神來。
瑤華一時間目瞪口呆,良久地回不過神來,直到惜雪的一聲又驚又喜的叫聲:“開花了,雪緲花鎮開花了——”她興奮地衝過去抓住連如娟的臂膀,又是蹦又是跳,一時忘記了疼痛。連如娟則回過身望著那盅綻放出血紅色花朵的雪緲花鎮,怔怔地發呆,任瑤華興奮地晃動著她的臂膀,半晌回不過神來。
梁征低眉歎出一口氣,眉眼之間,甚是無奈。轉過目光凝望向連如娟,見她的眼中盈盈打轉著兩團淚光,暗暗歎息著伸手擁住她的肩,將她摟入懷中。“開花了,征。”連如娟將臉埋進他的胸前,喃喃如夢噫一般。
梁征如釋重負。“是啊。”
“是我錯怪你了,對不起。”
梁征淡淡笑道:“說這些話做什麼呢,開了就好,這樣的話,我們也該回去了——那幫孩子們也等急了。”
“嗯。”連如娟輕輕應諾。
接著是惜雪與懷風上前道賀,懷風還以蘇近雪的名義送上了一盒雪緲花籽,據說是隻要將花籽栽種在日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便可以綻放出長年不衰的雪緲花。
見眾人都圍著梁征二人團團轉,被閑置在一旁的弄衣心中不受用了,大聲叫道:“蘇近雪,前年打的賭還作不作算?”
蘇近雪道:“不曾取消過,自然作算。”
見他還承認,弄衣便暗自賊笑起來,回頭將瑤華拖了回來,在桌旁坐下。
惜雪見狀,笑盈盈地問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用雪緲花鎮來測師徒情。”
懷風微笑道:“誰說師徒情不是人間真情呢——就是不知雪緲花神對師徒情有沒有興趣了呢!”
聽他們之言,顯然是對弄衣之舉感到不予讚同。弄衣卻不理睬,“嘿嘿”一笑,得意地宣告道。“蘇近雪,你先將幻雪飛綾準備好吧!”
弄衣為了這次鑒定特意去倚天絕壁盜了青鸞來,又向蕭泰澤借用了守護精九火鳳,而火鳳青鸞乃是天成的一對,以它們來測試,雪緲花自然是再度開花。當那火紅色的花瓣緩緩盛放的時候,惜雪驚疑地合不上嘴來,怔怔地轉過頭來看著瑤華與弄衣二人,眼中完全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簾後,蘇近雪不冷不熱地說道:“雪緲花鎮,果然是壞了。”
“管它壞不壞,反正是已經開花了。蘇近雪,幻雪飛綾!”弄衣得意得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
弄衣終於如願已償地拿到了幻雪飛綾,當他手舞足蹈地一邊把弄著新寶物,回到觀浪院的時候,剛從拱門外轉入,蕭泰澤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倏地浮現在他們麵前。他本來便是一身雪白的煉妖師法袍,臉上又罩了一個銀色的麵具,在月光下泛著幽冷幽冷的光,倒真是有九分像是一個死不瞑目的幽魂。
瑤華生生嚇了一跳,弄衣拍著胸口叫道:“幹什麼,沒事裝什麼鬼,會嚇到我寶貝徒弟的?!”旁邊瑤華聽得眼角隱隱有黑線閃動,心中小聲道:“師父明明自己也是嚇了好大一跳!”
蕭泰澤卻不理他,漠然道:“回紫苔,明天是最後一天了。”
“是,是嗎?”弄衣這才想起來那日紫苔壁尊發出的寶牒中確實是清楚地下了指令,讓所有紫苔弟子七日內務必趕回紫苔,算起來,明天確實已經是壁尊所定的期限的最後一天了。“那明天就走吧。”反正幻雪飛綾也到手了。“去紫苔的話,必定經過欽州,剛好可以順道送瑤華回家。”
“那好,明天我來叫你。”
“好。記得天亮再來。”蕭泰澤這人沒有時間概念,自己一覺睡醒了,便會去把別人也拖起來。弄衣有不少半夜被蕭泰澤從床上拖起來趕路的悲慘經曆。
“把火鳳還我。”
弄衣聞言連忙“噓”了一聲。“等離了回雁山莊再還你,不然蘇近雪會知道的。我又不會賴你的火鳳不還。”
“你以為蘇近雪不知道你在作弊嗎?”
“啊?”弄衣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蘇近雪早就知道了。”蕭泰澤依然紋分不動。瑤華發現他一直都是那個姿勢,除了出招之外,任何時候都不曾變過,大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勢。
“瞎說,他怎麼會知道,我這麼聰明的法子——”
“他是長老。”蕭泰澤說完這句話,白衣一晃,便倏地又憑空消失不見了。
“長老,哼,長老了不起呀!”弄衣不屑地哼了一聲,他才不信除了他之外,誰還能想到這樣一個聰明的作弊方法,就算是三壁上素來由才智卓越者才能勝任的長老也不例外。他花弄衣,一個散仙,雖然法力上或許輸煉妖師那麼一點點,但是從才智上來說,可是絲毫不比長老遜色的!當然,這隻是他的自詡而已。
“師父。”瑤華拉住弄衣的衣袖晃了晃。“瑤華暫時還不想回家。”
“咦?”弄衣奇怪地躬下身來,問道。“為什麼?”
瑤華道:“回家的話,父親大人一定不會再讓瑤華出門了,但是瑤華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暫時還不能回家。”
“很重要的事情?什麼事?”弄衣皺著眉頭問。
“瑤華想回冉京,看巫月哥哥。巫月哥哥沒有死,還活著呢!”
“澈兒?”弄衣皺眉道。“澈兒沒死?誰告訴你的?”
“聞人愁一。他說他離京時還在知世府見過巫月哥哥,所以巫月哥哥一定沒有死!”
“那個妖怪的話怎麼能信呢?”弄衣連連搖頭。他那日明明看到巫月已經死了,還抱著他的屍身痛哭了一陣。雖然最後迫於容成與巫月兩個家族的圍堵,將屍身讓他們帶了回去,但是巫月已死,這已經是千真萬確的事實,除非他們有起死回生之術?但是起死回生,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沒有騙我,巫月哥哥一定還活著。”瑤華的神情堅定無比。
弄衣拗不過她,隻好道:“但是師父明天要回紫苔,要不瑤華在這裏等師父三天,三天之後,師父一定從紫苔趕回來,再帶瑤華去冉京好不好?瑤華的傷也還沒有好,剛好也可以趁這幾天把傷養好,不是麼?”
瑤華想了想,道:“好吧,師父一定不能食言!”
“好。師父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了?”
“明明有的!”瑤華理直氣壯。
“什麼時候?”
“唔……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