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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
時為十月,肅殺之秋,亦是多事之秋。
華淵一身紫衣,也不顧此時秋風已帶寒意,貪戀著午後最後的陽光,躺在小院裏的美人榻上,閉著眼小睡。
院子的小門被推開,黑衣男子走了進來,劍眉蹙在一塊,道:“你還真悠閑呢。”
緩步前來,踏在滿地的枯枝落葉上,竟不發出半點聲響,可見是武功已在一般高手之上。
華淵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雙眼,睨了邵長風一眼,似乎在抱怨他打擾了自己的清閑,明明是清俊的少年,這一眼倒風情萬種,看得邵長風心一跳一跳的。
神情懨懨地抬起身子,俯身侍弄美人榻邊上的紫藤,再豔麗的紫色也比不上眼前的人。隨著手上的動作,從袖子裏露出一小截白淨的手腕,在衣物和藤花的襯托下,似白玉般剔透。修長的手指上指甲保養地很好,邵長風心裏一抽痛。
“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下去?你甘心被困在這個華麗的鳥籠?”
“我還能如何?就像這紫藤……無意播種於錯誤的季節,在錯誤的時間盛開,卻也紮根於此地,纏繞於此木,再也離不了了。”
邵長風怔怔地望著那紫藤花,纏繞在枯木上,在百花皆凋零的日子中綻放,病態地妖嬈。誰不知,紫藤的花季是四月。
“現在走吧,一起去塞外,一起在駿馬上馳騁,一起去喝那烈酒,一起看那長河落日圓的景色!”說著自己也激動起來,仿佛馬上就能和眼前的人離開,發現眼前的人依舊侍弄著花瓣,心裏莫名地悲憤:“師弟!”
華淵手一金,生生扯下幾片花瓣,抬頭冷冷看了邵長風一眼,道:“你別忘了,我已經是……”
邵長風怒吼道:“我的嫂嫂隻有一個,但絕不是你!”
華淵冷笑,道:“原來你也是來教訓我的,若是如此,上午那女人的話我聽夠了。恕我不奉陪!”
紫色一晃,一陣風起,地上隻留一張空榻和妖嬈的紫藤。邵長風在原地暗暗神傷,如此的雄鷹卻被當金絲雀養在籠子裏,最可悲的卻是他心甘情願,願為那個男子畫地為牢。
“阿淵,我隻是想告訴你,他又要迎娶新人了……這樣的他,值得嗎?”喃喃對著空氣自語,眼裏盡是沉痛。
屋內華淵反手合上門,手捂著心口,咬著下唇,心念:我又何嚐不是畫地為牢?
華燈初上,院子外燈火通明肆意喧鬧,卻是邵家家主迎娶偏房。說是偏房,卻也是柳家大小姐。
華淵對著燭火獨酌,對著燭火伸出五指——什麼時候連繭子都快消失?多久沒有碰過劍了?師傅呢,在九泉下是否在責備自己?
嘴角勾起倔強的弧度,這自怨自艾的還是華淵嗎?
此刻一道影子閃過,一身喜慶的紅色,本因是主角的人出現在這裏。
邵長明走到頭也不回的華淵麵前,伸出雙臂,把華淵擁到懷裏。
華淵閉上雙眼,感受著背後的溫暖。
“淵,我知道你在生氣。可是柳家……”
“不必多言,我知道你是為了家族。”發現自己的語氣有些衝,頓了頓道:“我也不會生氣。”
“你啊……為什麼總是那麼體貼,我心都痛了。”
華淵心裏自嘲,聽見沒,那人說你體貼呢。那誰來考慮我?
“今夜是你的洞房花燭夜,怎麼不…嗯……做什麼……”
邵長明把華淵的耳垂含到嘴裏,口裏含糊道:“真是不解風情……”突然把華淵打橫抱起,“我來陪你還不好嗎?”說罷就向床走去。
微亮的燭火將華淵的臉映出淡淡的紅色,邵長明看著此番風情,湊上去吻華淵的唇,從溫柔到狂熱,一路下去不覺間衣衫盡退。
身子是修長而柔韌的,配著光滑白淨的皮膚,美目氤氳,薄唇豔紅。邵長明把華淵修長的雙腿輕輕分開,便闖了進去。
“啊…”一聲驚呼,然後是喘息。意亂情迷中雙手用上了自己身上人的肩膀。
望著邵長明沉醉的表情,華淵眼裏似悲似喜——本來我已經打算離開,你這樣叫我如何是好?
睜開眼,天已大亮,身邊的人早已離去。
腰很是酸痛,掀開被子起身正欲著衣,不料邵長風突然闖進房間。
邵長風瞪著華淵一身青青紅紅曖昧的印子,握緊雙拳,額頭上青筋暴起。
華淵有些尷尬,隨手抓件衣服披上,道:“出去。”轉身欲取床上的腰帶,卻發覺背後的人非但沒有出去,還向這裏走來。
“你這是……”惱怒地回頭,卻被壓倒在床上。
“他又碰你了,他這樣對你,你還願意讓他碰你?”邵長風的臉被垂下的頭發擋住,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
華淵慌亂地想起身,本來一身武功還能和邵長風相拚,可現在這個狀態……“你滾開!”華淵惱怒道。
邵長風恍若未聞,道:“他吻了這裏?”說著在華淵的頸部親吻,一隻手緊緊扣住華淵的雙臂,不容華淵掙紮。
“或者他吻了這裏?”低頭輕咬著鎖骨,“還是……”吻上的華淵的雙唇。
邵長風突然鬆了口,嘴角流下鮮血,華淵冷笑道:“活該!快滾,你這瘋子!”
邵長風古怪一笑,華淵有種不祥的預感。
“啊……”邵長風竟然猛地闖入,雖有昨夜一夜,但如此粗暴卻也讓華淵疼地直冒冷汗。
“出去……”邵長風恍若未聞。
“我是你……嗯……哥哥的人”邵長風動作更加狠。
“師兄!!!”悲憤地呼喊。
邵長風像突然被驚醒,直勾勾看著華淵屈辱絕望的表情,顫抖著把華淵抱在懷裏。
“對不起……”退出了華淵的身子,默默幫他清理好,靜靜離去。
華淵在被褥中驚覺自己滿臉是淚。
十月末,一夜風雨肆虐後,紫藤花凋零一地,失去了美豔,以及快的速度衰老,似乎是對錯誤的花期的詛咒。
紫藤紮根在花盆中,上好的官窯中的薄土淺淺地埋著它的根,而它的身依舊緊緊纏繞在枯木上,至死也不休。
沒有了溫暖的陽光,一地頹敗,華淵也不願在屋外久候,站再久,來與不來也在於那人一念。何必和個怨婦般苦苦哀求、苦苦等候?
夜晚,是每月一次的家宴,華淵不願在家宴露麵,卻又不得不去。畢竟,對外他還是“貴客”呢,怎麼能養在深院呢?而又有誰不知這華公子在這個家中到底扮演怎麼樣的角色?
晚宴不缺女賓的笑聲,隨意而不放縱。
見華淵一身紫衣悠然入座,眾人陷入一片寂靜,邵長明對著華淵溫柔一笑,而其正妻元怡萍眼裏盡是不屑和怨毒。華淵的座位在主位下移二位處,與柳菲座位相對——是妾侍的座位,看似位置不低,可對一男子絕對是折辱。
華淵就座,一舉酒杯對邵長明同樣報以一笑,隻是笑意未及雙眼。對座柳菲卻詫異地盯著華淵,許久眼裏是困惑傷痛以及一絲苦澀。而華淵的餘光瞥向邵長風,卻見邵長風慌亂地收回自己的目光。華淵心念,即便他對自己做出那樣子的事情,自己還是無法恨他。邵長風的苦,也不亞於自己吧。明白他要的是什麼,可是他給不了。
宴會繼續,伶人依舊表演著。突然宴會再次被打斷,不及十歲的孩子站了起來——是邵長明的獨子邵健。
“我在這裏要送個禮物給華公子。”邵健臉上帶著得意。
邵長明眉頭一皺道:“健兒,坐回去!”
華淵淡淡道:“哦?不知小少爺要帶給我什麼驚喜?”
邵健令二仆將一八仙桌擺至廳中,侍候好筆墨,宣紙一展,便舉筆在宣紙上飛舞,年紀小小,氣勢卻不小。
很快停筆,宣紙未幹,邵健便把宣紙展示在眾人眼前。
之間宣紙上的字體工整但難免幼稚,寫了一首詩:
“藤花紫蒙茸,藤葉青扶疏。
誰謂好顏色,而為害有餘。
下如蛇屈盤,上若繩縈紆。
可憐中間樹,束縛成枯株。
柔蔓不自勝,嫋嫋掛空虛。
豈知纏樹木,千夫力不如。
先柔後為害,有似諛佞徒。
附著君權勢,君迷不肯誅。
又如妖婦人,綢繆蠱其夫。
奇邪壞人室,夫惑不能除。
寄言邦與家,所慎在其初。
毫末不早辨,滋蔓信難圖。
願以藤為戒,銘之於座隅。”
眾人嘩然,把嘲笑的目光投向華淵。
孩子的惡意有時更傷人。邵健道:“華公子喜歡這個禮物嗎?”
“邵健!”上座的邵長明爆發出怒喝,邵健嚇了一跳,對於父親的憤怒不是不害怕,但心裏的倔強卻讓他依舊站在那裏等著華淵的回複。
無視四周的反應,華淵微笑道:“字不錯,詩亦好。”
邵健冷笑:“原來你也識得上麵的字,比我多讀那麼多年數,就不知廉恥嗎?狐媚子!”惡毒的三個子狠狠地從孩子嘴裏吐出。
邵長明衝到邵健麵前,一巴掌扇在邵健臉上,怒吼道:“閉嘴!還不向華公子道歉?!”
邵健捂著臉,眼裏含著眼淚憎恨地看著華淵一言不發。
倒是元怡萍心疼自己兒子,道:“他還是個孩子,你何必下這麼重的手?”
邵長明回頭一瞪道:“你敢說他會做這事不是你教的?”
元怡萍的臉青白不定,恨恨坐下,暗自絞著自己衣角。
邵健一咬牙,似乎還要說什麼,卻見邵長風走來,拉著邵健對邵長明道:“大哥,我先帶健兒回去。”
邵長風點頭,在邵健臨走前瞪了他一眼,道:“宴會結束我再來收拾你,現在給我滾回去好好反省!”
無人的過道上,邵長風拉著邵健走著一言不發。
邵健心裏很是委屈,道:“爹居然為了那個男寵……”
突然止住了話語,“啊”了一聲道:“二叔,你輕些,拉疼我了!”
抬頭一看,卻見邵長風冷冷地看著自己,冰冷的眼神直入心間,讓人不住發抖。此刻邵健心裏不是委屈,而是恐懼。
宴會依舊是尷尬的場麵。華淵對邵長明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邵長明想說什麼,見華淵的眼神盡是疲憊,歎口氣道:“也罷,你先好好休息吧。”
望著華淵消失在門外夜幕的身影,邵長明一陣恍惚,覺得像失去了什麼珍貴的東西,隨著夜間寒風絲絲飄散,卻再也抓不住了。
華淵倚著小亭的梁柱,臉上不複悠然閑逸,而是凝重以及疲憊。
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這不是屬於他的地方。他想要的是長劍走江湖,他想變回當年的鮮衣駑馬少年郎。
他不是什麼癡情少女,對於現在他真的開始厭煩了,可是對邵長明的執念還是不容他輕易離去,此刻隻是執念,因為他也開始懷疑自己還是否願意履行當年的“一生一世隻與你相伴”,畢竟最先毀約的是那個人。
貪戀著他的溫柔,自己的心是否太依賴他了,以至於自己也找不回真正的自己。
細碎的腳步自小石徑想起,“華公子……?”
回首,竟是柳菲。
“柳大小姐找我何事?”做好對方是來找碴的準備。
“你真的是……邵長明的……”那兩個字柳菲實在無法說出口。
“你不是看見了今天的鬧劇嗎?你嫁到這裏有一段時間,難道沒人和你說什麼嗎?”
柳菲愣愣地望著華淵,回過神,貝齒緊咬下唇,垂下眼。
望著這般景象,華淵笑道:“你也是來警告我的嗎?還是要我喊你聲‘妹妹’?怎麼說我也比你早入門。”惡毒的話語,更是傷自己。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帶著哭腔,柳菲含著眼淚瞪著華淵。
有些詫異“難道你知道原來的我是怎麼樣的人?”
“我怎麼不知道?三年前你曾在柳莊小住。第一次見到你,你在與你的師兄邵長風對劍,劍氣四溢,我想那樣的人便是天上的蒼鷹,不受天地的束縛……而如今呢?段淵段少俠變成了華淵公子,你叫我此情可堪?”語罷,柳菲掩麵哭泣。當時淪落的一顆少女心,便是那人離開後的三年,便是嫁人後的數日依舊未變,即便是在流言蜚語中,她也相信段淵那樣的人物不會……而如今卻將這樣的真相擺在自己麵前。
華淵聞言,眼裏盡是茫然,眼前的女子是那人的妾,她三年沉默的愛讓他驚訝,更讓他無地自容。
“柳小姐,你該回去了。”邵長風的聲音在後麵響起。
柳菲驚慌地回過頭“你……聽見了?”
“你又以什麼資格指責他?若愛他,為何當初不留下他,以至於他到今日才知你的存在,為何不堅持為他守身,而非嫁入邵家?如今,是該從夢裏醒來了。”看到柳菲滿臉痛苦,邵長風歎口氣道:“還有,請不要讓別人知道段淵和華淵的關係。你先回去休息吧,嫂嫂。”
聞得最後一聲“嫂嫂”,柳菲點點頭,掩著淚顏跌跌撞撞地回去。
邵長風目送柳菲離去,卻不敢回頭麵對背後的人。
“我沒有恨你……”幽幽留下一句話,待邵長風驚喜地回頭時,背後空無一人。
三更,邵長明推開了華淵的房門,發現華淵獨自坐在黑暗中。
從背後摟住華淵道:“讓你受委屈了,對不起……”
“沒關係。”邵長明看不見夜幕中華淵的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
邵長明默不作聲,將手伸入華淵的裏衣,卻不料被華淵推開。
“長明,我累了,真的累了……”
還想說什麼,卻被邵長明慌亂地捂住嘴,道:“我明白,我先回去。”
邵長明似乎預料到華淵會說什麼,逃一般地離去。他告訴自己,華淵隻是單純地累了。
看著邵長明的背影,華淵惡毒地吐出“懦夫”兩個字,卻心裏狠狠一抽,疼痛後是空虛的麻痹,帶著一些如釋重負的快意、寂寞。
他疲憊地躺到床上,等待天明。
將至十二月。冬雪降臨。
修長的手指夾著一粒黑子,毫不猶豫地落在棋盤上,眼見棋盤大半江山已在黑子的掌控中。
“我認輸。”邵長風苦笑一下,卻也爽快。華淵嘴角微微一揚,帶著小小的得意。
“你的棋勢還是如此霸氣。”
“能贏就行。”
邵長風伸手將棋子按顏色分開,打算收起。
“柳菲懷孕了。”輕飄飄的一句話從華淵紅潤的薄唇吐出,卻令邵長風整個人一僵。
“嗯。”意味不明地應聲,卻是掩飾自己的情緒,此刻他明白安慰也是無意義的。而且此刻心裏一半是心疼,一般卻是難以言喻的激動——我的哥哥啊,是你自己把他推開的。驚覺自己在想什麼,邵長風有些愧疚地垂下眼。
“長風……”
“嗯?”
“……沒什麼。”
邵長風疑惑地看向華淵,卻見華淵把實現投向窗外。
“我先回去了……明天……還是一樣。”每個月月初,邵長風都會去一趟塞外,而每次他都會告訴華淵,縱然知道不會有回應,但他依舊願意從天未亮等到天明。
華淵依舊忘著窗外。
紫藤已經死去,留下幹枯的身軀在冬風中顫抖。經過了寒風一夜的肆虐,連根也生生從土壤中拔起。一念之差的癡纏,絕望的癡纏。
“到底在折磨誰呢?”似乎在問紫藤,又似乎在問自己。
與邵長明沒在見麵過。一個不願見,一個心懷愧疚不能見。不知不覺,二人間似乎隔了一條河,永遠到達不了彼岸。
華淵推門而出,把纏藤扯了下來,輕輕鬆鬆,隻是枯木上留下了不會消逝的痕跡。
華淵將纏藤丟在地上,看著空蕩蕩的官窯花盆,釋然一笑,道:“看著清爽多了。”
不過五更,華淵卻已起身。
從箱底取出了黑衣。
退去了身上的錦布紫衣,一身黑色的勁裝一洗之前慵懶華貴之態,腰帶一收,幹淨利落勾畫出少年的堅韌。
抽出了羊脂玉發簪,散落滿頭青絲,凝望著這發簪,略略歎氣,小心放在積案上。隨手取了布條,將頭發高高束起。
一個轉身,分明就是俊朗的年輕俠士,還哪有之前的弱柳之姿?
帶上早已準備好的包袱,推門而出,乘著寒風運功而去——甚至未回頭看一眼。
梁柱後,邵長明緩緩走出,推門入房將發簪握在手裏,湊近鼻子,似乎還能聞到華淵發間的餘香。
“淵,我真的後悔了。”
小樓上,女子摸著微凸的肚子望著黑色的身影遠去,暗自落淚。
小園中,男子握著發簪,獨自神傷。
天明,邵長風望著逐漸熱鬧起來的城門,掩飾住眼裏的失落,牽馬欲離去。
“長風!”
黑衣少年牽著駿馬而來,道:“真是的,為了找匹馬耗了我不少時間。”然後有些不滿地睨了邵長風一眼,道:“你也真沒耐心,怎麼不肯多等等?”
即便知道你不會來,我也願意等你一輩子。邵長風眼裏露出笑意道:“那出發吧!”
天明,邵長風望著逐漸熱鬧起來的城門,掩飾住眼裏的失落,牽馬欲離去。
“長風!”
黑衣少年牽著駿馬而來,道:“真是的,為了找匹馬耗了我不少時間。”然後有些不滿地睨了邵長風一眼,道:“你也真沒耐心,怎麼不肯多等等?”
即便知道你不會來,我也願意等你一輩子。
邵長風眼裏露出笑意道:“那出發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