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那天，我在從卡姆拉回洛街的路上。當時我是鳳的經紀人，於是和卡姆拉的宣傳公司商談合作的事。”
    在回去的路上，我以為那是個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一天。
    直到身旁人傳來竊竊私語。
    【真的假的？洛街爆發泥石流？】
    【聽說很嚴重啊，死了好多人。而且雨總是不停，救援隊沒辦法進去。】
    普通的一天結束了。
    恐慌席卷了身體。
    下了車我幾乎馬不停蹄地趕過去。
    情況比新聞裏報道得更恐怖，山沒了，地上全是泥潭。不祥的灰黑色覆蓋了整片地麵，踩進去就往下凹陷一段。
    小玖……
    我在茫茫的泥水裏尋找。我扒出了很多屍體，每次把屍體翻開，我都害怕看見小玖的臉。
    越往深處走，就越能發現異常。斷成兩截的山峰、永不停歇的暴雨、逐漸異化的怪物們……
    這場災難不是天然形成的。
    是龍神。
    我幾乎立刻想到。
    我們來到此地，就是為了龍神。而龍神因我們的不敬發怒了。
    那麼，小玖很有可能在斷開的截麵那裏。我一路往斷裂的山中尋找。
    發現了一個山洞。
    在其他地方都被堵得嚴嚴實實時，這個山洞就像在發出邀請。
    我走了進去。
    洞裏倒著三個人。
    班主、小五和小十。小玖不在。這讓我既鬆了口氣，又提起新的擔憂。
    而後我很快發現了兩人的異常。小五身上起了鱗斑，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他的體內長出。而小十的一隻手已經完全不成人樣，它變得幹枯細長。
    小十似乎還受了傷。
    我把他翻過來，他的身體同樣已經被汙染，他的身體被詭異拉長到兩倍，手臂長長地拖在地上。我立刻就判斷出來，他已經沒救了。
    小五倒是還有氣。但我的心思並不在他身上。
    我的目光停留在班主身上。
    看，多麼好的機會。
    在此之前，我設想過無數次擺脫他的場景。但其中都沒有眼前這一種，宛如命運的安排般，龍神發怒，欲望反噬，男人昏迷在我麵前。
    在此之前，我從未想過殺死他。可能因為他在我心中積累下的一點威信，讓我總是把男人當成不可戰勝的。
    但現在，機會來了。多麼好的機會。他毫無反抗之力，並且沒有旁觀者。就算有人過來調查，我也可以推到龍神上。
    旁邊臥著一把刀。
    多麼好的機會。
    是龍神在暗示我去殺了他嗎？
    殺了他吧。
    殺了他，然後將小玖從詛咒中解放。
    殺了他！
    我看著刀插進他的身體，看著他斷了氣。
    “之後，我就離開了。”
    “我沒能找到小玖，最後還是小玖和小五的戰鬥才讓我和他們彙合。”
    “鳳一直以為班主是越星淵殺的。”
    阿斯爾就問，“為什麼殺他？”
    慕蕭難得勾起一抹笑，他的笑和鳳的完全不同，充滿了毒蛇般的陰森。“還能為什麼，當然是恨了。”
    我大概能猜到鳳和你講了怎樣的故事。他的潤色總是溫柔如春風那樣。
    而我要講的是一個和鳳的角度完全不同的故事。裏麵沒有溫情、沒有家人，隻有人無窮無盡的私欲。
    我被班主拐走是在鳳到來的兩年前。那時的“梨園”和後來的一樣，窮困、四處流浪。可這些貧窮完全是班主故意造出來的。
    人類天生對弱者有憐憫之心。所以看到窮困潦倒的男人帶著一堆孩子，尤其是那個男人不斷訴說著一路多麼艱苦的情況下，他們隻會以為男人心善。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就會忽視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麼一堆不相幹的孩子會湊在一起。
    班子裏的孩子分為兩種。一種是身有殘疾被拋棄的，那些確實是班主撿回來的。而另一種，就是像我這樣四肢健全但體弱多病的。這些，是被班主拐走的。
    我不記得自己的父母是誰，不記得自己家在哪裏，但被拐走那時的恐懼直至今日依舊會出現在夢中。
    我試圖逃走過，最後被班主抓了回去。他給我喂了藥，於是我體弱多病，根本無法獨立行走。
    而班主抓小孩的目的很簡單，可以賣錢。但他比你想象的還要狡猾。他從來不做一本買賣。那個年代十分混亂，黑市盛行。班主在黑市裏有關係網，他和一些瘋子搭上線，用手上的這群孩子測試藥物。班主賣的，就是孩子對藥物的反應報告。
    梨園的戲子，其實是班主請的打手。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監視孩子們的動向。
    眼看著前麵的“老人”一個一個死去，我們恐慌過、反抗過，但那毫無用處。最後，我們每天的生活就是吃下明知有問題的飯菜，然後等死。
    梨園會在各地搜尋合適的目標。被班主捉到的，要麼是毫無背景的孩子，要麼就是無力反抗的孩子。
    有人提醒過，然後他死了。若是痛快地死去還好，可他是被扒掉衣服扔進泥潭任憑蟲子吸血而死。
    後來就沒人敢對新人說了。
    事情的轉機是從鳳被帶回來開始的。
    鳳和我們都不一樣。他白白淨淨的，像是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問他的來曆，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隻說自己好像睡了一覺，醒來就開始流浪了。
    鳳的特異之處幾乎所有人都看得見。班主的行事作風也改了。
    他一改往日冷酷的風格，開始扮演起一個和善、堅強的長輩角色。
    多麼可笑？一個劊子手從良了？
    看他對新來的孩子多麼溫柔啊。給他吃的，給他穿的，不會對他又打又罵。
    我嫉妒了。我想其他人也是。
    所以在班主要求我們扮演一個大家庭時，我心裏甚至湧現出一個想法，演吧，等他真的信了我們是一家人的時候，再狠狠報複他。那該是多麼泄憤的一件事啊。
    我們一起演了三年。這三年來，班主似乎真的從良了。除了每日必須的藥量外，他沒給我們喂任何東西。他不再拐孩子，而是專注撿被遺棄的孩子。
    而新來的幸運兒成功被我們欺騙了。他把我們當成了一家人。
    這三年的生活差點把我都騙了。我看著鳳帶著孩子們去乞討，看著他被訓斥，就像看自己的弟弟一樣。
    可是，劊子手終究是劊子手，一個人的欲望不會被填滿，隻會越來越大。
    一天晚上，班主把我叫進屋裏。屋子裏有別的人。他們把一個針筒交給我，要我去給鳳抽血。
    我的夢瞬間就醒了。
    鳳十分信任我，或者說他信任我們這些“哥哥”們。如果是我們抽他的血，他一定不會反抗。
    不過狡猾的班主想更保險一點。於是他借著乞討的名義，讓人把小孩子們打傷。再用檢查身體的名義，定期給鳳抽血、記錄數據。
    阿斯爾聽到這裏，內心翻江倒海。同一個故事，因為視角不同，竟然會差距那麼大。
    在鳳的故事裏，人們是因為貧窮自相殘殺。
    而在慕蕭的故事裏，從始至終隻為了一個，那即是異種。
    慕蕭暗示至此，阿斯爾便想到梨園班主的真正渴求的東西是什麼。
    他不求錢。為了賺錢終日過著苦行僧的生活不合理。
    他求的是異化。
    在現今，擁有類似想法的人並不少。
    人們害怕異種。
    人們又渴望成為異種。
    所以班主看待他控製的孩子們，除了看搖錢樹外還在看著未來。這些孩子們的每一次反應，都有可能是他自己的。
    “但鳳當真什麼都不知道嗎？”阿斯爾反問。
    若他不知情，為何將故事隱去一部分。他可以不知道班主幕後的行動，但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被抽了血。
    一次兩次是檢查身體，三次四次乃至十次、百次呢？鳳可不是傻子。
    慕蕭沉默許久，回答，“我不知道。”
    “我雖然和鳳一起長大，但我從來都不了解他。”
    鳳的脾氣在我們看來很古怪。
    確實，班主目前沒對他做什麼出格的事。可光貧窮就能壓垮太多人。而鳳永遠活力四射。他會帶領孩子們嚐試各種各樣的賺錢方法。
    班主看到他的行動，意識到自己有了一個新機會。
    他故意讓劇院老板和他演了一場戲，讓鳳去學唱戲。
    劇院老板還會誘導鳳，跟他說漂亮的女人最能賺錢。
    鳳信了。他開始穿女裝打扮自己。
    這時班主又說，但你遲早會長大。男孩子發育之後很難再扮成女性。
    【我有一個藥方，可以減緩你的發育速度，要不要試試？】
    鳳同意了。
    他開始和我們一樣，每天吃藥。
    和我們不同的是，鳳是自願吃的。
    而他吃的那些藥，自然來自於黑市的不知名組織。
    鳳受這些藥的影響很大。但他認為是正常現象。
    班主給他的藥是特製的。異種服用的藥物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樣。
    鳳身上出現異變。有時他會神誌不清，有時他能突然和我們對話，而且不用開口，有時他會突然變成原形，他的雙翼曾染上各式各樣的顏色，他身體的一部分會突然異變。
    可鳳的能力又是極為可怕的。
    他的恢複力很強。不管是怎樣的異變，他都能夠撐下，並且恢複健康。
    班主看他的目光越發垂涎。給鳳的藥越來越多。
    我又開始憎恨了。憎恨著那個給我們帶來災厄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