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棠有些窘迫，緩緩坐下，畢竟他是個護犢子的人，也不是個很會撒謊的人，他想跟賀清野裝不認識，多少有些難。
    於是他幹脆換了個問題。
    “仙君經常看走眼嗎？”
    “是啊，我經常看走眼，而且十分好騙。”
    隻要是有關師尊的，總能騙到賀清野。
    江棠一時不知怎樣去接話，隻能十分生硬地轉移話題，“瓊華派也是主修無情道的，這二人要結為仙侶恐怕阻力不小。”
    大道無情，如今修仙界大多人都認為無情方可得道，一茬又一茬的人為此不惜殺妻證道，狹隘又無知，江棠對此嗤之以鼻。
    “不錯，時不多久他二人便銷聲匿跡了，至今下落不明。”賀清野想起虛衍宗提醒過，有些散修也會跑來見山神，若是被這傳聞勾來的，出現在此處倒也不奇怪。
    江棠不覺得賀清野會看走眼，“百妖鎮內絕對有異，這裏的吃的喝的最好我不要動，一會我們再去試探一二。”
    賀清野眉峰一挑，“你一開始在這裏坐下，不會真打算吃這裏的東西吧？”
    “…畢竟我真的有點餓，仙君辟不辟穀都可以，可我是凡人之軀呀。”
    山路上又有了動靜，白衣公子緩步而來，停在了茶棚前，江棠剛好可以看清他的麵容，那張臉美得不可方物，世間罕有，白衣出塵，謫仙一般，周身又散發著冷冽氣質，很難親近的模樣，江棠活了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人。
    “哎喲，謝公子回來了，今日要早一些呢。”
    “恩，依舊找不到出去的路，四個包子，一碗蛋湯。”
    “您要多等一些時候了。”
    “無礙。”
    嗓音也是冷冷清清的。
    江棠的視線始終在他身上，這位謝公子路過他時駐足片刻，與之四目相對，誰都沒有躲閃，然後謝公子笑了一下，去坐了旁邊的位置。
    “你聽到了嗎，他方才說他沒有找到出去的路。”江棠道。
    賀清野不答，江棠壓低嗓音，“他不一般。”
    “你是說樣貌？”賀清野臉一黑，看起來有些不悅。
    “仙君，我不是那樣膚淺的人。”江棠嚴肅糾正他，轉頭望向謝公子，笑眯眯去套近乎，“謝公子孤身一人啊，在下江棠。”
    謝公子瞧他一眼，與方才不同，此刻那雙眼睛深邃如寒潭，仿佛能夠洞悉一切，江棠對上他的眼眸時，心底不由自主開始顫抖。
    隻肖一眼，江棠便知這位公子絕不簡單。
    “鄙姓謝，單名一個安字，二位想要打探百妖鎮內的消息，也得拿出一些相應的籌碼才好共事。”
    謝安是傲慢的，他的傲慢在於他根本不屑於和任何人兜圈子。
    江棠去看賀清野，後者麵色依舊不善，跟吃錯藥了似的，冷冷道：“結界或許與虛衍宗有關，三年以來，虛衍宗弟子奉命，每三個月就要送二十餘人進百妖鎮。能進入此地的，身上會帶有特殊的烙印。”
    “三年…近三百人…”謝安神情一滯，不多時恢複如常，”“但想不到清湫府主也會卷入其中。”
    “你識得我？”
    謝安漫不經心道，“你可是修仙界繞不過去的人物。”
    這樣的嘲諷賀清野聽多了，眼下也不便動手，隻能回以冷哼，氣氛頓時凝固，正當江棠不知如何緩和時，老板娘端著幾碗蛋花湯上來，湯底清澈，香氣濃鬱，他被勾的肚中饑喝，一瞥眼就看見謝安已經在喝湯。
    “謝公子，這裏的東西…”
    “我吃喝不礙事，二位最好別碰。”
    說罷又自顧自喝起湯來，江棠見狀隻好將滿肚子疑惑咽回去，有些可憐巴巴地吃著懷裏的半張餅。
    謝安隨後結賬，指了指山路，“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一柱香後就能看到百妖鎮的牌坊，我不喜與人同行，有緣再會。”
    江棠想叫住他，被賀清野按了回去，“做什麼？”
    “跟著他。”
    江棠要起身，又被按了回去，賀清野低壓的嗓音帶著幾分怒意，“你知他是何身份來曆就往上湊？萬一遇到危險，你一個靈力低微的凡夫俗子還不是送死？”
    一口氣堵在心口，世道變了，徒弟都來教訓師尊了，想當年他命喪神隱山時，賀清野混蛋玩意還不到元嬰，如果他刻苦修煉，如今最多是個元嬰初期，和鼎盛時期的自己差了足足兩個大境界！況且在這個結界裏，調動靈力的代價太大，那個謝安一定知道一些什麼，此刻不追上去，恐怕白白失去一條線索。
    “他不會的…他這樣的人，不會的。”
    江棠呢喃著，他妥協的理由並非謝安會有心加害，是他骨子裏的冷漠令人生畏，若是遭遇不測，這謝安不見得會出手相助。
    “也罷，走吧。”
    二人順著路往百妖鎮去，行不多久，江棠忽然停下腳步，張開手掌去感受。
    “仙君，你感覺到了嗎？”
    賀清野皺眉，點頭，“有風。”
    “還有…有東西過來。”
    這有了風，就有了人氣，那種死亡般的寂靜之後，一位頭戴草帽的挑夫正從山間小路下來，他扁擔山掛著將捆柴火，江棠不好說他是不是人，但又看不出有何不妥。
    賀清野也搖頭。
    挑夫也隻是對路過的二人笑了笑，並未理會，他二人遠遠跟在挑夫身後走，不多時耳畔能夠隱約聽到人聲，也見到了百妖鎮的牌坊。
    清晨，這裏算不得熱鬧，但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商販支起攤子，招攬生意，十分熱絡，並無妖氣，也無異樣，仿佛之前種種，從未發生。
    二人對視一眼，江棠更是不由自主的搓搓手臂，“我覺得有點怪。”
    “本就很怪，我們先四下逛逛，打探一下。”
    江棠竄得還挺快，賀清野要去拉住他，想同他說別走太快，別走太遠，指尖竟然隻堪堪劃過了他的衣角，他活潑的像隻兔子。
    師尊…師尊一向嚴厲，沉穩，斷不會如此冒失，這江棠看起來沒心沒肺的，雖然可愛，但和師尊相比差得遠了。
    “二位公子是遠道而來的吧，來嚐嚐我們家的餛飩，晨間寒氣重，暖暖身子。”
    賀清野一皺眉，眼神冷冷，“不必。”
    這條街實在繁華，茶館酒肆，客棧樂坊無一不缺無一不少，一路上江棠走走停停，時不時和攤主攀談幾句，或者掏銅板買下一樣小玩意。
    賀清野也慢慢放鬆下來，冷冰冰的臉上掛上幾分笑意，和師尊同遊，這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今這樣真實，江棠絕對是他說見過，最為稱心的…師尊的替代品。
    “仙君，仙君你身上有銅板嗎？”
    賀清野回神，“我隻有靈石。”
    一旁的攤主頓時雙眸放光，“靈石？靈石最好，二位仙君，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了，二位也是來求見山神的嗎？”
    “這裏當真有山神？”江棠飛快看一眼賀清野，發現他也有些疑惑，連忙道，“是是是，我等修仙之人，自然向往得道，若能得山神垂青，更是三生有幸，不知老伯可有指點？”
    攤主一指遠方煙霧繚繞的青山，“相傳山神便居於那處，又許多仙君曾前去拜訪，都不得機緣啊。”
    “不知何人前來拜訪，現在又居於何處？”江棠邊問邊對賀清野勾手，賀清野了然，拿出幾塊靈石塞進他掌心。
    “他們都留下來了，留在百妖鎮，總會有無山神相見的那日。”
    這些人在哪裏，老伯並不知曉，但山神居於百靈山，卻是滿城皆知的事情。
    江棠手拿紙鳶，與賀清野一同走著，“反正困在此地也出不去，既然你我都有求於山神，應當走一趟，但也要小心為上，不如先找到之前那些修士打探一二。”
    “先找地方落腳。”
    “住客棧吧，這裏飯不能隨便吃，住的地方總不至於吃人吧。”
    …也說不準。
    這些事江棠做起來十分熟練，從前離開師門曆練，也並不全是風餐露宿的，這些人情世故可謂是信手拈來，更何況他如今又當了十六年的凡人。
    賀清野提出要同房。
    江棠一呆。
    賀清野將他支在門口的胳膊拉開，徑直走了進去，房間還算幹淨整潔，“彼此有個照應。”
    江棠也不與他爭辯什麼，一伸手攤開掌心，“靈石。”
    “做什麼。”
    “去青樓打探消息，仙君有所不知，這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南來北往的客人酒後胡言，或是被姑娘們哄著套話，能吐出許多東西來。”
    “既要帶我一起，便沒必要給你，”
    江棠心裏罵他小氣，當年為了這臭小子大把大把靈石往外扔，眼睛都不眨的，如今都是一派之長了，怎麼能這樣小氣！
    賀清野捕捉到他的情緒，像是嚐到了甜頭的壞小孩，正得意挑眉，江棠懶得和他計較，恰好此時從街上有了些動靜，人聲鼎沸鬧哄哄的，他就從窗口往外探出了半個身子。
    不遠處的街口，裏三層外三層聚集起了人，告示版上隱約能看到張貼著白底紅字的紙。
    “他們在說什麼？”
    “楊家有子，功德圓滿，隨侍山神左右，尋覓良人…同穴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