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昏暗的半地下室中，濃烈的煙草味道繚繞……
    我正在和代駕公司的幾個兄弟打牌打牌。
    “接單成功了！”手機響起了悅耳的聲音，我猛吸了一口煙，“得，哥幾個，來活了，今兒就到這兒吧。”
    一片哀嚎中，我穿上了雨衣。
    “代哥，這大雨天的別出去了吧。”李奇擔憂的看著我。
    “小李子，甭惦記著，你們接著玩。”我穿著雨衣離開。
    身後的半地下室傳來聲音。
    “這麼拚做什麼，一個人吃飽全家人不餓的。”
    “別瞎說，前段時間河南水災，代哥把一個月掙的錢都捐了，現在估計手頭緊。”
    “嗬，咱們這群泥腿子裏怎麼還出了這麼個大聖人啊？哥幾個，我也窮的揭不開鍋了，你們誰可憐可憐我啊。”
    “…………”
    我沒有理會身後的冷嘲熱諷，騎上我的折疊小電動趕往目的地。
    金溪會館，全北京城裏最著名的商業會所，出入裏麵的人非富即貴。
    別看我做代駕小哥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心中難免盤算著這回可是碰見了一個大老板。
    停車場中，無數豪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看的我下巴都要驚到了，蘭博基尼，保時捷，賓利……
    各種限量款車型，在外麵見都沒見過的車，盡皆能夠在這裏找到身影。
    “這是停車場還是車展啊？”男人天生對車的喜愛，讓我目不暇接的看著，“邁巴赫62s！”
    我瞳孔放大，這可是這停車場裏最貴的車了吧！
    “你怎麼才來啊！快，師傅，這是這車鑰匙，這是五百塊錢當給你的紅包，我們老板還在開會，一會兒幫忙送他回家，到地方把車鑰匙給他就可以了，我有急事先走了！”
    司機揚長而去，隻留我一個人呆呆的站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
    我要開邁巴赫了？
    能碰到這樣的豪車，我想沒有那個男人是不興奮的，隻是，這車要是有什麼事我把，賣了也賠不起啊。
    感覺心裏兩個小人在打架，管他呢，既來之則安之，過過手癮再說。
    不愧是豪車，內飾這麼豪華，座椅真他媽舒服，我心裏暗自想著這位大老板到底是什麼身份？長什麼樣子，估計是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
    正在我愛不釋手的把玩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後視鏡中，我的呼吸也隨之停滯了。
    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勾勒出他修長挺拔的身軀，金絲眼鏡下是他深邃清冷的眸子，五官精致皮膚白皙，卻自帶剛毅，無需過度的裝飾，整個人都帶著高不可攀的貴氣。
    他打開車門的那一瞬間，他身上獨有的淡淡清香襲來，我的心跟著停跳了一拍。
    他跟十五年前一樣，一樣的那樣耀眼，充滿著無限的吸引力。
    明明開著空調，可是不知為什麼，隨著他的進入，狹小的空間中彌漫著壓抑緊張，讓人喘不過氣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的平複情緒，啟動了汽車。
    他一如既往的不愛說話，拿出電腦在後座辦公，車裏隻有他修長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
    我借用著車內的後視鏡打量著那張讓我朝思暮想又深惡痛疾的臉，仿佛時間都格外眷顧，沒有在他那張驚為天人的臉上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依舊美得像是隻應該存在於畫裏。
    “砰！”撞擊聲讓我的意識瞬間清晰。
    追尾了！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前車的司機已經氣衝衝的跑了過來，“怎麼開的車！開豪車了不起啊？開豪車就可以不看路？這麼長的距離都能撞上？你他媽會不會開車，給我下來！”
    我搖下車窗，剛要給那人賠禮道歉，就聽見身後傳來低沉堅定的聲音：“別動，好好坐著。”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什麼邪，他說的話十五年前我總不敢違逆，現在依然。
    他緩緩的搖下車窗，本來氣勢洶洶的人一見到他的臉立馬震驚的不敢說話，一臉求饒道：“黎…黎老板？我…我不知道是您大駕？我這嘴欠，該打，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饒了我……”
    黎蕭冷清的眸子壓根兒都沒有落在他的身上，隻是掃了一眼前車的車牌，“明天我的助理會聯係你進行賠償，現在，跟他道歉。”
    黎蕭周身的寒氣讓我都不禁顫了一顫，還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剛剛還頤指氣使的人便連滾帶爬的來到我的座位旁邊。
    腳下一軟，撲通一聲跪在雨中道：“兄弟，兄弟實在抱歉我嘴賤，亂說話，擾了我吧，饒了我……”
    他一邊哭訴著，一邊狠狠地扇自己巴掌，我哪裏見過這陣勢，連忙道：“起來吧…沒事……”
    見他死活不起來，我正要開車門去把他扶起來，身後又傳來黎蕭低沉的聲音，“我說了，別動！”
    看，我又沒出息的聽了他的話。
    我能夠感覺到他的眼睛在上下打量著我，“人沒事吧？”
    跟他對話，我緊張的結巴，“雨天，車……車速慢，沒事。”
    他那熾熱的目光稍稍緩和，“嗯，開車吧。”
    汽車再次啟動，我沒有再敢偷瞄他，因為此時他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鎖在我的身上。
    他那雙如同暗夜寒星一般的眸子也可以這般熱烈，手臂支在座椅的把手上，修長的手指敲打著他的頭發，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就像是發現獵物的野獸，盯得我全身不自在，如坐針氈。
    “注意力集中。”黎蕭的聲音不似剛才那麼低沉，反倒多了幾分溫柔，可是我卻不禁心口猛的一顫，這話的語氣一如十五年前。
    這一路真的是太過漫長，渾渾噩噩的不知怎麼將車開到了目的地。
    在北京城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還能擁有這麼大的獨棟別墅，換做是其他人我一定驚掉下巴，可是這個事放在黎蕭的身上我也隻覺得是尋常之事。
    車停在了地下停車場，我顫抖的手解開安全帶，“到了，記得給好評。”
    真想給自己一巴掌，車都給人家撞了還想要好評。
    “修車的錢我會賠給你。”
    黎蕭微微皺了皺眉，“不用，人沒事就好。”
    “該賠還是要賠的。”我焦急的下車，想要趕緊結束這場壓抑的談話。
    他也跟著我下了車，一雙眼睛看著我從後備箱裏拿出了折疊小電動，我盡量不讓他看出來我的窘迫，三十多歲的人還過著像螻蟻一般的生活。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眼睛像是刀子一樣，一點點的剮著我殘存不多的尊嚴，我打開折疊車，臉卻紅的滴血。
    猛的站起身，有些缺氧，不由得身子晃動了兩下，卻突然落入了一個懷抱。
    “怎麼了？是不是剛剛車禍傷到哪兒了？”他聲音焦急，一雙大手已經翻看著我頭發尋找傷痕。
    熟悉的氣味，勾起來自記憶深處的回憶，我猛的推開他，厲聲道：“別碰我！”
    似乎沒有想到我會有這麼大的反應，黎蕭的雙臂懸在空中，一雙眼睛悵然若失的看著我。
    “我…我先走了……”我向來不會拒絕他，這一次難得硬氣，可是看見他那雙眼睛依舊是心亂如麻。
    “外麵雨太大，去家裏坐坐吧。”
    若是換做以前，黎蕭這樣邀請我，我肯定高興到找不到北，可是如今心裏卻平靜如水。
    “不必了，我這樣的人會踩髒了你家的地板，汙染你家的空氣。”
    許久的沉默，身後那人傳來沙啞的聲音，“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果然，他還是認出了我。
    “嗬？你真當我是聖人了？黎蕭，你毀了我一輩子，你讓我怎麼原諒？”
    黎蕭突然從背後環抱住我，他肩寬體長，直接將我牢牢的圈在他的懷中動彈不得，“耀宗，我可以補償你，你要什麼都可以，我什麼都願意。”
    這哪裏像是黎蕭會說出來的話，在我的記憶裏他可從來沒有這麼卑微的求過誰。
    聽在我的耳朵裏，隻覺得刺耳和可笑。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掙脫黎蕭的懷抱，惡狠狠的盯著他說道：“補償？黎蕭，你要怎麼補償我？你害的我爺爺死不瞑目，害得我媽鬱鬱而終，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的過了十五年！你以為你補償的起嘛？黎蕭，你放過我吧，隻要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就是對我最好的補償了！”
    “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你，隻有這條不行，我找了你十五年，我絕不會再放開你！”
    黎蕭再次把我抱在懷裏，力氣之大，恨不得把我揉進骨頭裏，我咬著牙推開他道：“黎蕭，你要找的代耀宗十五年前已經死了，你忘了嗎？他是被你親手送進的監獄！別在糾纏我，別讓我更恨你！”
    我轉身離開，他卻再次抓住我的手，這次我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回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
    “黎蕭，這他媽是你欠我的！”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騎著電動車，沒有穿雨衣，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是眼淚還是雨水。
    我打了他？真的打了他？剛剛的場景好像並不真實。
    若是換了十五年前，我怎麼敢相信，我竟然會親手給他一巴掌，那個時候我甚至連動一動他的手指都沒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