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拍著窗欞哭嚎，擠進一層薄薄的紗窗後再彙到一起往屋裏鑽，匿進黑幕裏扯著女人漆黑枯燥的發絲，幹癟皮膚經不起戲謔冬風，她呼吸不再平緩起來，睫尖抖了抖，她就迎著冬風睜開一雙眼。她微眯著眼起身，轉向窗戶那麵。半拉的窗簾被風撥開，微弱的路燈光疊在女人臉上，鼻尖暈開抹紅，她就靜靜地望著風一遍遍撥開窗簾割著她皮肉，靜得像枯槁破舊的精致玩偶，連眼珠子也沒再轉，她吸著鼻子，像是在風裏聞見什麼似的，她窸窸窣窣地動作起來，赤腳踩上冰涼得往骨頭裏鑽的地板，扒著窗戶框貼在紗窗上，風把她的頭發扯得淩亂不堪，嘴唇也凍得泛起紫，女人望向腕上在這麼一副瘦骨上顯得格外的大的金屬環，環上符咒乘著月光盈盈地亮，映進女人瞳孔成了她眼裏唯一一點光，她無端想起些什麼。
    指腹緩緩摩挲不平整的符文，環上光點隨她動作忽亮忽滅，少女指尖停在屏幕上，成百上千色點聚在她指下聚成暗紅色的校徽纏在少女皮膚，將她指尖映得暗紅。她咬著吸管，牛奶順著被咬出坑窪的塑料管散成膠質粒子在舌尖躍動，她翻著母親早已為她定下的學校。一所尚未成立多久的私立高中，宋塘皺著眉，吸管快要被她咬穿，她翻著公眾號裏的七八個視頻來回地看，眉毛擰在一起，學校簡介寥寥數語，“這破學校怎麼入的了我媽法眼的，非得去這兒不可？”宋塘一陣嘀咕。她不是沒考上高中，盡管她初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事兒站站走廊泡泡辦公室，但她摸著良心發誓她也不是一點兒課沒聽過，撇去聽一半就暈死在課桌上和周公下棋的不算，她好說歹說語文成績算是名列前茅，她在縣裏考上的高中名聲再怎麼差也不至於讓孫曉芳選了個離家十萬八千裏的新私立，聽著實在不靠譜。宋塘抓抓仍掛著水珠的頭發，把空了的牛奶盒扔到一旁垃圾桶，熄了屏翻過身，床墊裏彈簧吱嘎地響，八月末正熱，壞掉的吹風機還沒換，濕的頭發蹭在被子上蔭出一小片，像是枯後的什麼花，宋塘沒管。“好熱啊……”宋塘沒由來的一股燥意，她蹬著黏膩膩地貼在身上的床單，她穿得很薄，隻一件T-恤和條短褲，布料外的皮膚就被熱空氣纏上，屋裏沒裝什麼高檔空調，連入牆式空調也沒有，隻一個功率不大的擺風，還要定時在裏麵加冰塊，不然吹出的風就會和小時候鄉下會嗡嗡響的舊風扇一樣潮濕悶熱。她伸長了手臂去開擺風，床單在她身下被擰得亂，隨著機械按鈕的哢噠一聲，擺風呼呼地運作起來，冷風打在宋塘身上，汗在她肌膚變涼又風幹。
    宋塘閉著眼吸著冷風，頭伸出床沿，水滴順著短短的發絲在地板上砸出一個小小的水圈。腳步聲沙沙響起，女人推開門徑直進來，一盤剛洗過還帶著涼氣的葡萄放在床頭。宋塘一骨碌從床上起來，雙腿交叉盤在一起，拽下一顆葡萄塞進嘴裏。“姐，你說媽她為啥非要我去隆和長宇上學？”清甜冰涼的葡萄汁水連同葡萄皮肉一起咽下，宋塘晃著腦袋，陽光打在她發頂，翹起的發絲來回晃，讓宋佳想起小時候父親給做的風車。“新開的學校要的是名聲，媽肯定是想著這點，不好好兒帶你們他們就沒聲譽，學校要的就是聲譽。”宋佳將一塊毛巾蓋在宋塘頭發上，她看著眼前自己這個親生妹妹，與自己性格毫不相仿，天真又莽撞，宋佳謹慎又愛多想，母親做了的決定她不好說什麼，卻又顧慮起離家這麼遠宋塘又有些嬌氣，能不能受得住，宋塘則左耳進右耳出，心不在焉地撥動她右腕上的菩提手珠，是孫曉芳在寺廟帶回來的，說是開了光的，能保人順遂，宋塘受父母姐姐熏陶，向來對宗教信仰深信不疑，就一直戴著，洗臉都不會摘下，卻是沒能讓她如願順遂地考個好高中，她知道賴不得別人，但還是盡力減少自己的責任，宋塘思緒飄忽不定地想著，宋佳望著她一言不發。宋塘轉頭看著宋佳，下一秒就扯起笑臉，“我肯定好好兒學習，不用擔心，中考失利高考找補唄，多大點兒事兒。”宋佳暗暗歎口氣，她認為宋塘總是把事情看得太輕，心裏什麼事兒都不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出那一步，宋塘還是背對著窗子，任由陽光還是在她發梢跳舞。
    解鎖提示音響起，宋塘看著手機日曆——八月二十九號，孫曉芳要帶自己轉學是哪一天來著……宋塘離近屏幕，不停的劃拉著聊天記錄，最終定格在孫曉琴發來的轉學規劃表上找到了日期，“九月十三號啊……”宋塘掰著手指頭數著日子，“啊？！就剩半個月不到了啊！”宋佳拿起最後一顆葡萄放進嘴裏，“哪有啊，正正好好半個月呢。”宋塘的哀嚎在房子裏回蕩，“哪能啊姐，今天不能算，明天馬上快到了也不能算，再拋去入校那天不能算，入學前兩天我得去采購吧，入學前一天我得通宵玩兒然後睡它個昏天暗地吧，這一數就十天了啊！”宋塘把頭埋進被子崩潰地大喊，宋佳笑笑在她後腦勺屈指留下一個腦瓜崩。“淨是些歪理兒。”宋塘在被子裏睜著眼，她知道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枷鎖拷在了她肩上，壓著她剛伸出的臂膀隱隱作痛，以後，再以後，這副枷鎖將隨著她越走越遠磨爛她的肩胛骨，叫她痛不欲生。宋塘不知窩了多久，久到宋佳以為她就那麼睡著了，宋佳輕輕歎著氣，輕手輕腳把擺風風力調低到恒溫後就帶上門出去了。宋塘腦袋有些發昏，再抬頭時太陽就被一層又一層的雲彩擋上，八月份的雨說來就來，不給人回神的機會，砸得樹枝不住地彎下腰。
    雲彩後麵是城堡嗎？雨後會有新的世界嗎？宋塘迷糊著想，於是她就真的睡著。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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