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大婚後第一日，鍾眠和宮長玥要進宮麵聖，穿著方麵自然不能太過隨意。
    雖然兩個當事人都不在乎這些外物，但有千萬雙眼睛盯著他們，不得不遵循規矩。
    身在皇權中心，身不由己才是常態，即便尊貴如宮長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仍然備受桎梏。
    親王和親王妃都有規製的服飾，鍾眠今日卻被媗冰坑著從裏到外穿了一身毫不相幹的衣服，發飾也是不合規的，全部需要更換。
    一番折騰下來，足足過去了兩刻鍾。
    等徹底準備妥當坐上馬車的時候，日頭已經升的老高，顯然已經過了規定的時間。
    宮長玥自始至終沒有催促過鍾眠，他知道責任不在她，隻在涼亭裏靜靜等待。
    等鍾眠換好行頭來到麵前後，宮長玥才收回落在薔薇花牆上的視線，起身道：“走吧。”
    鍾眠跟上他的腳步，二人上了馬車，相對而坐，各自沉默著。
    馬車搖搖晃晃向著皇宮出發。
    宮長玥閉目養神，昨晚一夜好眠，並不困倦，此時佯裝假寐，隻是不想麵對鍾眠。
    每每對上鍾眠的眼睛，宮長玥便會心神波動，這並不是一件喜聞樂見的事，被一個不相幹的人牽動心神，很危險，宮長玥幹脆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
    鍾眠見宮長玥閉目休息，下意識放輕了呼吸，看著其俊雅清冷的麵容，軟了眉目。
    馬車裏靜悄悄的，鍾眠輕輕掀起車簾一角，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景色，波瀾不驚的眸底劃過淡淡的羨慕。
    因為時辰已經比較晚，寬敞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許多小攤販大聲吆喝著，叫賣著各式各樣的物件，人潮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問價的問價，交易的交易，人流如織，喧囂不絕。
    小食攤沿街擺了許多，吃早飯的食客有的單獨一人坐一張小桌，獨自享用熱騰騰的美食，有的二三人坐一張小桌，一邊吃早食，一邊侃侃而談。
    這樣的場景勾起了鍾眠心底最深的渴望，她做夢都想做個普通人家的孩子，長的平平凡凡，活得平平凡凡。
    有一個能遮風避雨的家，家裏有和善和睦的家人，最好是在一個靜謐的小村落裏，幼時跟著村子裏的小孩子們一起玩耍，長大點便跟著父母親人下地勞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機會的話便學一門手藝，為自己和家裏添些收入，等到年紀了便嫁個老實本分的人，平淡的過完一生。
    鍾眠希望自己的生活是熱鬧的，又是平靜的，周圍有各色各樣的親人友人，有平淡溫暖的歡聲笑語，也有剪不斷理還亂的生活瑣事。
    然而，不管是隨處可見的街邊小販得生活，還是貧困不堪的農人生活，都是她難以企及的夢。
    過去十五年，鍾眠沒有半分自由，平靜而平淡、無趣又無奈，每日能做的事少之又少，除了看書發呆，沒有任何波瀾。
    十五年，人生的每一次轉折點都出乎鍾眠的預料，但轉折以後，生活又會回到最初的枯燥乏味，隻能自己想方設法的找樂子，一如靈墟城之亂，一如這場突如其來的和親。
    處處是轉折，處處是禁錮，今日過後，等待她的是什麼一點也不難想象，定遠王府或者說靜瀾院將會是下一個困住她的地方。
    鍾眠靜靜看著外麵熱鬧的街道，眸光悠遠迷蒙，似乎與此間熱鬧隔著厚厚的屏障。
    馬車裏靜謐寧和，宮長玥鳳眸半掀，悄無聲息的注視著鍾眠。
    鍾眠靈識敏銳，豈會沒有察覺，隻是她並不在意，繼續著方才的思緒，看著窗外的人間煙火。
    宮長玥靜靜看著鍾眠完美的不似真人的側顏，眸光幽深。
    鍾眠的眸光專注而平靜，如一潭死水，可宮長玥卻在其中看到了隱藏極深的羨慕躁動和某種不可言喻的冷酷決絕。
    仿佛馬車外有十分吸引她的東西，讓她無比向往，恨不得立即跳下馬車，奔赴而去，可她心裏又矗立著一座無法翻越的高山，讓她不得不舍棄唾手可得的東西，斷了所有心思。
    這樣的眸光，他見過。
    明月當年便是這樣看著月亮的。
    這般相似的眸光，如何能不牽動他的心神？
    這樣的鍾眠，與宮長玥想象中的和親公主全然不同，他有些好奇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了。
    從昨日拜堂到現在，鍾眠表現的半點不像一個浸淫皇室內宮多年的人，反而沉靜寡語、乖順平和。
    是她的偽裝太高明，還是本性如此？
    宮長玥一直相信一個人的眼睛是不會說謊，隻要能看透一個人眼睛裏的內容，眼睛的主人究竟是何種性情便一目了然。
    鍾眠的眸子透澈澄淨，空遠寂寥，寧和平靜。
    因為這雙眼睛，她比蕭玉涵更像明月，總會喚起宮長玥內心深處關於明月的最深刻的記憶。
    當年那個因為一個屬於自己的名字便笑的燦爛可愛的小姑娘，在宮長玥心裏終於有了長大成人後最具體的模樣。
    可惜，不是的，鍾眠不是明月。
    宮長玥揉揉眉心，內心矛盾不已，可能他對明月的執念太深，所以才會生出諸多離譜的錯覺。
    也或許鍾眠本就是鳳羽皇室為他量身準備的，畢竟當年追殺他的人便是鳳羽婉貴妃，是安寧公主的親生母親，以她的能耐，知曉是誰救了他並不難。
    罷了，多思無益，今日過後，便讓她安靜的待在靜瀾院吧。
    兩人各自思量著，一路無話。
    約莫過了兩刻鍾，皇宮便到了，馬車停穩後，宮長玥率先下車，而後伸出手臂，示意鍾眠扶著他的手臂下來。
    鍾眠沒有拒絕，順從的借著宮長玥的手臂下了馬車，而後跟在宮長玥身旁，穿過兩道宮門，朝太極殿而去。
    長長的裙擺拖在身後，衣料摩擦地麵的聲音清晰傳入耳中，鍾眠覺得這身衣服好看歸好看，威嚴勁兒也足，就是有些費衣料，怕是今日穿過，裙擺便會磨壞。
    不過，她大概也穿不了幾回這件衣服，可能隻這一回吧。
    宮長玥直視前方，餘光掃到發頂堪堪到他肩頭的鍾眠，忍不住唇角微揚。
    威嚴華貴的親王妃正服，在鍾眠身上，頗有些喜感，宛如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極不協調。
    更不協調的是她梳著古板端肅的發飾，一本正經的偽裝大人，連表情都那麼正經嚴肅。
    為了跟上他的步伐，鍾眠的腳步邁的很快，和她那一本正經的表情完全不同，像個快要蹦起來的兔子，滑稽而有趣。
    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啊，宮長玥的心不由軟了軟，悄無聲息的放慢了腳步。
    很快，鍾眠的腳步便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同宮長玥的腳步重疊。
    鍾眠微微側眸，朝身旁抬了抬頭，看著宮長玥輪廓分明的側臉，彎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