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過後，鍾眠的心緒已然平靜，不再回避宮長玥的視線，而是細細打量起了對方。
    宮長玥相貌之出色毋庸置疑，皮膚白皙，鼻梁高挺，墨發以紫金冠高高束起，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即便不笑唇角也自然上翹，君子如玉，溫和俊雅。
    這張臉上最鋒利的便是一雙劍眉，宛若刀裁，斜飛入鬢，眉下是一雙好看的瑞鳳眼，眼尾半開，纖長濃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眸子裏的情緒。
    他的輪廓並不深，卻自有一種寫意山水般的獨特氣質。
    此時的他一身紅色喜服，腰間是與玉冠同色的腰帶，鑲金嵌玉，尊貴非凡，宛如一塊無瑕美玉，即便靜靜站著，已是風姿卓然，俊雅清華。
    果真如洪一方丈所言，清霽無雙，是鍾眠見過的為數不多的男子裏最為俊美的。
    八年過去，他已經完全認不出她了，這並不怪他，她自己又何嚐願意認得如今的自己。
    認不出便認不出吧，如此也好，她本也不想同他談及過往恩情，不願被他看作一個挾恩圖報甚至處心積慮冒名頂替的小人。
    夜月這個名字隻能成為永遠無法提及的過去，一如隻存在了短短一日的明月，就讓這兩個名字同靈墟城一起一同埋葬在那個月光明亮的夜晚吧。
    心思百轉千回，其實不過轉瞬之間。
    做好決定後，看著宮長玥冷淡的眉眼，鍾眠並未回以冷漠，而是展顏一笑。
    女子的笑魘璀璨明淨，漆黑的瞳孔裏水波流轉，似盛著滿天繁星，耀眼奪目卻又隱藏著不易察覺的哀傷。
    宮長玥再度被這似曾相識的笑容恍的出神，一時間怔在原地，待清醒過來後，頗有些急切的轉過身，不願再看鍾眠，多少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狽。
    宮長玥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未曾見過如此純粹明媚、不染塵埃的笑容了。
    為什麼？為什麼這般笑容偏偏出現在安寧公主臉上。
    若是靈墟城尚在，若是明月還活著，也該笑的如此幹淨明澈吧。
    可明月怎麼可能是鳳羽安寧公主呢？
    畢竟當年靈墟城外的那場截殺便是鳳羽婉貴妃的手筆，若明月當真是安寧公主，身為婉貴妃之女，明月怎麼可能救他。
    絕不是。
    絕不能是。
    宮長玥閉了閉眼，徹底否定了自己的猜測，他無法接受這個可怕的猜測所帶來的後果，隻當不曾思及。
    清淺的笑聲自身後傳來，宮長玥修長的背影頓了頓，心下懊惱。
    竟是被一個小姑娘看穿了心緒，不過過了幾月安穩日子，警覺性便這般差。
    思及此，宮長玥冷下了眉眼，頭也不回的淡聲道：“王妃舟車勞頓月餘，定然疲憊至極，今夜便早些歇息吧，本王便不打擾王妃安眠了。”
    “好，多謝王爺體恤。”鍾眠壓下唇角，眉目蘊笑。
    眼前這人一如當年，正直善良，卻總喜歡披著強硬的外殼，掩飾自己內心的柔軟。
    真好啊，你有一顆強大的心，可以在驚濤駭浪中堅守方向，這才是戰神該有的底色。
    鍾眠回答的幹脆利落，反倒讓宮長玥不明所以。
    莫非這位安寧公主心有所屬，亦不願成為兩國博弈的棋子？
    罷了，與他何幹。
    宮長玥微一點頭，道了句：“既如此，王妃早些歇息吧。”言罷朝著外間的木榻而去，打算對付一晚。
    雖然看不懂這位安寧公主的心思，但該有的體麵宮長玥不會吝嗇，女子於世間求存本就艱難，何況是一個被推出來的棄子。
    鍾眠看宮長玥挺拔的背影，再度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這人真是一點都沒變呢。
    “定遠王。”鍾眠忽然開口，叫住了宮長玥。
    宮長玥半轉過身，問道：“何事？”
    “我叫鍾眠，長眠不醒的眠。”鍾眠道。
    “本王知曉。”宮長玥擰眉，和親一定下來他便知曉了她的名字，為何還要特意介紹，不過宮長玥還是按照鍾眠的邏輯，回應了她，“本王宮長玥。”
    “多謝王爺，我記下了，王爺早些休息吧。”鍾眠笑著道。
    “王妃也是。”宮長玥雖然不解，卻沒有冷臉不予理會，而是給予了最大的尊重。
    鍾眠的笑容不由擴大，這就是當年那個單騎而去的少年郎啊，一個很溫柔、很堅定的人。
    宮長玥，我叫鍾眠，我們重新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