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子？”身後傳來蒼老的呼喚，宮長玥回身，對上了一雙蒼老卻沉靜的眼眸。
    “秋伯。”宮長玥溫聲開口，安撫道：“我沒事。”
    秋伯名李秋，原是母後身邊的暗衛，後來跟在父皇身邊征戰沙場，父皇母後去了後又在皇兄身邊操勞，這幾年上了年紀才退下來幫他打理王府。
    “小主子還是去趟靜瀾苑吧！”秋伯開口相勸，他是看著宮長玥長大的，看著他從牙牙學語的小小嬰孩成長為一代戰神，如今更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
    隻可惜，所娶非良人，他的小主子，為什麼總是這般苦。
    秋伯沉沉歎了口氣，這些年宮長玥所背負的一切他皆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沉重的責任仿若一座巨山壓在小主子年輕的肩膀上，便是夜裏入睡，也不敢鬆懈半分。
    真是造化弄人啊，原本最是無憂無慮的少年郎，如今卻幾乎不會展露笑容了。
    八年前，先帝暴斃，主子追隨而去。
    一夜之間，小主子兄妹三人失去父母，失去了所有支柱，隻留下根基不穩的擎雲，沉甸甸的壓在兄妹三人的肩頭。
    太子宮長瑾登基為帝，穩定朝堂。
    二皇子宮長玥披甲上陣，鎮守邊關，這一去便是整整八年，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若是主子夫妻二人還在，他們的孩子如何會受這般苦難。
    思及此，秋伯眼眶一紅，連忙用袖子抹了抹，無奈搖頭，暗道：自己真是老了，越發禁不起回憶了。
    戰場上風雲莫測，小主子能夠活下來，成就戰神之名，靠的不僅是守護擎雲、守護陛下和公主的絕對信念，還有對一位小姑娘的掛念。
    秋伯雖不清楚當年宮長玥奔回朔陽的途中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小主子心裏一直掛念著一個姑娘。
    當年小主子一回來就吩咐他去靈墟城找一個帶著鎖心玉的小姑娘，名喚明月，說是救過小主子的命。
    明月姑娘對小主子有多重要，秋伯全看在眼裏，他們身後的明月樓便是為明月姑娘而建。
    小主子的書房裏更是掛著許多畫像，畫中皆是一位梨渦淺淺、笑容澄淨的小姑娘，題字明月，落款夜月。
    明月樓共有四層，下麵兩層是小主子生活起居的地方，第三層卻是女子的閨閣，一應物品應有盡有，布置的溫馨雅致，第四層則是觀景樓，可以縱覽朔陽城的所有風光，小主子想給那個救過他的小姑娘最好的一切。
    可歎，命運弄人，明月樓的上麵兩層始終塵封著，不曾迎來主人。
    本以為兩年前小主子和蕭家小姐相認後，小主子終於得償所願。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小主子並沒有停止尋找明月，秋伯便知蕭家小姐根本沒有入小主子的眼，小主子甚至懷疑其身份，這明月樓，蕭家小姐可是一次都沒能進去。
    秋伯原本很欣喜，蕭家小姐若真是那位明月姑娘，小主子此生便算有了依托，至少是個念想，在戰場上拚命活著的念想。
    可惜，事與願違，蕭家小姐根本未曾踏入小主子心中一步。
    如今蕭家小姐已然入宮為妃，小主子似乎也徹底放下了明月姑娘，或者說徹底死心了。
    秋伯十分擔心，小主子心裏最後一絲期盼熄滅了，整個人如同沉寂的老人，眸底皆是滄桑和哀傷，那般濃重，秋伯看的心疼。
    他隻希望蕭家小姐，不，是如今的毓貴妃，當真不是明月姑娘，這樣一來，小主子便有更多的牽絆於世。
    隻要他活著一天，他就要替小主子找到明月姑娘，重新點燃小主子眸底的光。
    秋伯暗暗下定決心，抬眼對上了小主子蒼涼的眼睛。
    “秋伯，你說，本王對得起父皇母後的在天之靈嗎？”宮長玥啞聲詢問道。
    “小主子，和親本就是國與國之間角逐常有的結果，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小主子如今所承受的一切皆是為了以後的宏圖霸業啊。”秋伯語重心長的勸道。
    “宏圖霸業？”宮長玥牽起唇角，“你知道的，我誌不在此。”
    “小主子，老奴明白，可事到如今，沒得選了。”秋伯沉痛道。
    “是啊，沒得選了，本王便是那架在火上的羔羊，若是不反抗，隻有死路一條，擎雲亦然。”宮長玥搖了搖頭，低低呢喃，“本王別無選擇。”
    “小主子，老奴知你心中難熬，小主子這樣老奴百年之後，不知該如何同主子交代。”思及主子，秋伯抹了把臉，沙啞道：“小主子心有鬱結，老奴竟不知該如何化解，這般無用，老奴愧對主子的托付啊。”
    宮長玥看著紅了雙眼的老人家，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歎口氣，道：“怎麼反倒讓本王安慰你了。”
    “老奴失態了。”秋伯哽咽道，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些年，秋伯每次看著宮長玥，都會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小主子真的太苦了。
    “小主子，即便為了明月姑娘，你也要好好活著，老奴相信，終有一日，小主子會與明月姑娘重逢的。”除了明月姑娘，秋伯已經想不出可以撫慰小主子心緒的人了，陛下和公主也不能。
    “重逢？”宮長玥一怔，隨即苦笑道：“八年了，本王既尋不到明月，也護不住好友所托，何談其他。”
    “小主子千萬莫要懷疑自己，你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去完成一切，老奴相信，明月姑娘一定在等著小主子，蕭家小姐有陛下庇護，何來違背好友囑托。”秋伯絞盡腦汁的安慰道。
    話鋒一轉，秋伯繼續道：“況且安寧公主雖是鳳羽公主，卻也是個命不由己的可憐人，小主子大可將她當做一個無家可歸的住客，不予理會便是，越是在乎反而越是擾了心境。”
    秋伯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語重心長，宮長玥自是得受，隻是類似的話聽了太多，早就無動於衷了。
    安寧公主，命不由己的可憐人嗎？
    宮長玥抬眸望向天幕，星辰閃爍，璀璨奪目。
    說來，他與安寧公主皆是天下角逐的棋子，他身為男子尚有選擇的餘地，安寧公主身為女子，隻能被動承受。
    和親，說的好聽，事實上便是入他國為質，擎雲和鳳羽之間早已不死不休，一個不受寵的公主隻身來此，下場可想而知。
    罷了，何必為難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呢。宮長玥無聲歎息，幸好，長音不用受這等委屈，身為兄長，他至少保護了自己的妹妹。
    比起那位安寧公主，不知好了多少倍。
    既如此，他為何要在這裏怨天尤人，又有什麼理由怨天尤人。
    他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去改變這一切，怎能就此一蹶不振呢？
    最艱難的歲月已經扛了過去，往後還有什麼可畏懼的，區區一個女人，竟讓他生出如此多的愁緒，實在不該。
    想明白後，宮長玥垂眸，對秋伯揖了一禮，誠懇道：“多謝秋伯，是長玥著相了，長玥絕不會讓父皇母後失望，更不會辜負皇兄的信任和百姓的期許。”
    秋伯一驚，連忙就要跪下，嘴裏直道：“使不得，小主子，使不得啊。”
    宮長玥上前兩步托住秋伯的手臂，將人扶了起來，溫聲道：“秋伯是母後視若長兄的人，長玥此舉無可厚非，秋伯放心，我這便去靜瀾苑，你也早些歇息吧。”
    “哎，好好。”
    秋伯拍了拍宮長玥的手，欣慰點頭，這才是他侍奉多年的小主子啊，有情有義，無堅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