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朕遲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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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尖嗓子太監喊了一聲,底下的大臣一時卻沒有反應。少年帝王一向喜怒無常,翹著個二郎腿靠在龍椅上,興致缺缺睥睨一眾人——簡直成何體統!又沒人敢說,隻怕座上那位今天要拿自己找樂子。
季連廉垂眸百無聊賴地盯著自己的靴尖,等著太監唱和。一時也沒有人動彈。一陣鴉雀無聲,季連廉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道:“沒人上奏,那退朝。”
所有人都以為這一天早朝會就這麼過去,然而在這個時候,卻有一道蒼勁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大殿中顯得格外突兀。
“臣有本奏!臣聞罪臣薑亭軒已潛逃至應天府,此人意圖謀反,請陛下務必將其緝拿歸案!“老臣須發皆白,卻依舊中氣十足,擲地有聲,說完便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季連廉微微皺眉,看向左側第二排第一列的那個人——薑亭軒政敵一派,位列朝中次輔,要真說起,季連廉並不記得他的名字。他看了一眼上奏之人,麵無表情,隻是懶懶地翻了個白眼。
天天說,天天說,說了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知道了。”
“皇上,萬萬不可!罪臣薑亭軒謀反,已是板上釘釘,若不嚴懲,如何能昭示我大武朝廷綱紀?!”另一道聲音響起,緊接著他也跪了下來,言辭懇切,“若是不加懲戒,恐怕眾位臣子也會覺得心寒!”
這人說完,也重重磕了一個頭,站在他身後的其餘人也紛紛跪下,一時之間竟跪了滿朝文武大半,齊聲喊道:“皇上聖明!”
步澶穿著官服捧著朝板,隻覺頭大,這種情況他要是不出麵反顯得他不仁義,要是出麵豈不是自告奮勇當靶子,九條命都不夠他霍霍的。步澶手心直冒汗,薑亭軒也真是的,一言不合就躲到不知哪裏去,留他一個人如何應對大風大浪?眼下隻能冀希於陛下的態度了。
雖說陛下無甚多實權。
季連廉正挑著眉頭看著下方一眾人,無意間看見步澶站在角落裏愁眉苦臉的樣子,想起這人是薑亭軒的,忍不住笑了一聲。
注意到季連廉投過來的目光,步澶微微一怔,下意識伸手擦了一把額角的汗,接著就看見少年帝王示意性地盯著自己。
步澶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冷汗更多了,也顧不上許多,隻能硬著頭皮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一揖到地,朗聲道:
“陛下聖明,薑亭軒謀反一事尚無確鑿證據,還請陛下三思。”
步澶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鼓起勇氣抬頭看向龍椅上的少年,揣摩著皇帝心思,小心翼翼地接著道:“薑亭軒畢竟是當朝丞相,此事若是貿然下定論,恐怕於朝政不利。”
季連廉看著步澶,這位大臣顯然被嚇得不輕,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他這個皇帝當的真是不稱職,竟然會讓別人怕成這樣。不過季連廉本身也是個叛逆的性子,從他登基之初就一直有言官痛罵他荒淫無道,後來罵得多了他也就懶得理了,一度還想對那些言官動手——虧他皇叔攔下來了。這群迂腐的老東西也沒什麼好理會,季連廉隻曉得在說話這位是薑亭軒交代過不能殺的。
季連廉將手支在下巴上,看著步澶,挑了挑眉,倒是沒有反駁他的意思,隻是漫不經心道:“愛卿繼續說。”
“微臣鬥膽,丞相在位之時,肅清吏治,實乃我大武之福,若是此刻貿然定罪,恐怕會令天下文人士子寒心。”
季連廉看見步澶欲言又止,像是有些猶豫。也是,薑亭軒一逃,孤零零把他留在朝中,他自然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而步澶忍不住在心裏罵娘,對薑亭軒的行為簡直是恨鐵不成鋼。當初薑亭軒拜托他時,他還對這個人存有一絲善念,想著人在宮中也不容易,左右不過是想要個自己人,如今看來這個人根本不把自己當回事啊!
好在龍椅上少年未發怒,隻道:“薑相忠心耿耿,是不該妄下罪名,那此事就交由步愛卿去辦好了,務必找到薑相。”
步澶心中叫苦,然而此時也由不得他拒絕,隻得硬著頭皮領命。卻聽見座上人低笑一聲,再回過神,已經下令散朝了。
步澶回到府上,垂頭喪氣的,雖然這結果是皇上的意思,但是也並不輕鬆,朝中官員都在蠢蠢欲動,就算陛下下令,但這件事顯然還是有很多人想要插手,步澶愈發覺得自己可憐。
……
早早盼著散朝,季連廉一路去了禦書房,隨手把冕旒扔給趙公公,整個人栽到貴妃榻裏,打了個嗬欠。
“陛下小心啊!”趙公公驚慌失措地接下冕旒,捧在手心仔仔細細整理好了,這等珍重之物缺了一顆珠子都是他十條命也賠不起的。
季連廉半躺在貴妃榻上,趙公公小心翼翼將冕旒擺到一旁,又喚宮女來給他更衣,季連廉看著趙公公忙前忙後,不以為意。
“朕不喜歡戴那個,重。”
趙公公欲言又止,朝中眾臣皆知陛下叛逆,幹什麼都不上心,簡直任性的很。趙公公看著自家這個陛下,一時竟然也想不出什麼話來教訓他,隻得畢恭畢敬,勸慰道:
“陛下,您這要是讓朝中那些言官們看見了,怕又要參您一本,說您不著調。”
趙公公絮絮叨叨的,季連廉被他吵得頭疼,皺著眉嘖了一聲,半闔著眼道:“朕知道,你去給朕泡一壺茶,多放些茶葉,朕渴了。”
自家陛下還得自己伺候,趙公公任勞任怨親自泡了壺茉莉花茶,小皇帝旁的不愛喝,就愛喝這一種,上錯了是要鬧脾氣的。
這時一宮人慌慌張張奔進來,身子還沒跪下去就喊著:“陛下,趙王……”
季連廉本來懶洋洋的沒什麼精神,聽到趙王兩個字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眼神也銳利起來。
宮人尚未稟報完,一高大身影就直直闖入,竟全然不把季連廉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不用想便知道是趙王季征。
宮人們見趙王進來連忙行禮,季連廉卻沒起身,隻坐在貴妃榻上,目光落在季征身上,直覺沒什麼好事,冷聲道:“皇叔怎的見了朕不行禮?”
季征卻沒有要給他行禮的意思,隨意地挑了個位置坐下,動作自然地端起案上的茶水,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臣聞陛下今晨把薑相一事交予步副相查辦了?”季征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季連廉的情緒,自顧自道。
“步副相能力平平,陛下怎會放心交給他去辦?”
“薑亭軒叛變一事,依臣看,還需派個得力的人去找,否則萬一再耽擱時間,讓他逃到了境外……”
見季征沒有絲毫放低姿態的意思,季連廉冷哼一聲,冷不丁打斷他:“朕自有決斷。”
“陛下,你這是什麼意思?”季征看著季連廉,對方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兩個人僵持不下,最後還是季征先收回目光,語氣仍然平靜。
“薑亭軒勾結外黨、意圖謀反,陛下將此事交予步澶,是想包庇他嗎?皇叔的意思,是要替朕做主麼?”
季征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季連廉。季連廉也回望著他,明明是叔侄,季連廉與季征長得並不相像,兩人的脾性卻有幾分相似。季連廉眼神平靜,可季征知道他此刻心中滿是憤怒,但是他也知道,季連廉絕不會因為自己的幾句話就打消包庇步澶的心思,便冷笑一聲,道:
“臣看陛下今日的臉色不太好,許是病了,即日起陛下就好好養病調理身子,朝中事宜臣就代為處理了。”
“陛下這身子骨弱,總要有個信得過的人來照料才是,臣這裏有個人選定讓陛下滿意,臣便自作主張把他留下了,陛下日後若有什麼事要吩咐,便直接吩咐他便是。”
季連廉心中明白,他這皇叔哪裏是給自己請了個侍從,分明是安排了個人來監視自己。
“朕!……”
“臣告退。”
季征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起身拍了拍衣擺,居高臨下地瞥了一眼季連廉,轉身走了出去。身後季連廉臉色不好看,如碳黑的鍋底,宮人立刻跪地,各個生怕自己被遷怒。
“老東西!老東西!……”
季連廉拿起一個茶盞想摔,憋了半刹又狠狠放回案幾,砰地一聲茶水濺出,季連廉也不顧燙著手。趙公公連忙起身吩咐宮女,自己也不敢待在屋裏。沒哪個皇帝如他這般受氣的,季連廉咬牙切齒擠出一句咒罵:
“老東西,天天擺個臭臉,朕遲早□死你……”
季連廉又罵了兩句,還是覺得不解氣,又把自己砸進榻裏:“趙公公!趙公公——!”
趙公公連忙跑進屋子裏,見季連廉還氣得不行,欲哭無淚:“陛下,您又怎麼了?”
待季連廉氣消了些,在塌上盤腿坐好,道:“把那個步副相叫來。”
————
薑亭軒隱匿在蘇梧的一處院子,他還有翻案的心思,否則他就逃到海外去了,用不著每日易容喬裝打扮。
雖除掉了趙王派的眼線,情況也樂觀不上多少,應天府搜查得嚴,現任總督又和薑亭軒師出同門,很難不懷疑。也不知是蘇梧辦事周到還是府裏下人口舌嚴,沒傳出消息說蘇梧府裏新來了個白吃白喝的人。
兩人共學時本是死對頭,此時卻也能在一個屋簷下相處,也實在稀奇得很。隻是鮮少見麵,蘇梧每日兩眼一睜就是工作,薑亭軒又每日東竄西跑,一連好幾日沒見上一麵。
又是蘇梧在焦頭爛額處理卷宗,五月天的太陽熏得人暖洋洋,上下眼皮碰在一塊兒直打架,驟然清醒,眼前隻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兩指夾著書頁翻過,順著向後看,不出所料是薑亭軒。
“……今天沒出門?
“嗯。出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呆在這兒。”
薑亭軒自然地收回手,擠著蘇梧坐下,悠閑自在的很,完全不像個逃犯,倒像個在此常住的客人。
蘇梧隻好往邊上讓,他現在可沒多少心情玩樂,每日活得像狗一樣累,為的什麼?為的處理跑到老許家院子的雞究竟屬於老吳還是老許這種問題麼?蘇梧看著薑亭軒幹淨得過分,沒有一點兒黑眼圈的臉,妒忌非常。
“師兄這幾日過得很滋潤?”
“無所謂,人生得意須盡歡。不過師弟應該很辛苦吧?不能休息會兒?”
“……師兄原來是來挖苦我的?”
蘇梧瞅著薑亭軒懶散的樣子就牙癢癢,真想把書拍到他臉上,除了自己的職司,蘇梧這幾日還要幫薑亭軒做這做那,薑亭軒哪來的臉扮關心他。
“我看見你剛才在發呆,事情還沒做完?”薑亭軒笑了笑,看樣子也不打算幫忙,身子一歪靠在蘇梧身上,沒骨頭似的賴上他。
薑亭軒抱著雙臂靠著蘇梧,就這樣,蘇梧哪還有心情辦公,這人還在這笑。蘇梧抄起桌上卷宗就要拍他,薑亭軒反應迅速,在他動手之前跳起來,一個旋身,和他有來有回。帶起陣風過,書頁嘩啦啦飛舞起來,蘇梧迅速幹脆合上了,瞧著薑亭軒那欠揍的臉:
“晚時有點空,幹什麼?”
薑亭軒從旁邊書架摸了本書,隨手翻了翻,又扔回去。
“吃酒去?”
“行,吃酒去……”蘇梧想了想,今晚難得無事可做,便點了點頭。
晚時好似什麼敏感非常的詞兒,和上薑亭軒突如其來的邀約,思緒由不得蘇梧開始飄搖,想入非非。
蘇梧的目光上上下下在薑亭軒身上溜了一圈,掠過纖白的脖頸,滑至被衣帶勒出惑人曲線的腰間,又……帶著不明不白的暗示意味,綺念燒得喉頭躁渴。
“隻是這個?”
“沒有別的?”
薑亭軒顯然也注意到蘇梧不懷好意的眼神,心裏覺得好笑,故意往前湊了湊,唇角勾起道:“不然呢?師弟還想幹什麼?”
被拆穿心思的蘇梧沒半點不好意思,反而笑得愈發曖昧,仰著下巴指尖印上薑亭軒的唇,眼神裏全是赤裸裸的暗示:“師兄以為?”
薑亭軒笑了一聲,挑著眉。
“隨你,你想的話。”
從前歡歡喜喜給薑亭軒遞情書,到頭來被這人當麵恥笑,那時可盼著這天了,蘇梧心滿意足地哼了一聲,又扯上了薑亭軒衣角,又生壞心思:
“師兄既是和我出去,就不要如平時喬裝了,我親自給師兄打扮?”
“都可以。”薑亭軒潦草敷衍。
再想起來時薑亭軒覺得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