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玄籽玄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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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我猛地把案上的紙和毛筆一把拂到地上。一旁小玄子趕忙默默無聲的彎腰撿著。低眸呆望了半響,癱倒在太師椅上,吐出一口憋在心中許久的濁氣。
“該死的藥笙清!”
把我主仆逼到這個份上了!
琴,有失身份,不彈;棋,黑子白子放一塊兒就分不清,不合;書,無聊又乏味的東西,不學;畫,龍頭鳳尾,陰陽顛倒,手麻;武嘛——偷偷學了一年半載,還是隻能充數!況且我怎麼能讓別人知道我在練袖中劍。擺明著是將來想要悄無聲息的刺殺誰。
嗚~可藥笙清偏偏要我學會一門,說什麼人家姘國的皇儲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飽讀詩書、武藝超群,到時候肯定會來炫耀一番。而我雖然年紀小,卻也總該有一門優秀的。不優秀,也要比較突出。
我一咧嘴,扇巴掌比較優秀。
於是迎麵一個巴掌甩在我驕傲的俏臉上。
隔了幾日,宰相又來問我想清楚了沒。要學哪樣。我捂著臉頰,以防再遭不測,腦筋交織了一番,揣揣地看著男人近在咫尺的臉色說。
論玩我比較突出。
一個淩厲的眼掃過來,我陷入沉默,如羔羊般的沉默……
那,那就寫書法好了。我軟軟的丟盔卸甲。
結果該死的人類他說:左右互搏寫書法嗎?這倒是不錯。
我吐血。
禽獸!
一日,小玄子拉著他的哥哥來到跟前。我正照例在園內躺椅承襲日暖光浴。小玄子先近身通報,而他哥哥玄軒則守禮地站在遠遠的一邊。他說,哥哥是來感謝殿下的恩情的。傷已盡好了,現在苦役房中勞役。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瞥了一眼遠處的人。他比我和小玄子都高,想來很久以前的一刀下去是很痛的。我側目看著自己細嫩的手指,冷冷的一笑:“小玄子,本太子那天又沒救到你哥哥,何來恩情之有?”傷應該早個把月之前就好了,現在才來謝恩不是也很滑稽嘛。
小玄子尷尬之色浮現在臉上,為難的看我毫不客氣地睨向遠處的眼神。
“讓他過來吧。”我涼涼發號施令。
小玄子喜上眉梢,如領聖恩。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在我身上,為我擋住了灼熱的刺人陽光。
我稍稍緩和了下神情,淡淡問道,“你現在叫什麼名字啦?”我問他現在的太監名。
“……小玄子。”他與自家弟弟對視一眼,憑弟弟那期待鼓勵的眼神壯了膽,從容答道。這聲音很怪,比有些太監的聲音要粗得多,可是他不會有胡子了,所以他可能將會是殷宮裏最像男人又最像女人的人。
小草從見玄軒第一麵起就哭了。哭得很傷心,似在為這個男子的不值。那是一見鍾情之下又同時知曉不會有結果的眼淚,何其苦澀……
就差一點點,若我再有心製止一點點,就會促成一段佳話——但既木已成舟,我更不可能讓他到我的宮中,靠近“我的”小草!
說來說去,就是他已經不男不女了,偏偏長得很魁梧又英俊。不過倒和他可愛乖巧的弟弟重名了。一個天一個地阿,他的身形也確實苦役房比較適合他,我們家玄籽嘛,也隻能為我這種飯來張口的愛玩主子跑跑腿、打打差事。
“要我替你改名嗎?”我垂下眼,重新去翻看我的細手。
有人莫名,有人欣喜。
“哥哥,快謝恩阿。這樣你就——”
“小玄子!”我喝道,製止了他欲投口而出的提示。小玄子聽話的噤聲,卻忍不住似的唔唔著,本想對哥哥悄悄擠眉弄眼,卻被我一個淩厲收回,他知錯也為了防止自己再越矩而低頭於胸前。
我重新側頭看他。看他要當傻瓜還是要做聰明蛋。他的弟弟都已經冒死給這個機會又提示到這個份上了。
哪知他對我的提議模棱兩可了下。認真地躊躇了片刻,一雙堅定的虎眼望著我,仿佛已沒有了昔日的痛楚。“我想請殿下把我賜給清大人,名字倒是不重要,我隻想在清大人身邊為奴為仆。”
我指甲滑破自己的手心,“哦?”一旁的玄籽一張小臉已經慘白。他揣揣不安的望著我,幾次欲吐出我的名字,喚我。我沒有理他拋過來的求饒的眼神。
“清大人啊,你說的是殷墟的宰相清嗎?他怎麼煞到你了,讓你這個奴才這般鐵了心?”除了你要刺殺他之外,其實我已經接受不了其他任何一個理由。
“我聽聞清大人許多英雄偉跡,前一回有幸在殿前遠遠看到過一次,更讓我升起了由衷的敬佩之心。”還沒有要過去就已經忠心耿耿恨不得立馬為其賣命似的奴才謙卑而剛毅的臉露在太陽光底下,不知比剛才看到我時多光彩照人了幾分。
他說,那天有一人一頭靚麗的銀發立於朝堂外,眾官員如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他。玉麵豔容不失威嚴淡定,好比擁有狐仙仙氣,令身旁一切都為之失色,人不迷人人自迷;他說,他一個眼神就讓百官再不敢私通貪汙,他一句話就能讓人惟命是從,他才來半年,幾道符令,幾番動作,殷墟已現回暖之色,百姓擁戴。
我哈哈肆意而笑。不許稍刻,鳥獸盡飛,院裏桃花灑落幾片……
我是個小氣的太子:自己不優秀,也容不得別人在我麵前耀武揚威。尤其是,借著他人的口,好像多麼有根有據的,更是令人憤恨。
我盯著一棵掉最多樹葉的桃樹,看著其飄落紛飛的小小花瓣,一股清香飄在我鼻尖,是我不熟悉覺刺鼻的味道。盡管那桃花多麼可人阿,我說,“你回去吧,我不給你起名了。看起來你和清大人要看緣分,若是你下次再有幸在大殿上遠遠看到他,便朝他吼是我引見你的吧。”我輕笑出聲。
於是一個小玄子喜出望外,一個小玄子擔憂困惑。小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駐守……
我的雙手互書一開始明明很不順手,現在卻一下子突飛猛進,不一樣的字體在雙筆尖閑逸轉動,洋洋灑灑或上下或左右,一心數搏,就連藥笙清見了我的字也很是驚訝。那天,我把他留下,讓他在一麵嶄新的屏風上作畫,而我等他畫完了再用雙手題詞,打算贈與即將要到來的姘國皇儲。我對他說我不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書字,請他不要再為難我,就這樣送給皇儲就得了。
他思付了片刻,便開始揮毫作畫。
我悄悄勾起得逞的狐狸味的小笑,看著他蒼健有力的筆法,毫不拖泥帶水,不屑一刻一副水上竹葉春色淡影淡出,可見功底。他的袖子垂至中臂,白皙又穩健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隨意揮灑間線條分明,在燭焰下透出一抹撩人的蜜色,散著似有若無的桂花清香……清爽訫人。
“好畫啊……”我不忘在一旁讚歎。幾分真幾分假,已經虛晃了屋裏許久。
男子收臂,金鍍的毛筆隨意一個弧線遠遠隔空落在案上,一點也沒偏地牢牢隔在墨硯旁,簡直就宛如沒動過前。我匆忙的回神,拿起早就捏在手中的筆,站到了屏風前。
“三徑就荒,鬆竹猶存。竹葉青青不肯黃,枝條楚楚耐寒霜。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
嘻嘻,我越寫越想笑,不知抖動的肩膀被他察覺出什麼了沒有,不過他人在我背後,卻突地從身後扣住我我握筆的兩隻手,沉聲道:“你瘋了?”
“燈火闌珊處。”我抖動著寫完最後一筆,既然已經來不及,量他也不會阻攔。我無辜的轉頭說,“寫著寫著,就寫偏了——誰讓你偏要畫竹,我肚子裏沒什麼高潔的墨水,也就隨便寫寫了。應景就成。”
“應、景、了?”他語帶怒氣,愈加清冷的一字一頓道。我感覺身體四周都布滿了寒氣,尤其他拽住我手的力道和身形的壓力冷不丁讓我一頓。“你氣什麼,我尋的是竹,喜的是竹,有錯了嗎?”
他微愣住。我猛然從他手上掙脫開。奶奶的,明早起來又是一條紮眼的勒痕。“我又不寫給你也不是寫給那個皇儲,哪裏有錯了……”我小聲咕噥著揉著吃痛的手腕。早知道就不耍他了,最後倒黴的還是我。
而這家夥卻徑直凝視著這副兩人合作的屏風,半響,藥笙清淡然啟口:“你就非要如此糟蹋麼……”棉絮般幾乎像羽毛輕如鴻毛地飄近耳裏,感覺有話要說未說,激蕩起人敏感的一無是處的心弦。
他嫌棄地撇了屏風一眼,回頭轉向已無招可施的我,不點即蜜的唇瓣輕易間掛勾起一個媚惑人心的笑:“我已經稱了你的心意了,殿下。你想玩什麼花樣我不知道,不過,要練袖中劍的話,雙手互博絕對是最佳良方。”
我幸災樂禍的笑,僵住。改而是麵前的男子笑得狡猾雅氣。
“嗬嗬……”我幹笑。看樣子,我注定要去會會那個比我優秀的很多的皇儲了。
真奇怪,我似乎明顯覺到,藥笙清淡笑之間眼底淡淡攏著的威脅冷味。話說,他怎麼會知道,除非……蘇雪,那張清秀的臉孔那雙清澈的瞳孔,已消失匿跡了許久……
不,我明白。要證明自己棄君投臣棄暗投明的決心,透露這些來換取信任位置是最好最快的途徑。我明白的。蘇雪,放手幹吧……
然而,手上的棋子已經用完……
……………我是殷清玉……………
……………我是分隔線……………
太子宮內殿
“小草,你喜歡小玄子嗎?”我問向一旁正和刺繡做艱苦鬥爭的小丫頭。她越長越悄了……
小草紮針的手一頓,“……啊!”她低低的呼痛一聲,嗓音裏已經有了一些少女的嬌態,如夜鶯高鳴。
“喜歡阿。”她故作放鬆無趣的說。
“哦,我說的不是玄籽而是玄……”我語作停頓,掃著她微變的神情。她知道我問的喜歡和她故意曲解的是不一樣的。
“哥哥,我能喜歡……太……監嗎……”她每當叫我哥哥的時候都必須在無人之境,且在她遇到困難依然無法承擔而向我撒嬌的時候。我放心地擱下筆,冷味笑過,“不能。你若是喜歡,就是禍害。”我又惡狠狠的補上一句輕描淡寫。
“那……我能喜歡哥哥嗎?”她又問。從刺繡桌上抬起的小臉上是一雙已經無法輕易推測出其真正心意的媚眼,翹首期盼地小心賠著笑臉。
我的笑意僵在唇邊,卻克製自己不要輕易減退。這個問題,很難嗎?捫心自問……
我完全可以說可以,這樣,讓小草的一顆心從此掛在我身上,認命認家,不論我高興與否,她都必須接受我任何的責罰疼愛。
容妃的女兒啊……許久沒有憶起的身份擱在我倆中間,拉扯著我的思緒,越飄越遠。
“可以,你可以……像哥哥一樣喜歡我。”
我可以像妹妹一樣疼愛你。
小草的眼淚流下來,我的眼淚流下來。我迅速地撇開眼,看著屋外刺眼的陽光——為什麼,恨,也會隨著時間、燦爛奪目的光芒而蒸發……
如果我沒有恨,我會死的……
我痛苦得閉起眼,另一個清玉悄然鑽進心扉。
耳邊響起熟悉的“殿下、殿下”,一遍遍,而我隻聽見,我們的活法注定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