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個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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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西天的雲彩被即逝的太陽鑲上一層金邊,這水泥森林即將歸複寂靜時,我才發現我一個人穿梭在這鋼筋水泥的城市。
沿著車站靜靜地走著,一直走,一直走。兩旁的梧桐樹在我的瞳孔中不停地定格,消失,消失的那一瞬間我都感覺到它似乎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四周很靜,而我的腳步卻無情地將這靜謐踩碎。我低著頭,雙手插進褲兜裏,記得小麗曾說過那是我最無助的姿勢,然在現在卻沒有人揶揄地說我想撿錢包。身旁偶爾有晚班的公交車駛過,承載著那些負擔著生活的重負與無奈的人們緩緩地從我的眼前消失,不帶一絲眷念與等待。此時我會停住,抬起頭,注視著離我遠去的人群,待他們從我的視線裏徹底消逝不見時,再低下頭,緩緩地向前走。
記得以前快樂而張揚的日子,一起從這個小小的城市出發,到達相識的琴行,練習,聊天,打瞌睡,開玩笑,一起拿著手表記錄公共汽車到站的時間,坐在窄窄的陽台上對著寬闊的街道旁若無人地歌唱,然而這一切到了現在都成了不可碰觸的回憶,記憶是如此鮮明耀眼,卻又像一場華麗而易碎的夢。
我是一個寂寞的孩子。
有時候會一個人坐在路邊,數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輕聲唱歌給自己聽。有時候我會一個人躺在草地上看天,盡管有時候天上隻有幾朵淡淡的雲,盡管有時候什麼也沒有。
小麗是一個人。
她總是在CS中瘋狂地攻擊,直到對方擊中她,直到腦子裏的血被別人打得迸裂出來,像玫瑰花瓣一樣散落一地。她也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裏一杯又一杯地喝著濃得似乎化不開的咖啡。直到有一天我看見她寫在一張紙上的文字:“我在遊戲中試著讓自己不寂寞,以為那獲勝的快感可以填充我心底那滿溢出來的落寞,現在我知道其實那並不可能。你以為天衣無縫的謊言就不是謊言了嗎,你以為你可以騙過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嗎?你明白,這不可能。現在的我會一個人遊走在繁華的街道,坐在椅子上注視著行色匆匆的人群,幻想著在我起身離開的時候有人搭住我的肩膀,對我說:‘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然後我會跟著他走,然後我就不會有寂寞。可是這個人一直沒有出現,所以我一直寂寞著。一直都是。”
老鐵也是一個人。
他喜歡一個人坐在地板上聽羽泉的歌。剛擦過一遍的原木透著一股清涼的氣息,像浸著露珠的鬆香一樣,清淡,迷惑。他就像個木偶一樣坐在那兒,半夢半醒著。羽泉的歌聲會柔韌而明亮地滲進耳朵裏,像一束光一樣,一束悠揚,水樣的光。耳邊重複著同樣的旋律,同樣的寂寞。
最孤獨的時候/不會有誰來陪伴你/最傷心的時候/也沒有人來嗬護你/……
A
直言不諱,我與小麗是那種處得很鐵的哥們,說得通俗點便是能為對方兩肋插刀的死黨。
我是個寂寞的孩子。所以下了晚自習我總會對小麗說空氣太悶了出去走走她總是點點頭附合道確實太悶了一起出去走走。
小麗有一頭很漂亮的披肩發,每次與她並肩走在街上時總是邪念畢生地想感受黑緞的質感每當我手指距離她的頭發1cm時她總是飛快轉身打掉我的手然後說逸凡把你的髒狗爪子給我挪開我總是很委屈因為這雙手我三天之內已經洗過兩次了。
夜晚的路燈總顯得有些詭異和神秘,我和小麗的影子就在路燈下變短又變長變長又變短我問小麗怕嗎她笑了笑我握住她的手說這樣就不怕了你可以感受到我的存在她說寶寶乖媽媽就在這兒不要怕。
在散步的時候我們會說很多我會對小麗說我從小就夢想當一個作家然後是賺數不完的錢再然後我要被迫上學考試寫一些我自己看了都反胃能把昨天的晚飯都誘騙出來的文字老師說才華橫溢文采飛揚我說哪裏哪裏上次作文比賽時那位一頭黃毛的MM才是作駢體文的高手。小麗說她從小很安靜飽讀四書五經可惜到了現在連《三字經》第一句都記不太明白教師都勸她應該文靜可是這位淑女在該平靜時卻像沸水一樣動蕩不已她時常在各類報刊上發表些無病呻吟的小女子文章大家稱她“才女”可是每次語文考試才女作文總是不及格。
然後我和小麗一起詛咒應試教育詛咒考試詛咒分數詛咒名次詛咒老天詛咒世界當我們把一切光明的事物都詛咒成黑暗把一切可愛的事物詛咒成可惡後小麗通常對我說一起喝咖啡我請客我的IQ值很高直逼愛因斯坦所以我知道這句話的潛台詞是她請客我買單。
我們會一起坐在臨街的咖啡店邊喝咖啡邊望著門外來來往往的車子屁屁車突然響起的喇叭聲總讓我猝不及防我總是詛咒這屁屁車媽的開不出三公裏便出車禍有一次一輛屁屁車很光榮地放了幾個震耳欲聾的屁後突然不響了我滿懷感激地說感謝仁慈的主啊興高采烈地跑出去一問原來那車沒油了。
小麗啜飲了一口咖啡說你能不能寫一篇關於我的文章不要用過分的語言渲染出過分誇張的我,像這般平淡就可以了。
我笑著說沒問題大姐市場價一個字一毛錢咱們處這麼鐵也就算了給你個優惠一千字你給二百塊大洋得了。
B
老鐵也是一個人。
我和他是在網上認識的。他的網名是“寂寞眼”,我的網名是“左手無名”。
第一次發給他的消息是“混蛋你好我叫逸凡”所謂來而無往非禮也他發來“你好混蛋我是老鐵。”
左手無名:喂!老鐵!死了沒?沒死趕快發信息過來!
寂寞眼:剛才飲酒過度,誤入網絡深處,嘔吐嘔吐,恐龍也敢裝酷。
左手無名:我現在正在減肥,我真恨不得減到能從電話線裏爬出來揍你一頓!
左手無名:沒死吧?
寂寞眼:剛才上吐下瀉,沒有打字,請見諒!
……
我和老鐵就這樣在網上耍著貧嘴。然後我約老鐵見麵他說我去找你吧我幾點哪裏他說這個你別管反正我一定能找到你。有一天我和小麗在KFC裏打牌,忽然有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家夥推門機而入後大聲說誰是左手無名我習慣地舉起左手我看見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後我們一起去“藍色伊人”喝酒。
那一天我們喝了很多,老鐵說了很多從路邊剛開的一爿小店一直談到美女張悅然的《十愛》我邊喝酒,邊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話。隻記得那晚,他憂鬱的雙眼和那破碎迷離的眼神,還有那盞搖搖晃晃的藍色的燈。
醒來的時候如果不是滿地的啤酒罐佐證我都認為那隻不過是一場藍色的夢。
A’
每到冬天我的口角炎都會犯右頰會腫得老高嘴角不停地滲出血水其景象慘不忍睹小麗總是一邊扔一瓶維生素B2給我一邊罵你這流氓罵人太多了吧上帝在懲罰你耶我總是捂著右頰反唇相譏道你的兩隻爪子不也凍得像食堂的豬蹄還說我呢五十步笑百步。
這個冬天是我活了十八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路麵冰結得用牙齒啃都啃不動從家到學校路上累計共摔了十八個跟頭小麗戲謔為“逸凡十八摔”。
小麗在手凍得吃不消時會把她的手伸進我暖烘烘的口袋裏我會瞧瞧她笑著說也太舒服了點吧小麗駁道不能怪我因為我沒有手套我立馬對她豎起大拇指行行你真他媽行。我便去商場挑了一副手套給她她很高興兒子乖知道孝敬媽媽了我沒好氣地說別耍貧嘴了快戴上看看合腳不。
我生日那天小麗送給我一串紫色的風鈴我很真誠地對她說一句謝謝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禮物小麗笑著說沒發燒吧我暈。
每天晚自習我們倆都會坐在一起討論文學我說村上春樹的書真他媽黃呀她點點頭嗯安妮寶貝的文字很頹廢我說我真想娶三毛那樣的女人當老婆她說我希望我的丈夫長的像韓寒我說小吃店的女老板長得真像她店裏的燒餅她說教語文的胖子那家夥長得真像個麻團然後說著說著我倆就都餓了。
然後我們就開始猜拳誰猜贏了誰請客我打心裏希望小麗輸因為她一旦贏了心情就會好得像98年的洪水水位會出去與小販侃價直到侃得小販奄奄一息血本無歸然後興高采烈地跑回來我同情憐憫那小販子你也是為社會主義經濟發展作貢獻呀可惜遇上這麼一主兒哎願上帝與你同在阿門。
小麗跑出去半個多小時還沒回來我正估摸她是不是出了車禍還是遇上劫匪綁票的了要不要打個110報個警的時候她回來了我問出了什麼事她笑著說沒帶錢。
我們兩人最默契的事莫過於捉弄國子國子是一個很搞笑的家夥長著一副娃娃臉有一天上專業課時國子由於晚上打CS太晚而趴在桌上呼嚕大睡過了一會老師說那個誰呀上來把這個程序寫一下我忙推醒國子說國子方正電腦叫你上去做題目呢國子揉揉惺忪的睡眼說你媽媽地又耍我我才不信呢時小麗忙說我做證國子立馬緊張地說我不會呀怎麼辦呢小麗忙說不會你也要上去跟老師說一聲啊國子點點頭徑自走上講台對老師說老師我不會啊電腦聽得是莫明其妙而我和小麗卻在台下笑得是歇斯底裏欲罷不能。
B’
第二次跟老鐵見麵是在廣場上。
我看見他一個人,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對著夕陽歌唱。那時候漸弱的陽光,很好地灑在他臉上,我分明看到他的眼淚很快地流了下來。他唱道:
開始的開始 是我們唱歌
最後的最後 是我們在走
最心愛的你,像是夢中的風景
說夢醒後你會去,我相信
不憂愁的臉 是我的少年
不誠惶的眼 等歲月改變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陽斜
人和人在街邊,道再見
你說青春無悔包括對我的愛戀
你說歲月會改變終身不變的諾言
你說親愛的道聲再見
轉過年輕的臉
含笑的帶淚的不變的眼
是誰的聲音 唱我們的歌
是誰的琴弦 撩我的心弦
你走後依舊的街
總是有人不斷重演,我們的事
都是說青春無悔包括所有的愛戀
都還在紛紛說著相許終身的諾言
都說親愛的,親愛永遠
都是永遠年輕的臉
永遠永遠 不變的眼
他唱完之後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當他轉身對我微笑時我才發現他的眼中滿是淚水。
你是一個憂鬱的孩子。我說。
你是一個寂寞的孩子。老鐵說。
沉默。
我不知道說什麼,我的心總是漂泊無依的。老鐵說。去過西藏嗎?那藍藍的天,清清的水一直讓我向往。
這華麗的城市也不過是你停駐的驛站嗎?
在生命中我總找不著方向,在那個晴朗的下午注定我要一個人承擔所有的重擔。老鐵站起身看看表說快七點了,倒數十秒,我給你一個魔法時刻,永遠記住這一刻。凡。
一。
有風吹過街道,吹著路邊的梧桐樹颯颯作響,有幾片梧桐樹葉還掉了下來,在半空中靜靜飄著,沉迷而哀婉。
二。
人潮靜靜地從我的視線裏退卻,一點一點遠離我。
三。
有一輛公交車從我的身邊穿過,掀起一股令人窒息的灰塵。
四。
天上的星星是遙遠的眼睛。
五。
我看到琥珀色的陽光靜靜沉沒,像帶著什麼依戀似的。
六。
遠方的城市靜靜的在即將黑暗的幕布中沉睡。沉睡。
七。
會有奇跡發生嗎?
八。
老鐵的頭發在風中靜靜地飄著。
九。
我閉上了眼。
十。
公路兩旁的路燈一下子全都亮了起來,似乎想把這夜穿破。橙色的光流一直子溫暖了我的雙眼,眼睛似乎有些睜不開,我盯著那些發光的英雄,心裏在想為什麼以前我沒有過這種如此溫暖的感覺呢。
晚上回到家,我打開收件箱,有一封郵件是“寂寞眼”發來的。
左手無名:
我總是無法原諒我自己。
那個下午,當我和她攙著手穿過馬路時,她的手鏈突然掉了,掉在路的中央。她很好脾氣地說,你等我一下。我記得那天的陽光很好,暖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背脊上,很美的。可是當她走回來的時候,我很不耐煩地對她說你快一點,然後她跑了過來,突然駛過的卡車將她撞倒在地,那翡翠的手鏈四散開來,碎了,一種令人心痛的碎。如果當時我不鬆開她的手,如果當時我不是那麼焦急……也許她就不會死。
自她走後我就開始流浪,為自己贖罪……我要走了。我要去那個山清水秀的西藏,也許隻有那裏我的靈魂才能得到一絲救贖。
寂寞眼
當我看完最後一個字時,我才發現我的淚水滴在了鍵盤上。
再然後我打他的手機,打不通。上QQ時,他已經從我的QQ上消失了。
老鐵一下子從我的生活中蒸發掉了。
C
我有男朋友了。
小麗淡淡地說。
我內心深處突然間像斷了一樣,突然出現的鴻溝,淪陷,淪陷。一時間我無話右說在我突然想起過去的日子的時候,有一種難言的情緒在我的心裏潛滋暗長著,讓我感覺到一種最真實的疼痛。
但我還是淡淡地說。
哦。
你怎麼這麼麻木?!
我不是麻木隻是無話可說。
我總是希望有天你能輕輕地對我說些什麼,但直到現在你依然沉默。
哦。
再見!
哦。
我的眼淚流了下來,猝不及防地。我的心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挫傷了,從來沒有一刻讓我像當時那樣深切地感到無措以及孤獨。消失,遠離,我覺得我快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了。也許不是快要,而是已經是了。
然後一個人逛馬路,一個人喝咖啡,一個人對著屁屁車咆哮,一個人譏諷上課的胖子長得像麻團,一個人走,一個人笑,一個人煩惱與寂寞。有一天晚自習,我和小麗擦肩而過時竟沒有彼此打聲招呼,或者看彼此一眼。擦身而過之後我就邊走邊抹眼淚。一泓清冷的泉水靜靜地從眼裏漾出來,很快很快地。流進我使那不曾預料的、深切的熱望裏,流進我那曾經要做個堅強的,不哭的孩子的純真許諾裏。
原來兩個人之間真的可以這麼麻木,冷漠。原來我並不麻木。
咖啡,屁屁車,夜宵,手套,紫色風鈴,開國子的玩笑,沉默。這構成了兩個人的回憶。 一切都僅此而已。
當我靜靜地敲下這一段一段的文字的時候,暮色正一點一滴地侵蝕著城市的眼睛,有一點倉皇。整個城市是古老的華麗的珠寶盒,放縱夜色囂張地把所有的資本鋪張在黑天鵝絨上。可是,這不是我的夜啊,真的,它並不屬於我——因為一切都不是我所願意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