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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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愛,對麵人家怎麼那麼吵?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一天,下班回來的鄭諾一進門就問。
    “是嗎?不知道啊,我也是剛回來呢!他們家一向這麼吵的啊,兩口子在一起就知道打架,好像不打架就沒法活一樣,實在不行,就離婚算了!真是想不通啊!”黎天愛說。
    “這次,好像不是吵架,好像來了很多人,還有警察呢!”
    “什麼?還有警察?”
    “媽媽一直在哭!聲音好淒慘啊!我剛進樓道的時候就聽見了,現在樓門口圍了好多看熱鬧的人,大家都在那瞎議論。”
    “是不是那孩子……”黎天愛有種不好的感覺。
鄭諾站在門口,透過貓眼向對門看著,一邊看還一邊說:“出來了,出來了!都出來了!”然後忽然跑向陽台,還招著手對黎天愛說,快來看,好多人啊。
    “難道是那孩子……女人你這幾天有沒有路過那個地鐵?”黎天愛忽然問。
    “哪個地鐵啊?”
    “哎呀,就是那個男孩待的那個地鐵啊!”
    “沒有,這幾天我都是開車去的公司,怎麼了?”鄭諾從陽台走回來,轉身走進廚房,好像也不是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天愛,今天吃什麼啊?”
    “女人,我有種不祥的感覺,那孩子!我總覺得有事要發生!”黎天愛坐在沙發上,心神不寧。
    “哎呀,你就別跟著瞎操心了,有什麼事那也是人家的事,好了,今天吃什麼?”
    “那天我最後看他的時候,我不應該走的,他讓我不要走!”
    “天愛,天愛,你怎麼了?你自己在那自言自語什麼呢?唉!真那你沒辦法。”出來看了一眼黎天愛,鄭諾又搖搖頭無奈的走進廚房。
    幾天以後,從來都不曾來往的對麵人家來敲黎天愛的家門。
    “是您啊,請進!”鄭諾開門看見男孩的媽媽臉上還有沒擦淨的淚痕。
“誰啊,鄭諾。”黎天愛在屋子喊道。
    “黎小姐在嗎?我把這信給她!”男孩的媽媽也不進屋,隻是這樣淡淡地說道。
    黎天愛聽到自己的名字,趕緊跑了出來,鄭諾回頭對她說:“對麵大姐給你的。”
    黎天愛走過去,卻不接信,隻是站著,忽然才問:那孩子呢?
    “走了。”那女人已經哭不出來了,沙啞著聲音淡淡的說。
    “去哪了?”黎天愛窮追不舍地問。
    “天愛!”鄭諾大聲叫了黎天愛,示意她不要再問了。
    “你把信拿去吧,我得回去了。”
    黎天愛還是無動於衷的站在那裏,鄭諾趕緊將信接過來,對男孩的媽媽說:“您回去休息吧,信我會給她的!”
    說完,男孩的媽媽轉身走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來過。
    鄭諾把信遞給黎天愛,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轉身走了,黎天愛一動不動站在門口,靜默了幾秒鍾,問道:“你為什麼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
    “有些事,你若是想說就告訴我,不想說,就不要說了!”鄭諾站在廚房,她靜靜的看著自己新買的那套愛爾蘭手繪大花碗,心裏想:也許正是因為人們有了思想才活得這麼辛苦。像這個瓷碗,它也存在於這個世上,可它就不用擔心,懂得欣賞它的人會把它買走,帶回家裏珍藏;不懂它的人就會對它不理不睬,可它卻並不會因此而心生苦惱或怨恨。
    黎天愛聽完鄭諾的話,默默無聲的走回臥室,隨手把門關上。
姐:
    說實話,在稱呼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叫你什麼,你比我大了十多歲,可我卻不覺得和你之間有距離,所以我想,如果你真得不嫌棄我,我就叫你一聲姐吧!
    你知道我從來都沒有朋友,追過一個女孩子,可她連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我爸我媽就更不用說了,更本就認為我是他們十多年來最大的累贅;上課時,老師從來都不提問我,她說我是一個沒出息的東西;同學們都不理我,因為我每次考試都在最後一名;回到家裏,剛進樓院的門,那些大姨大媽們就指著我對自己的孩子說,不好好學習就變成他那個樣子;我好像成了一個標誌性的範本——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和我有關,如果小區來了警察,一定是我在外麵惹事了;如果有誰家丟了東西,大家第一個懷疑我,好像我天生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壞孩子。
    是啊,我小小年紀就和街道上的小混混待在一起,穿著不合身的衣服,胡亂的束在褲子裏,臉因為營養不良呈現出奇怪的不均勻的土色,看上去比自己年齡要老很多。
    就像那些看不起我的大媽們說的一樣,我頂多算是這個城市的居民,僅僅是居民而已,對他完全沒有盡過我的義務更沒有任何奉獻,整天遊手好閑的出沒在大街小巷,別人問起時,隻好尷尬的說聲社會上的,想泡妞兒兜裏卻沒錢。
    可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從來都不欺負別人,我甚至會再看見有人遇到困難時出手相救,這是真的,我發誓,我沒有騙你。還有,我抽煙,我逃學,可這樣我就沒有優點了嗎?全校區的人都能把我身上的缺點一刻不停的說上三天三夜,卻找不到我的優點,但我相信,隻有你能說出我的優點。
    說實話,從前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吹薩克斯這是一個特長,是你問我,為什麼你的薩克斯這麼憂傷?
    我說,因為我總在憂傷的時候吹薩克斯。
    你說,你吹得很好,可以多學一些,將來一定有用得著的地方。
    真的,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吹薩克斯是一個可以拿出來炫耀的事情。於是,我開始相信你。
    我父母總吵架,他們從來不關心我的學業,我爸整天跳舞,我媽整天去打麻將,在我家裏“十億人民九億賭,還有一億在跳舞。”這句話真是得到了最確鑿的印證。其實如果他們真得不管我就算了,可是一旦他們知道了我的成績,一定會破口大罵,那種架勢好像兩個死對頭一樣。我媽說,要不是當初一念之差把我生下來,那她現在一定不用生這些氣;我爸說,早跟你說打掉打掉,你就是不聽,不知道是哪家的野種,沒一點像我。然後兩個人就開始互相大罵,摔東西,撕扯,我就跑到外麵去,等我聽到我爸“砰”的一聲把門摔上,怒氣衝天的出去,然後就是我媽的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罵,一邊罵一邊摔東西,家裏值錢的不值錢的,統統摔掉,你和我們做了這麼長時間的鄰居,相信不用我詳說你也都清楚。
那時候我對他們就隻有恨,沒有感情。
    我爸爸很殘忍,他從來都不把我當作是他的兒子。那是我很小的時候,我從外麵撿回來一條流浪狗,它雖然有點髒,但我相信隻要給它洗個澡,然後多喂點東西,它一定會變成一個漂亮的小王子,可是我剛把它抱進門,我爸就一把奪過它問道:哪來的狗?吃我的喝我的,還嫌不夠費錢?給我扔出去,否則就你們倆一塊給我滾。我嚇得直哆嗦,可我真得不忍心看著那小狗在垃圾堆裏找東西吃,我幾近乞求的語氣問他:我把我的飯給它吃,求你把它留下來吧!沒想到他竟然不容分說的從窗戶上把那可憐的小狗扔了出去,我隻聽到一聲慘叫,頭腦一片嗡嗡翁的聲音,我想,我真是太窩囊了,連一隻流浪狗都不能保護。
    現在我長大了,我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在家裏生活了,現在的我對我父母連恨都沒有了,剩下的都是漠然的表情。
    我對自己說,我得出去,就像你看到的一樣,我背上我的那些破行囊,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幾件舊衣服而已,最貴重的就是我的薩克斯,我賴以生存的東西。
    你走了以後,我從車窗外回望。
    這條鐵軌扭曲著消失在地平線,與你漸行漸遠,心中突然有孤獨的恐懼。
    我赴往未卜的前途與叵測的命運。以義無反顧的姿態告別一切無人能理解的自卑的年華和疼痛過的記憶。
    那些零亂的鐵軌讓我覺得我與你越來越遙遠,於是我有一種衝動——我要留在北京,我在第一個到站的地方下了車,沿著鐵軌一路走回來,因為隻有北京又我可以依靠的朋友。
    在這裏我總能感覺到你的存在,你可能會出現在北京的某個路牌下,北京的地鐵站口,北京的人行橫道上,北京的所有街道民巷裏,北京的任何地方都會有可能會突然出現你的身影,那時我就可以心滿意足的繼續生活著,雖然你不會知道我在哪裏,我就是想默默的陪在你身邊,當然主要是能感受到你在我身邊。
    可是我連這個小小的事情都沒做好,我害你白白的信任我,我害你白白的把我當了一回朋友,我害你對我隻剩下失望。
    我當時真的希望你別離開我,可我又說不出任何理由,到最後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場萬劫不複的深淵,我以為自己很聰明,很成熟,很大無畏,可現在我才知道,全世界,最可笑的行為就是什麼都沒有卻仍然自以為最聰明、最成熟、最大無畏。
    我的生命中唯一關心過的人就是你,但我連你也傷害了,可我卻連責備自己的勇氣都沒有,因為生命對於我來說已經喪失了它全部的意義,以至於我覺得自己像一具行屍走肉般遊離在刑場的邊緣,可就算我再不想離開你,我還是要走的,就像這是我唯一的出路。
    你關心我,是因為我們有著相同的十六歲吧!
    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隻是不知道怎麼表達,我一生唯一作對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幾分鍾後我要做的那件事,可能還是要麻煩一些人,可是,總還是給祖國消除了一個沒有用的廢物,這樣國家就可以省下那部分糧食來給對祖國有幫助的人。好了,不說了,否則就耽誤時間了,拜拜!
    還有要叮囑你的就是,還是把煙戒了吧,那東西真的很傷人。
            我的名字……說來真是可笑,你都沒有問過我的名字,我叫小棵
    相同的十六歲……  
    看著黎天愛蕭條的背影在落日的餘暉中變得稀稀疏疏,鄭諾心中不禁一段悲涼。她悄悄走到黎天愛背後,環住黎天愛的腰,黎天愛一驚,頓時又鎮定。
    “你後悔了?”
    “我不後悔!”
    生活總是把人們的心弄得支離破碎,本以為這個夏天總是令人快樂得不著邊際,它帶著那種此去經年裏最繁盛的蔥蘢,春花已落,夏葉未老。
    那種整片整片的人世間最美的場景都一一重現,像一場美妙絕倫的電影,黃昏被拉的長遠,穿越葉子間的縫隙,彌散在天邊一抹沁人心脾的暗紅,而現在都變成了讓黎天愛憔悴的記憶。
    那些名畫上描繪的高大煙囪不再飄起嫋嫋的青煙,每扇小花格窗子都淒涼的洞開著,古老莊園的鐵門上鏽跡斑斑,低矮的橡樹和翹曲的榆樹,都同枯老的櫸樹盤根錯節的糾結在一起,節瘤畢露的根部活像骷髏的爪牙,所有原本蔥蘢神秘的場景此刻都變得荒涼蕪穢起來。
    黎天愛開始埋怨起北京,她說,為什麼北京的太陽一到夏天就變成了胡亂噴火的暴君,為什麼夕陽過後,那曾經出現在幾乎所有的童話中的月光現在再不能給人奇異的幻覺,幾萬年幾萬年的升上去降下來,和太陽交替完成畢生的使命,勞碌的它除了潔白之外喪失了所有令人有所遐思的特色;為什麼所有人家的窗戶裏透出的燈光,都像一朵烏雲遮沒了月亮,吝嗇而齷齪;於是小時候曾和小朋友們一起玩遊戲的大牆垛忽然變得麵目可憎,虎視眈眈,再也聽不到往事的細聲碎語。
    也許這個夏天真的發生了一些令人難忘的事情,當所有的歡聲笑語都變成昨日的曾經,當所有知了的叫聲都不再是童年的趣事,當老奶奶講的故事再也吸引不了頑皮的小孫子,當電視節目再也不能滿足那些無聊的周末,當灑水車再也不能壓低這城市的溫度,當公交車上再也沒有會主動給老弱病殘讓座位的青年,當太陽都懶惰不想出來上班,當本應該去往上海的列車不在希望做一輩子沒有個性的奴隸,而自己快樂的奔向了西北,當水龍頭忽然因為傷心過度而不在流淚,當星星都倦怠了這世間的一切,決定集體逃亡,當紫茉莉花染上塵埃,泛出白色,當千篇一律的日子忽然不再按部就班……人們便開始懷念起那似曾相識的往事。
    不過現在的人們也總有那種隨遇而安的妥協性。
    春天裏第一株盛開的報春花,明明姿色平平,粗俗低賤,像野草一樣,哪有縫隙就往那生長,可因為沒有其他的鮮花盛開,倒也就隻能任它逍遙縱情的開放;可一旦風信子怒放,就算嬌貴的紫羅蘭也會顯得相形見絀,於是人們又忘記了曾經在沒有花的季節最先迎著冬末的冷風盛開的報春花,人們嘲笑那種卑賤植物怎麼能生長在國際化的大都市裏,然後是富貴妖嬈的牡丹,碩大的一顆壓的枝頭幾乎隻能整天低著頭,可人們不煩,人們已經忘了那曾經被自己誇耀過的風信子,人們說,要說世上最美的花,還是那句“芙蓉國裏盡朝暉”最妙。
    日子就在這種若有所思的終極感悟中變換著臉色,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落葉紛飛的秋天。
    四季的變幻在北京顯得格外明顯,記得從前老舍很喜歡在自己的院子裏種幾盆花,左手拿著一卷書,右手端著一壺茶,細細的品味這大雁南飛的秋天。
    大城市總有大城市的國際風範。
    北京不愧為三朝首都,處處都顯露著一種渾然天成的帝王風範,萬物一氣嗬成,不用再強加什麼其它的贅飾,自然而然形成了那種君臨天下的威武和一統江山的氣魄。可能它沒有西北古城的那種詩風韻味,也沒有江南水鄉的秀美溫婉,更沒有白山黑水的豪放豁達,但是北京就是北京,它並不因為自己是這個偉大國度最輝煌的城市而趾高氣揚,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它總以一種虛心請教的姿態出現在大家麵前,多年以後,當沒把它放在眼裏的人忽然醒悟,才發現“小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就是黎天愛喜歡這裏的原因,雖然嚴謹但不失幽默,雖然智慧但不失調皮,雖然崇高但永遠不失細膩。
    一邊開著車,黎天愛一邊欣賞著這座讓她從小就魂牽夢繞的城市,這城市載著她無數的願望和憧憬,加速向前發展著,速度快得讓黎天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裏,這裏好像前幾天還是一片平地,可今天竟然已經有幾座高樓拔地而起。黎天愛笑著,她對自己說,這生活中也不是總一成不變的黑暗,白天的北京也很美麗,它讓人不會錯過黑夜裏那些看不清的、美麗的建築。和黎天愛一樣,在這座城市生活的人總有一種無人能比的優越感,尤其在這秋高氣爽的季節。
    “頭,你這幾天臉色可有點差啊,怎麼回事?”拿著一摞報告進來的張薇盯著黎天愛的臉說。
    “是嗎?哎呀,怎麼了?”黎天愛一臉緊張的問道。
    “是不是沒睡好啊?好像有點黃,好像人也瘦了!不過還好啦,不仔細看看不出來!也就我這麼見微知著的人才能看出來!”說完,張薇嘻嘻的笑了。
    “你這鬼丫頭,大早上跑到我這裏拍馬屁,還不趕緊出去工作!”一聽張薇的話,黎天愛皺著的眉頭又鬆開了。
    “頭,老主任說下午有個客戶要見,讓你去,我給你安排了一下,你看!”剛出去的張薇轉身又回來,說,“是個大客戶。”說著還故意壓低聲音說,“有內容。”
    “又怎麼了,不就是過兩天就要準備那個競標嘛!裝神弄鬼的!”黎天愛也很好奇地問。
    “哈哈,世上真有你這麼認真的人啊!”張薇噗嗤一聲笑出來,笑得前仰後合。
    “就知道搗亂,怎麼就是沒個正經!”黎天愛一本正經,壓根不覺得有什麼可笑之處,工作雖然忙,但畢竟是黎天愛自己選的,就算是忙到昏天黑地,她都覺得值了,可生活的忙就叫她覺得有些亂了陣腳,好像分分鍾都有蹊蹺,要是不花點心死琢磨還真是後果不堪設想。
    “工作這麼多,還不自己給自己找點樂子,那多沒意思啊!”張薇噘起嘴嘟囔道,張薇人長的不是出類拔萃的那種美,但是人緣特好,同事都說她的眼睛長的又圓又大,一看就是沒心沒肺的人,好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一樣,沒有戰爭,沒有怨恨,沒有貧窮,沒有疾病,沒有背叛也沒有冤枉,是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每個人都無憂無慮,這樣的人總讓周圍人感到輕鬆,總讓人感到舒服。
    “看你,好啦好啦,快去工作吧,想高興的時候再來,可是現在是工作時間,你是知道我的……”
    “好啦,我知道你——,工作時就是工作嘛!遵命!”張薇作了個鬼臉推門出去。
    “哎,這小丫頭啊,都說三歲一代溝,還真準,就比人家老了三歲,可心態就老化成這個樣子!”一邊工作,黎天愛一邊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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