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二十一章 洛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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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然替我夾菜的手微微頓了頓,又細細看了馬瑩燕一眼,才淡淡地自語:“果然是橙兒。”
我楞了楞,揚起唇角:“七聖女之一?”
“你怎麼知道七聖女的事?”祈然微微不悅地皺了皺眉,把菜放到我碗裏,我努力啃。
“芊芊告訴我的,哦,對了,芊芊就是青衣。”
祈然恍然地點了點頭,續道:“橙兒不是七聖女之一,其實,七聖女在六年前便已死了三個。橙兒她……”祈然頓下,看了麵無表情的步殺一眼,才道,“她是紅袖的妹妹。”
紅袖?我咬著筷子,歪頭想了半天,這個名字好熟……“啊!就是那天在太後長青宮攔住我的紅衣女子。呐,步殺,是不是?”
步殺點了點頭,一如既往地喝酒。
“你光喝酒不吃菜的嗎?”我愕然看了他一眼,把菜夾到他杯前的碗中,“咦,我記得那天從長青宮出來,好象聽到你和她的對話……”說的是什麼呢?
悠揚的樂聲忽然在樓內婉轉回蕩,又漸漸低緩下來,隻聽馬瑩燕輕柔的嗓音,不抑不揚響起:“今日瑩燕要彈奏的一曲,詞曲均非瑩燕自己譜寫,而是得自一位友人的謄錄。”
她的嗓音輕柔和緩,每一字都仿佛有著軟軟綿綿的餘音,繚繞在耳畔,配上纖纖十指不時波動,流瀉出的音符,讓人不自覺陶醉。
“瑩燕當日一見,便愛不釋手,故今日特地在此彈奏一曲,與眾人分享。”
樓內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隨後又漸漸歸於寧靜,當靜寂達到頂點時,馬瑩燕十指輕撥,一陣悠揚悅耳又……的樂聲,仿佛平地拔起,婉轉低吟。
這……這個是……
我夾菜的手瞬時僵在當場,擠在兩跟竹筷間的糕點隨著起伏的樂音,搖搖晃晃,欲掉不掉。
“怎麼了?”祈然正拄了頭專注等待下麵的詞曲,並沒有發現我的異樣。反是步殺對這些並不感興趣,見我神色有異,不由冷聲問道。
祈然聞聲回過頭來,此時,馬瑩燕那比我動聽悅耳上千百倍的嗓音,整好傾瀉而出。
“每一次 都在徘徊孤單中堅強
每一次 就算很受傷也不閃淚光
我知道 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
……”
“啊——”大廳裏響起一人的低呼聲,“這首曲子我知道。”
原本側耳傾聽,正待發怒的眾人,一聽此話,不由壓低了聲音紛紛詢問。
“你們不曉得嗎?半年前,這首曲子在祁國鄴城一代,幾乎人人爭相傳抄歌唱,卻無人能拚湊出一份真正完整的版本。”
我抖了抖手,把糕點放進碗裏,額頭已經有微微見汗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那首,由當今祁國琴寧皇後,在登船出嫁前,親身彈奏譜唱的……驚世一曲?!”
“我終於 看到 所有夢想都開花
追逐的年輕 歌聲多嘹亮
……”
馬瑩燕絲毫不管底下眾人不合宜的竊竊私語,隻兀自含了淡淡的淺笑,融情入景地低低彈唱。
我困難地咽下口水,抬頭看看祈然和步殺瞪大的眼睛,幹笑了兩下壓低聲音道:“那其實也不是我譜寫的,你們應該最清楚了,隻是……我們那個世界的流行歌曲而已。”
旁人的低語,又隱隱約約傳入耳中。
“沒想到那種賣國求榮,連親身父親也會出賣的無恥女子,竟然能彈唱出如此一曲。”
“話不能這麼說。”一個憤憤不平的女聲,低叫著響起,“聽說,那個皇後是愛慘了祁王。盡管明知大逆不道,為了愛情,卻也不得不心甘情願被利用。”
“對!”另一個陶醉地女聲接道,“師兄,你根本不懂,對女人來說,為了所愛的人,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做的。這個琴寧皇後雖然不值得敬佩,卻讓人憐惜,相信祁王也一定……”
後麵的話,我一句也沒聽入耳,臉就差沒埋到碗裏麵去。心裏在一萬八千遍地詛咒這兩個同情心泛濫的八卦女,丫的!聽說,聽哪個王八蛋說的?嗚……
抬頭偷瞄一眼,步殺冰冷如昔,擰眉看著我和祈然。祈然的麵色有點陰沉,卻仍在很用心地聽這首彈唱中的歌曲。
我不由回過頭,雙眼凝視在靜靜彈唱的馬瑩燕身上,淡淡的笑容,無悲無喜的歌聲,卻一絲一點滲入人心。靈魂仿佛脫離了身體,飄搖到半年前的海濱,那個滿心傷痕,卻依舊渴望飛翔的自己身邊……
紅衣黑發,清歌嘹亮。水光盈盈,恍然如夢。
“不去想 他們擁有美麗的太陽
我看見 每天的夕陽也會有變化
……
我終於 翱翔 用心凝望不害怕
哪裏會有風 就飛多遠吧
……”
一曲終了,佳人早已躍樓飄仙離去,在坐的聽眾,卻沉浸在歌聲中,久久未能回神。
不得不說,馬瑩燕唱的非常好,不管是曲音曲調,彈唱技巧,還是融情入景,她都做足了十分。我所聽到的,已經不是一首流行歌曲,而是真正釋放心靈感情的妙樂。
酒樓裏的眾人慢慢回過神來,讚歎之餘,又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恢複了正常的談笑。
喧囂熱鬧,卻是除了身旁,誰也不會再注意到誰。
我埋了頭扒飯,抬頭看了一眼祈然依舊陰沉的臉,求助地望向步殺。
“砰——”一把長劍忽然被不輕不重地橫放在我們用餐的桌上,劍身微微露出劍鞘,竟通體鏽跡斑斑,卻散發出迫人的冰寒之氣。
祈然也不抬頭,兀自飲盡一杯,瞥了那劍一眼,吐出兩個字:“凝章?”
“好眼力。”來人輕輕一個旋身,在我對麵坐了下來,聲音低沉渾厚,卻又透著淡淡的柔和,甚是好聽,“此劍正是四大神兵利器之一的凝章。”
我抬頭望去,隻見那是個二十五六歲上下的年輕男子,個子與祈然差不多(米左右)。他的五官分開來看並不奇特,整合在一起,卻意外地儒雅俊氣,隱隱透出淳樸的孩子氣。
隻是一雙眼睛,深邃悠遠,時而精光閃爍,時而內斂沉靜,令人琢磨不透。他的臉色略微顯白,但配上挺拔的身形,卻完全沒有虛弱的樣子。
他觸到我的目光,不由咧嘴輕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在下洛楓。”
我點了點頭,禮貌地回應:“你好。”怪了,怎麼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
“小二,再來雙碗筷!”這個叫洛楓的人,臉皮也真是夠厚的,就這麼接過碗筷大咧咧地跟我們同桌共食起來。
不過,比起我身邊這兩個人的處變不驚和視而不見。我為自己的定力歎氣……繼續吃飯。
“蕭祈然,我想跟你比一場。”洛楓轉眼望著祈然,臉上露出個似淺似深的笑容。
“前鑰王座下第一謀士,天和大陸身價最高的劍客——洛楓?”祈然放下了酒筷回視他,詫異地問道:“我們……認識嗎?”
我心中一驚,隱約記起好象曾模糊聽說過這個人物。洛楓,五年前曾經是傅經手下最為善計詭譎的謀士,卻不知為何,忽然在三年前叛出鑰國。
也因為他知曉傅經太多的秘密,鑰王幾乎傾盡全部武力,要將他誅殺,卻不隻每次都被他從容逃逸,還讓他陸續刺殺了除傅君漠外的所有皇子。
這種赤裸裸的警告,鑰王傅經雖滿心忌憚,卻再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派兵為難於他。
此後,他不定期的效力於各個國家,聽說隻是接幾個無關痛癢的任務糊口,卻始終不曾效忠於誰。
但凡是慕他名前去挑戰的,想用強將他收歸帳下的,無不刹羽而歸,下場悲慘。至此,天和大陸第一劍客,能左右天下局勢的一代謀士——洛楓,名動天下。
直到,半年後,冷月教殺手步殺的異軍突起,隱然被人駭稱為天下第一殺手,才能與之分庭抗禮,而洛楓,卻不知因何,突然突然於此時銷聲匿跡,仿佛在人間蒸發了一般。
我眯著眼打量了身邊的人半晌,低頭繼續吃飯,始終難以置信,這個人單從外表看來,哪點象傳奇人物了,整一個剛剛長大的孩子。
洛楓含笑搖了搖頭卻不答祈然的話,手輕輕撫上凝章,把劍身全部還入劍鞘。忽然抬起頭來,幽幽一笑,道:“賭注嘛!就用你身邊這位女子好了。”
“咳咳——”一口食物硬是卡在喉嚨,漲得我滿臉通紅。步殺好心地遞過一杯茶到我麵前,我忙狠灌了幾口。
好冷,我為周身的寒氣打了個抖,忙抬頭看著祈然,就差沒舉手發誓,脫口喊道:“我絕對沒招惹過這個人,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姑娘,你這麼說,我可就太傷心了。”洛楓看看我,又看看祈然,笑得一臉孩子氣,卻分外欠扁,“且不說你順手牽了在下的馬,至今仍未歸還。難道姑娘這麼快就忘了幾日前在大街上,我倆的一吻之緣了嗎?”
“啊——!!”我驚叫了一聲,幾乎引來全酒樓人的注意。無地自容,我又想把頭埋進碗裏去了,恍然地歎了一息,沒好氣道,“原來是你。”
天下第一劍客?為什麼他會向祈然挑戰,而不是步殺呢?我心口微微緊了緊。
洛楓笑得一臉幽深,把視線投射在祈然身上,悠然道:“賭注之說隻是玩笑,不過,可以跟我比一場嗎?冰淩……少主。”
我渾身猛地一震,知道蕭祈然這個名字並不希奇,因為不論住店登記或是其他,祈然都從未有過遮掩,可是冰淩少主這個身份……
我抬頭看向祈然和步殺,雖然麵色凝重,卻是波瀾不驚的沉穩,心裏也不由稍稍安定。
祈然抬起頭來,藍眸止水不波地看了他一眼,把手中的菜夾到我碗中,淡淡道:“好。”
“這麼多我哪吃得完啊?”看著碗裏越堆越高的菜,我忍不住低呼。
“步殺……”我無聊地拔著草,“你說他們兩個誰會贏?”
“不知道。”
“不……知道?”我驚怔地抬起頭來,“那個人的武功,會比祈然還高嗎?”
步殺象是微微歎了口氣,再細察,卻又什麼表情都沒有。
“這個人的內息綿長不定,似有若無。還有他的心緒,我一點都感應不到。”
“你是說……祈然不得不答應比試?”我微微蹙眉,“否則就算以祈然之能,也未必能同時保得我們兩個周全?”
步殺眼中寒光一閃,隨即是複雜的神色,卻也是一瞬即逝:“此人是敵是友,仍不清楚。”
“唉!原來祈然早就知道了。那又為什麼不許我們旁觀呢?難道……是怕輸了難堪?”
步殺的嘴角抽了抽,欲言無言。
忽然,他猛地收起了臉上的表情,凝神把我狠拉到身後,靠著輕輕踢騰的馬兒,全身肌肉緊繃。
殺氣,陡現。仿佛連黑風也意識到了危機,發出一聲嘶吼。
我擰眉看著四周,因為被發現,而瞬息間圍上來的眾人。
“好久不見了,步殺!”一個身著綠衣,長相尚算英俊的男子緩步從一群黑衣蒙麵、站立位置詭異的人群中走了出來,他的聲音聽在耳中,仿佛有粘膩惡心的爬蟲掠過身體,讓我渾身忍不住起了陣寒立。
看他那雙與清秀麵容絲毫不符的倒吊眼,赫然正是當日在祁國昌平郡中所遇,要搶奪玄武石的其中一人——秦業。
“當日你斷我一掌之時,可是囂張萬分啊!”他舉起套上鐵腕的手臂,眼神虛空地向後瞟了一眼,笑得一臉得意、瘋狂外加變態,“武功被廢,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此刻,我心中的震驚絕不是一點點。步殺武功全失的事,除了我、祈然、師父、心慧和無夜,根本沒人知道,為什麼消息會如此迅速地傳遞開去?
而且……為什麼偏偏發生在祈然跟人約鬥的時候……
“等一下,”步殺貼近身後的我,壓低聲音,“我一打手勢,你就騎上黑風離開。”
我歎了口氣,仰首望著步殺冰冷凝重地表情,忽然嘴角一扯,狠狠踹了他一腳。
步殺低低悶哼了一聲,蹙眉看著我。
我舔了舔幹裂顫抖的唇,正待說話。秦業卻已不容我們再拖延半點時間,完好的左手緩緩舉起,麵色夾雜著報複地快感陣陣扭曲,卻意外凝重:“記住,那個女子,要抓活的,切不可傷她性命。上!”
我聞言忍不住心中微動,袖裏的匕首悄無聲息地滑落到右手掌上。
“步殺,請你好好看著……”我踏前三步,背對著步殺,眼望向我們直衝過來的人,緩緩抽出絕絲,幽幽笑道,“這就是如今的我!”
身動,如鬼魅幽魂。
胸口有阻窒的鬱悶,難以宣泄,仿佛下一刻就要有鮮血破體而出。
我蒼白了臉,勉強站穩身子,手上的勁一鬆,本吊在我手中的一具屍體,便如破敗的棉絮,癱軟在地。
四周的十幾個黑衣男子,看不到表情,眼中卻有著明顯的驚懼。我隻殺了一人,手法也簡單異常,卻讓他們不得不震驚。
因為,誰也沒看清楚,我到底是如何在一息不到的時間裏,割破了眼前這人的喉嚨。
我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讓臉色變得正常韻紅些,然後轉頭看著步殺。
“步殺,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弱。”我淺淺地笑,靜靜看著那雙冰冷如昔,卻繾綣波動的黑眸,認真地請求,“就算……我還沒有保護你的能力。那麼至少,也讓我站在你身邊,並肩戰鬥。”
步殺低下頭,緩緩抽出手中的黑刀,忽然低聲道:“暗處至少還隱著三個人,小心點。”
空氣中仿佛彌漫著暴躁的沙礫,讓我心中總有種異樣的預感,說不上是吉是凶。
秦業忽地踏前幾步,補上那個被我殺死的黑衣男子的位置,用顫音吼道:“不要亂了陣法,把他們兩個隔開,先誅步殺。”
沒有人應是,四散的人卻忽地移形換位動了起來。
陣法?我看著不斷移動變換卻不易其根本的人群,心中忽地豁然一亮,終於意識到,問題到底出在哪了。
兵刃交擊的聲音,喘息聲,喝令聲,交雜在空氣中……疏離而靠近。
我和步殺被漸漸隔了開來,三十幾個蒙麵人,七成以上都圍到了他身邊。也許,即便我剛剛露了那麼一手,即便如今的步殺內力全失,他們最忌憚的,還是這個天下第一殺手。
也許,還有其他的原因,也未可知……
這一刻,我終於意識到了暗殺術最大的缺陷——隻適合近身戰鬥。人的多少不是問題,如今我麵臨的難關,是他們十幾人天衣無縫地配合。讓我無從將任何一個人,利落斬殺。
不過,他們的長劍,觸到我的絕絲,便斷為兩截,傷了兩人之後,便不敢再貿然進攻。一時半會,大家誰也拿對方沒轍,便是了。
可是,步殺那邊的戰鬥,明顯沒有這麼樂觀。圍堵他的黑衣人,仿佛是吸了我這邊人發泄不出的怒氣,劍劍淩厲,甚至以命博命,顯然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將他斬殺。
步殺的身法,是一流沒錯。可是,如今砍出的每一刀,都不似從前,帶著石破天驚地氣勢,無人能敵其萬一。偶爾刀劍相擊,他都會被迫退幾步,或挨上幾劍,嘴角身體慢慢滲出血絲。
而且,每被迫退一步,包圍圈便慢慢成形,他的處境也便危險幾分。
我心中慌亂,手臂上便被劃了兩道,傷我的人,眼神卻比我更慌亂恐懼了兩分,四散亂瞟。
心中的篤定越來越重,我望了眼臉色逐漸慘白不支的步殺,咬緊了牙關。
我知道,這一刻,我不得不賭一次。
我忽地收回絕絲,往西南方橫衝過去。平衡在瞬息間被打破,圍堵我的人,猶豫地舉著劍砍向我身上,想迫我後退,卻在即將傷我的刹那,狼狽收回。
我猛然提氣輕身,腳尖在幾把衝到我麵前的長劍上微微點過,一個縱身,落在西南方的目標方位上。
那裏站了一個人,一個不起眼的黑衣人。可是,當我舉著手中的匕首,攻擊他時,所有的人,包括秦業,都慌亂了。
他的身體沒怎麼動,一雙陰鬱沉暗的眸隻是靜靜看著我淡漠冰冷,又孤注一擲的表情。然後,當匕首劃上他頸側時,身子微微一動,避開了鋒銳。
我在心中冷笑,嘴角便也跟著揚起。剛剛放棄絕絲後便一直放在腰間的手忽地抽了出來,準確無誤地瞄準他黑衣包裹下跳動的心髒,冷漠地道:
“如果你不想再嚐一次,子彈穿心的痛苦。就叫他們全部停手,傅——君——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