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七章 雪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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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祈然,但很明顯地感到暗處有人在跟蹤,或者說,監視著我。除了苦笑還是苦笑,白勝衣那個變態,是打定了主意不會讓我過好日子的。
屋內又傳來心慧氣急敗壞的聲音:“我都說了不能操之過急,不能操之過急,你怎麼每次都這樣。小念乖,別哭,姐姐抱。”
接著是文若彬的傻笑,有些尷尬地回道:“我隻是覺得很好玩……(我眼前都能浮現心慧氣得要殺人的表情)啊——你看小念她現在對你比對我還親近……”
不得不佩服這個文若彬,竟然能把脾氣溫順如心慧都氣到抓狂。
說起來,難怪當初會覺得文若彬這個名字耳熟,冰淩四大丞相之一,如果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身份,那就真的是遲鈍到無可救藥了。
不過……這家夥在心慧麵前哪有一點四大丞相的樣子,簡直就象一個耍賴的大孩子,整天粘著她不放。不會是……喜歡上心慧了吧?
咳~這個……應該還是等心慧發現了他的真麵目,順其自然比較好吧?
我轉身走出屋外,順其自然是一回事,當電燈泡又是另一回事。遠遠看到幾個人往這邊走來,我定睛看了個清楚,心中猛地一震,慌忙避開。
“少夫人,你就別找少主了,現在這個時候,你是見不到他的。”是藍煙的聲音。
我這段時間,一直盡力地避開所有與祈然相關的女人,一方麵是怕被認出來,另一方麵,也是最主要的,我扯出一個苦澀的笑意,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是他的妻子,憑什麼不能見他?”尹天雪的聲音裏有種被羞辱的怒火,“快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裏?”
“妻子?”紫萱囂張、無所顧忌的聲音響了起來,“別笑死人了,就連那個醜八怪也不過是替代品,更何況你……”
“小萱——!”藍煙厲聲打斷她,“不得對少夫人無禮!”
紫萱不甘地咕噥了幾聲,隻聽藍煙用不焦不躁,平靜至近乎冷酷的聲音道:“少夫人,不管您怎麼問,少主的行蹤都不是我們這些下人可以掌握和透露的。皇宮中妃子不能隨意走動的規矩我想您很清楚,少夫人,還請回吧。”
說完她拉著紫萱徑直離去,完全不管被撂在原地,氣急敗壞的尹天雪三人。
“公主,你……你別傷心了,我們……”翠兒一把扶住氣得渾身發抖,淚流滿麵的尹天雪,心疼地道,“他不仁,我們不義,不如我們就配合……”
“不行!”尹天雪驚慌地打斷她,聲音中都多了幾分顫抖,“我們……我們再多等幾天……”
走廊上終於完全安靜了下來,我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從暗處走出來。剛剛為了隱匿行跡,連呼吸都不敢重了半分,幸好現在體內有強大的內力,才沒有被藍煙他們發現。
沒走幾步,迎麵一個人叫著我的名字,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小若,小若,可讓我找著你了。”
“巧音姐?”我詫異地扶住臉蛋跑的通紅,喘息不止的巧音,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少主找你呢。”巧音勉強撫平了氣息,才道,“好象很急,你快過去吧。”
祈然找我?做什麼?難道……是步殺有消息了?
我心中一驚,急急地道:“好,他現在在哪?我馬上過去!”
巧音低垂著眼瞼,往西麵一個隱在密密樹層後的宅子一指道:“就在那,你從這往前直走,然後左拐,會看到一個大門,上麵寫著‘雪梨園’,少主就在那裏麵。”
“謝謝巧音姐了。”我心中焦急,也沒仔細去注意她的表情,隻勉強扯出個笑容,就往前飛奔而去。
巧音看著我離去的背影,嘴角一揚,扯出一個憐憫、嘲諷又冰寒無比的笑容。
忽然,她眼前白光一閃,等定下神時,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已經站在他麵前,臉上掛著極度慵懶性感的笑容。
“白丞相,”巧音臉上閃過一片紅暈,忙低頭道,“您要我辦的事,奴婢已經都辦好了。”
白勝衣無謂地點了點頭,走近她身邊,忽地伸手勾住她的腰,在她耳邊吐氣道:“那麼,我要怎麼感謝你呢?”
巧音麵上燒了個通紅,臉貼近了他的胸膛,嗔道:“白丞相就喜歡戲耍奴婢,其實是那個女人自己不自量力,竟然妄圖勾引少主……奴婢不過是……嗚……”
她的櫻唇忽然被密密吻住,臉上熱潮泛泛,呻吟之聲從她的喉間溢出。她慢慢閉上了眼睛,全心全意享受這期待已久的熱吻。
忽然,她猛地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前一刻還摟著他的男子。身體因為失去了支撐之力而緩緩癱軟,嘴角滲出暗紅的血絲……
“為……為什麼……”巧音伸手想抓住那白色的衣擺,但終究……手無力地垂下……圓睜著眼睛,卻生機全無。
“為了感謝你啊!”白勝衣嘴角淺笑依舊,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挑了一點粉末灑在巧音嘴角,粉末遇血竟開始沸騰、腐蝕蔓延,片晌之後,一股濃烈地焦臭味彌漫在空氣中,地上卻隻恐怖地餘下一套女子衣衫。白勝衣收起那套衣服,又驅散煙霧,冷酷地自語,“所以,才要給你一個死亡之吻。”
他抬頭望向剛剛那個少女消失的方向:“雪梨園……”如魔潭般深邃的眼中洶湧出無比殘忍嗜血的神光,淡淡道:“除了步殺,進去的人……殺無赦!那麼,這個步殺托付給你的女人,結局又將如何呢……?”
“雪梨園,好有詩意的名字。”我皺眉看著眼前緊閉的朱紅色大門,隻是抱著僥幸心裏輕輕一推,沒想到那門……竟然吱啞啞地開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提起裙擺,往裏麵走去。
一進大門,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麵撲來,馥鬱而不濃烈的花香、自然原始的生命力、清澈無雜的水的味道如交融般混合在一起,刺激了我全身每個細胞,隻覺連日來的憂慮、煩惱和疲倦都被瞬間驅散了個幹淨。
我輕閉上眼,狠狠吸了幾口新鮮空氣,複又睜開,不由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好美啊!”我走前了幾步,不斷轉著圈環視四周。宅子的中央是一個很大的湖,湖麵藍光蕩漾,微波粼粼,映著春日的陽光和藍天,當真是美綸美煥。
湖的兩旁種滿了柳樹,春日正是柳樹發芽的日子,細細的柳條綴著點點嫩芽,在仍有些微涼的風中輕輕拂擺,雖不似夏天那麼綠柳成蔭,卻格外地生機盎然。
一陣淡淡的熟悉的花香侵入鼻尖,我放眼看去,隻見湖的四周成片地種著許多杏樹,杏花在風中輕輕飛揚,欲墜非墜,卻擋不住撲鼻花香,夾雜著湖中氤氳的水氣灑灑彌漫……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我渾身猛地一顫,心不可抑製地狂跳起來……
淚有點鹹有點甜
你的胸膛吻著我的側臉
回頭看踏過的雪
慢慢融化成草原
而我就像你沒有一秒曾後悔
“你不覺得能在這大自然中臨湖而居是件很美妙的事情嗎?”
“湖的兩旁要種滿柳樹,對了,就象昌平鎮上那個宅第一樣,楊柳扶岸。再在四周種上幾株杏花,嘿嘿,雖然有些取巧,可不真真應和了僧誌南的詩:‘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我一步步往那幢遠沒有外麵皇宮富麗堂皇的普通宅子走去,每一步,每一步,都仿佛要用盡我一身的精力,一身的勇氣……
我站在宅子外麵看著那湖……又抬頭望向宅子的大門上,用隸書寫的——“無遊”二字,明明那麼蒼勁有力的字體,我卻能看到滴著血的傷悲,絲絲扣扣……
久遠的記憶仿佛是上輩子的,卻忽然在這一世蘇醒,衝擊著我的眼睛,我的心……
“房屋就蓋在這裏。先旨聲明我可不要草屋,一吹就倒了。”
“也不要太大,象你那個叫啥啥的宅子,就我們三個人住,也太空曠了,倒是比較適合鬧鬼,半夜醒來沒準自己先把自己嚇死。我們隻求漂亮結實為上。”
我轉過身,一步步踏進那宅子。宅子真的很簡單,隻有三間房,房門外都掛著燈籠。當冰良的手觸上那盞寫著“水冰依”三個字的燈籠時,我的眼淚終於抑製不住噴薄而出……
滿滿溢溢的是感動,是悔恨,是荒涼,點點滴滴,侵蝕著我本就混沌的靈魂和心。
我輕輕推開了門,沒有撲麵的灰塵,沒有潮濕的黴味,隻有清淡憂傷的花香夾雜著木質的書香,無法阻止地……一點點滲入我全身……
愛那麼綿那麼粘
管命運設定要誰離別
海岸線越讓人流連
總是美得越蜿蜒
我們太倔強
連天都不忍再反對
“我的房間一定要有個大窗戶,麵對著湖,朝南的。屋裏的東西不要多,有桌有椅有床就好。床頭最好有燈和書架,無聊了就翻來看。”
“當然,還有樣東西不能少,就是試衣鏡。試衣鏡懂不?就是很大很長那種,能照出整個人的……”
我隻手緊緊地捂住顫抖的雙唇,迷蒙的水霧中,梨花的花瓣,一片片如落雨般,飄進房中,落在我身上……
“恩,窗前種什麼呢?我想想,對了,種梨樹。‘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哈,多浪漫的意境啊!”
眼淚仿佛要將我全身的水分都流盡般洶湧磅礴地不斷落下。滾燙的液體灼傷了我的手,我的唇,我的心……
我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我怎麼可以……讓祈然抱著如此悲傷絕望的心情,建造這所雪梨園呢?
“誰讓你進來的?”冰冷仿如利劍的聲音,夾雜著千鈞的殺意在我背後響起。
我渾身猛地一震,緩緩轉過身來。
深情一眼摯愛萬年
幾度輪回戀戀不滅
把歲月鋪成紅毯
見證我們的極限
心疼一句珍藏萬年
誓言就該比永遠更遠
要不是滄海桑田
真愛怎麼會浮現
祈然臉上沒有帶麵具,身上的衣服沾了很多泥土和草屑,手上還拿著裝花籽草種的空布袋。絕世的容顏,頎長的身形,風神俊秀,仿佛初見時那般,佇立在我麵前……
“進到這裏的人,殺無赦……”他輕輕放下手中的布袋,左手摸上腰間,冷酷無情地開口,“就算是你……也不例外!”
隻是,當時的溫柔,當時的溫暖,竟如隔世般的夢幻般,被他渾身的森寒和冰冷,驅散了個幹淨。
“祈然……”我唇動了動,眼淚的苦澀點點滲進舌間。對不起,讓你那麼難過,讓你那麼絕望,我……,“我……”
“唰——”我的話沒能說出口,隻覺寒光在眼前一閃,冰冷的殺氣已經籠罩了全身。
祈然抽出腰間的長劍,沒有半分遲疑地向著我急襲而來。
“祈然——!”我大聲地叫他。速度太快了,抽出絕絲也好,閃避也好,都來不及……他是真的真的想殺了我,在這個為水冰依而建的房中,親手殺了我……
好冷,好痛——我被一股強勁地力道摜倒在地上,垂下的眼瞼能瞥見那把閃著寒光的劍已經沒入我體內,卻不是心髒。
我困難地扯出一個笑容,祈然他……終究還是偏離了方向……
劍尖閃著寒光,卻不沾半滴血地直指著我,祈然的臉上有片刻的怔忪,卻馬上被無邊的絕望和恐懼所替代。
他望著我,絕世的容顏慘白冰冷,又仿佛根本不是在看著我,一字一句荒涼地、不帶感情地說:“就算死,也要讓你滾出這房間再死……”
他明明麵無表情,他明明那麼決絕殘忍,我卻仿佛看到他的心在滴血,在哭泣……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心底深處我其實……是在渴望的,渴望他能認出我來,渴望他告訴我,他並沒有娶妻……
可是,這一刻,我才知道,我有多自私!讓祈然親眼看著我死去,讓祈然一個人背負著我們當年的憧憬和快樂,孤獨地思念,無止境的悲傷……
一次次在這裏懷念,又一次次在這裏絕望……甚至連步殺也離他而去……
“祈然……”
對不起,真正沉迷於過去,無法自拔的人不是你,是我!
如果,早在墜崖醒來的那一刻就回去找你;如果,早在相遇的那一刻就告訴你,我還活著,請你不要這麼絕望;如果……
“我沒有……”聲音忽然被冰凍在那一刻,我驚惶地發現,聲帶隨著顫抖的身體被凍僵,剛剛沒入長劍的傷口已泛出殷紅的霜花。
無法動彈,無法說話,甚至……無法好好呼吸!
老天,請你不要在這個時候,跟我開如此大的玩笑!我想告訴祈然,我是水冰依;我想告訴他,我沒有死;我想告訴他,求求你不要再這麼悲傷和絕望……
可是,唇凍地發冷發紫,任憑我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從中吐出一句話。
聲帶仿佛被扯斷了一般,除了無聲,還是無聲。
祈然一把將我從地上拖起來,我全身冰冷麻木,甚至除了心口,根本感覺不到疼痛。淚水,被凝結在體內,我想要呼喊,想要阻止,想要緊緊抱著他哭泣……都隻是妄想……
可是,祈然沒有再看我一眼,仿佛在害怕自己的遲疑和後悔。如拖著破布般,拽著我,倏忽之間穿出宅子,躍到雪梨園的大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