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
    夏鐸鬆手，冷冷地看著邱辰軟軟地倒在地上。
    “來人。”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陽光刹那間跳躍了近來。
    夏鐸逆光而立，周身被餘陽打上一層淡淡的光圈。
    在他腳下，一動不動伏著的是前幾天被虜來的茗淵郡主。
    香紅推門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麵。
    “茗主子——”
    跟在香紅身後進來的翠竹一聲驚叫。可看到旁邊肅穆而立的夏鐸硬生生沒了下文。
    半晌，夏鐸才冷冷吩咐，“宣胡太醫。”
    二丫應了，趕忙退下，翠竹幫著香紅將昏迷的茗淵扶上床。
    夏鐸回到桌邊坐下，端起已經冷掉的茶，眯起雙眼，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
    房裏寂靜無聲，沒有一個人說話。
    “平王——”匆匆趕來的胡太醫看到房中坐定的人正要參拜，就被冷冷地打斷“免了，今後在這個府邸裏稱三公子就好。……去看看。”夏鐸示意。
    少傾，胡太醫診治完，回稟道“茗淵郡主隻是驚嚇過度，暈過去了，並無大礙，老臣剛才已經施針。三公子不必擔心。”
    夏鐸放下茶杯，點頭，“恩，下去吧。”
    “老臣告退。”胡太醫收拾好東西，起步要走。
    “給茗淵郡主吃的那個藥方回頭找個人再試下。”夏鐸站了起來，補上一句，“我要看看藥性。”
    “是。”胡太醫再躬身拜了拜，方才退下。
    
    夏鐸走到床邊，伸手摸上邱辰昏迷中的臉。
    “茗淵郡主到底還要不要留呢？”話語像是提問，又像是自言自語。
    翠竹身子一震。
    夏鐸轉頭，“依你們看呢？”
    三人沉默不語。
    “哦？你們都不說話就是默認茗淵郡主留不得了？”夏鐸麵無表情地掃視床前垂手而立的三人，“既然如此……”
    “三公子，”沒有說完的話被翠竹打斷“茗淵郡主的確留不得。”
    “哦？”夏鐸眯眼，“原因。”
    “回三公子，天下人皆知茗主子乃簾兼大同郡主，而我東林並無大同郡，這是其一。我東林國雖幅員遼闊，但大王並沒有賜任何郡縣給茗主子，這是其二。所以——”翠竹抬頭看一眼夏鐸“——所以，茗淵郡主留不得。……”
    夏鐸不語，冷冷地看著翠竹。
    “雖然東林留不得茗淵郡主，但是——”翠竹看夏鐸並沒有發怒，接著說道“——卻可以留一位茗淵王妃……”
    “那你可知道，留一位茗淵王妃在東林，定會引得簾兼舉國來犯。”夏鐸眼裏的光芒一閃而逝“那又要如何處置。”
    “隻要茗主子還在東林一天，簾兼就不敢輕舉妄動！”
    “哈哈哈……”許久，夏鐸方才爆發出一陣笑聲“王妃？真聰明，跟本王想法不謀而合，不然我也不必費心讓她忘記以前的事。”手指點上翠竹，“沒有白教你，回頭本王重重有賞！香紅，二丫，以後也多學著點。”
    “是。”看到夏鐸臉上多雲轉睛，眾人長出一口氣。
    笑聲停頓，夏鐸重新坐回桌邊。
    “傳令下去，今晚本王留宿軒轅閣。”
  
    疼~
    咽喉處一片火辣辣。邱辰轉了轉脖子，掙紮幾下睜開眼皮。一張居高臨下的俊臉。
    “醒了？”
    邱辰眨眨眼睛，“你也死了？”
    “……？”
    “你不是把我捏死了嗎？怎麼你也跟著……”
    夏鐸哭笑不得，從床上拉起邱辰，“好好看看你死了沒有？！”
    邱辰轉頭四顧，心裏一個激靈，掙開夏鐸的手“你還想怎麼樣！都捏死過我一次了！”
    “陪你演戲。”
    “……恩？”
    看到邱辰終於徹底清醒不再迷糊的雙眼，夏鐸轉身走到桌邊坐下，“既然你都將戲台子搭好了，本王又怎能不配合？”
    “……戲台子？”邱辰怔了怔。
    “不是不記得嗎？本王陪著你慢慢想。”夏鐸看向邱辰，一張臉似笑非笑。
    邱辰終於明白過來，哇哇大叫“你個混蛋！我都差點在你手裏死一次了，你還認為我是裝的！我為什麼要裝啊，不記得就是不記得！王者多疑，這話一點都沒錯！……”
    夏鐸麵無表情，繼續聽邱辰發牢騷。
    “……我真的是不記得了，不信你可以測試啊，雖然我現在跟以前可能是不一樣，但是一個人忘記了他經曆過的事情之後是會表現出天性的！天性你懂不懂？天性就是天生的性格！我現在這樣才是本來的我，……”
    看著眼前唾沫橫飛的邱辰，夏鐸心裏暗暗琢磨。說是假裝也並不符實，任何掩蓋都會有破綻，尤其是麵對死亡，而眼前人的一舉一動都讓他挑不出任何毛病。但言行舉止卻又透出一股怪異……
    正亢奮的邱辰激情揮灑了半天都沒有得到一點反應，不禁疑惑，轉頭看著夏鐸走上幾步，但隨即想到白天這人想捏死他的毫不留情時又退了回來，遠遠地衝夏鐸擺擺手“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夏鐸回神，“說完了嗎？說完可以就寢了。”
    “就寢？！”邱辰一驚，顧不得自己沒有發表完的高論，把衣領緊緊揪住，“睡……睡什麼睡啊，我為什麼要跟你睡！”
    “哦”夏鐸挑眉，“忘記告訴郡主了，從今天以後，世上就再也沒有茗淵郡主了，隻有茗、淵、王、妃。”
    邱辰大驚，開始四顧找武器。靠！跟他睡還不如死了算了！
    “天色不早了，王妃也該沐浴休息了。”還沒等邱辰抓到順眼的東西，夏鐸已經走到他身邊，“本王等你。”
    這一頓澡洗得邱辰惶惶不可終日。沐浴完後還特意繞去花園邊在香紅等狐疑的眼光中找了塊石頭，掂了掂，盤算著要是一會那個夏鐸色欲攻心，就砸死他！
    可是——
    雖是同床共枕，不過卻是分被而眠。
    
    邱辰縮在被窩裏，把自己裹得像個粽子。手裏緊緊地攥著石塊，悶聲悶氣地問“你就不怕我半夜起來砸死你？！”
    夏鐸眼皮都沒抬，“可以試試。”
    邱辰從被窩裏探出頭，目光古怪的盯著他看了會，歎一口氣，“算了，我現在變成這個樣子，你力氣又那麼大……”說完“哐鏜”一聲將手裏的石塊丟下地。
    夏鐸心裏一震，從邱辰剛進來眼神中的防備到手中可笑的防身用品，他皆悉收眼底。隻是現在這一舉動倒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夏鐸側頭，看向邱辰。
    邱辰卻沒有理他，裹著被子艱難地轉個身背朝他睡了。
    夜裏，夏鐸被壓抑地哭泣聲驚醒。
    “茗淵？”
    “恩~”回答帶著鼻音。
    “哭什麼？”
    啜泣聲明顯停頓一會，“……我想我爸媽了。”
    “爸媽？”
    “就是父母親。”
    夏鐸神色一凜，“……你記得？”
    邱辰正在傷心，沒聽出玄機，“記得。”
    
    “你還記得什麼？”剛顯出一絲溫柔的話語又變得冰冷。
    “就父母的事，還有——”邱辰抽答兩聲，“——還有吃喝拉撒。”
    “你！”夏鐸氣結，“膽敢戲弄本王！”
    邱辰擦擦眼淚，轉過身無畏地盯著他“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我了。你讓胡太醫給我喝失憶的藥，我自己又撞了一回牆，真的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尤其是你想知道的那些，得不到你要的東西我就對你沒用，反正待在這裏一輩子也別想回去。你想讓我死就再捏死我一次算了！”說完把脖子往前一伸。
    並不是邱辰真的想死，邱爸以前就曾未雨綢繆的教導他，人來世上不容易，應該盡最大的努力活著。他也猜想夏鐸決不會讓他死，否則幹嘛不直接殺了他而要給他吃藥？用這一招不過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但話語中蘊涵的情感卻是千真萬確，所以一席話說的戚戚慘慘，聽得夏鐸心裏一顫。
    “我本就沒打算讓你死。”
    “可你今天想捏死我。”邱辰繼續抽答。
    本王是想試你是不是在裝！可這話能說嗎？胡太醫的藥還沒有被驗證，可夏鐸幾乎已經想認定眼前人確實是不記得了。
    邱辰看夏鐸不語，再從被子裏探探腦袋“我知道你懷疑我，沒關係，時間久了你就知道，我跟以前一點都不一樣。”
    夏鐸沉默。片刻後，
    “本王可以派人將你父母接過來。”
    被勾起傷心事，邱辰又開始抽答“帶不來的。”
    夏鐸沉吟“在簾兼王宮內嗎？”
    邱辰翻個白眼，“沒有。”
    “那……是不在了嗎？”良久，夏鐸低聲吐出一句。
    邱辰默然。永遠見不到跟不在有什麼區別。
    “茗淵”
    “……”
    “茗淵？”
    “……”
    “茗淵？！”
    “……別說話，讓我自己一個人哭會。”
    夏鐸愕然。然後就看到邱辰趴在床上，由開始小聲的嚶嚶抽泣變為最後的哇哇大哭。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曾在他麵前將痛苦無助表現得如此淋漓盡致。夏鐸心裏一動，伸手憐惜地將邱辰攬到懷裏，感到懷中人微微掙紮了幾下後，便順從的在自己懷中哭得不能自抑。